作者:朱姝民,天水市博物馆,741000
图一,2:马家塬M3
西戎是对中国古代西北地区少数民族的泛称,虽统称为西戎,但内部族属复杂,主要分布于甘、陕、宁、青地区。20 世纪80 年代甘肃文物工作队与北京大学考古系共同发掘甘谷毛家坪遗址,发现了以夹砂红褐陶为特征的B组遗存,揭开了西戎族群的文化面貌,东周西戎文化的研究开始引起更多的关注。近年,在甘肃东部陆续发现西戎墓葬及遗存,特别是马家塬战国戎人墓地及与其文化面貌相似的清水刘坪、秦安王洼、漳县墩坪等遗址的考古发掘,将西戎文化相关研究推入新的研究阶段。西戎文化遗存中发现的以动物纹为装饰主题的器物,是界定相关遗存文化属性的重要因素,也是探讨北方族群文化交流的重要物证。本文系统梳理了已发表资料中甘肃东部西戎文化遗存中的羊纹饰件,进行分类且通过有明确出土位置的器物判断其用途,并对比其他地方发现的同类羊纹器物,探讨其传播地域和来源。
甘肃东部发现的西戎文化羊纹饰件主要来源是墓葬出土和通过社会征集进入馆藏。墓葬出土数量较多的是张家川马家塬墓地和清水刘坪墓地,其中,马家塬已发掘墓葬中出土的羊形饰件比其他西戎文化墓葬种类多、数量多,有锡制卧羊、立羊,金箔、银箔和青铜大角羊车饰件,以及虎噬羊、狮噬羊、羊首纹金带饰等;清水刘坪墓地发现呈站立、跪卧状的金、银制大角羊饰件;通过社会征集入藏的羊形饰件目前主要在天水市博物馆。
对页图一,1:马家塬M3:46-49图一,3:马家塬M16图一,4-6:刘坪
这类器物以羊为单独主题纹样,或完整表现羊,或仅表现羊首,目前西戎文化遗存中发现的主要有金属制大角羊饰片、圆雕立(卧)羊、对羊纹带饰,其中以具有剪纸艺术风格的大角羊形车饰件数量最多、最具特色。
马家塬、刘坪墓地所见大角羊饰片,材质主要是青铜、金箔、银箔,基本都是羊大角弯曲向背的造型,透雕呈现完整的大角羊,并用捶揲等工艺制作成薄片,差别细微,仅在姿态、纹饰刻划等处有不同(图一,1-6)。这类饰片的用途,以马家塬M16、M21 出土位置看,主要是车饰和棺饰。天水市博物馆收藏的西戎文化遗物中也有银箔大角羊(图一,7-8)。这些大角羊饰片的尺寸一般通高3-7、长3-7.5 厘米。
本页图一,7-8:天水市博物馆
图二,1:马家塬M2:8图二,2:马家塬M2:6图二,3:秦安千户公社
马家塬墓地出土有锡制卧羊、立羊各1 件(图二,1、2)。卧羊犄角后卷于耳部,通高6、厚1.5厘米;立羊扭头侧视,腿残,残高3.6、厚1.8 厘米。秦安千户公社出土5 件立羊(图二,3),形状、大小均同,短尾,羊体内空,每侧的前后两足相联,身高6.8、身长7 厘米。
对页图三,1:马家塬M15:3-2图三,2:天水市博物馆图三,3:扬州刘毋智墓
马家塬M15 出土一件羊首纹带饰(图三,1),长4.7、宽2.5 厘米,由上下交错、翻卷相对的两只羊头构成,表面镶嵌肉红石髓,眼部嵌蜻蜓眼。天水市博物馆通过社会征集入藏一件对羊纹饰片(图三,2),长4、宽3.3 厘米,在先前的公开资料中被认为是战国时期西戎遗存的“金枭首形饰”或“鸮面纹饰片”,但与扬州刘毋智墓(图三,3)、广州南越王墓等出土的对羊纹金饰片非常相似,因此天水市博物馆所藏这件金饰片应为“对羊纹金饰片”,年代是否进入战国时期还有待讨论。
图四,1:马家塬M15:3-1
这类组合造型在马家塬和刘坪均有发现,主要是带饰、带钩,如:马家塬M15 出土金带饰1 组(图四,1),由1 件虎噬羊饰片和9 件羊头纹饰片组成,该虎噬羊饰片长9.7、宽5.4 厘米;M14 出土金腰带饰1 组(图四,2),由两端相对的狮噬羊饰片和15 件双“S”形鸟形饰片组成;M16:11 出土金带钩1 件(图四,3),钩身为长方形,长20、宽7.2~7.6 厘米,边框内镂空雕铸正反对称的虎噬羊图案一组。刘坪墓地出土虎噬羊金带饰1 组4 件(图四,4),以捶揲法在薄金片上捶打出虎噬羊造型,饰片长8.5,宽4.5~5.5 厘米。
甘肃东部东周西戎遗存中的羊纹饰件主要发现在马家塬、刘坪墓地,其他地方少见或不见,这两处墓地地理位置临近,年代基本都在战国时期。经过对出土器物的检测分析,刘坪墓地金银和铜器制品与张家川马家塬、秦安王洼等戎人墓地出土金属制品的成分与加工工艺相同,进一步说明这几处遗址在文化面貌上的接近。从更广阔的地理范围来说,甘肃西戎文化的中心分布区在中原文化与草原文化交汇处,东周时期,这一地区在保持自身戎文化特色的基础上,又与中原秦文化、北方草原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在器物上表现出多种文化因素交融的特点。动物纹是北方草原文化中常见的题材,一般认为北方系青铜器的使用人群主要是胡、狄等生活在北方的少数民族群体,在具有该类文化因素的墓葬中,常见动物纹装饰的车饰、铜镜、武器、牌饰等器物,羊纹也是其中的重要纹饰母题。在甘肃东部发现的明确具有西戎文化性质的墓葬中出现这类纹饰,揭示出甘肃东部西戎文化墓葬中的草原文化因素。
本页图四,2:马家塬M14
图四,3:马家塬M16
图四,4:刘坪
本页图一,9:内蒙古西沟畔
大角羊形饰件的突出特征是羊角硕大呈波浪状向背部弯曲,或站立或蹲卧。羊角呈波浪状向背部弯曲的大角羊形象被认为是北山羊,以此纹样装饰的器物在宁夏、新疆、内蒙古等地都有发现,如宁夏中南部的固原杨郎墓地、彭阳张街村等,内蒙古准格尔旗西沟畔(图一,9),新疆七河地区和天山南北地区的伊吾县(图一,10)等地的墓葬中。往更远的范围,在伊塞克湖附近的卡尕里河谷也采集到相似的大角羊牌饰。通过以上列举我们可以看到,大角羊纹饰的运用除了金属饰片,还有以圆雕铸造在铜镜上等其他装饰形式。对于这类大角羊纹饰的来源,有学者指出:“张家川墓葬中的草原文化因素来自哈萨克斯坦东南的天山七河地区,并且是经由天山山脉传入的”。
与大角羊的平面制作不同,马家塬M2 出土的5 件圆雕锡卧羊、立羊,形象立体,与大角羊饰片迥异。与此类似的立羊有秦安千户公社出土的5 件立羊(图二,3),研究者认为应为绵羊,且指出与内蒙准格尔旗速机沟出土的铜立羊近似,与此相类似的伫立状圆雕羊形还见于准格尔旗玉隆太匈奴墓,宁夏固原杨郎马庄墓地和彭堡撒门村墓地中也见有圆雕卧羊,杨郎卧羊与上述不同,大角迴卷。相较于大角羊饰片,这类立体羊饰件在甘肃西戎文化墓葬中发现数量较少。
图一,10:新疆伊吾县(哈密博物馆藏)
马家塬M15 出土的羊首纹金带饰整体构图为两羊首相对交错,是盘羊的形象;天水市博物馆馆藏的对羊纹饰片同为盘。此类将盘羊首装饰的器物在北方系青铜器中常见,如内蒙古准格尔玉隆太匈奴墓中出土一件盘角羊车辕饰(图三,4),羊首表现形象类似,其它相似的装饰器物在宁夏、阿尔泰地区均有发现,但如马家塬墓地这样的双羊首纹则少见。关于盘角羊头形象的运用差异,张寅认为盘角羊头形铜饰的传播路径应是先由阿尔泰地区向东南方向传播至内蒙古中西部,再向西传播,影响至宁夏中南部地区。总体来说,目前发现的以羊首装饰的器物主要有短剑、铜刀、杆头等工具和车饰件,分布范围很广,从中原地区到境外的蒙古、外贝加尔及叶尼塞河中游米努辛斯克盆地都有发现,互相之间的联系目前尚不明确。
猛兽噬羊组合主要是狮、虎、狼等猛兽噬咬食草动物如羊、鹿、驴等,在北方系青铜器中,猛兽噬咬食草动物组合造型是常见的纹样题材。甘肃东周西戎墓葬中发现的猛兽噬咬羊器物主要为黄金制带饰、牌饰、带钩、带扣,常见透雕制作,基本表现方式都是猛兽站立状,张口噬咬羊,羊作挣扎状,猛兽的强劲与羊的弱势形成强烈的画面对比。虎噬羊纹发现的地域范围较广,我国境内的冀北、内蒙古、甘宁、新疆等地区均有发现,如内蒙古小黑石沟发现的虎噬羊纹饰牌,宁夏彭阳白杨林村(图四,5)和西吉新营陈阳川村出土的虎噬羊镀锡青铜饰牌,甘肃庆阳吴家圈村墓地清理出的一件浮雕猛虎食羊纹铜带饰(图四,6)等。研究者指出,透雕虎噬羊纹起源于中国北方地区,并向北传播,影响至南西伯利亚地区。
对页图三,4:内蒙古准格尔玉隆太图四,5:宁夏彭阳白杨林村图四,6:庆阳吴家圈村
通过对甘肃东部目前已发现的西戎墓葬的整理,可见羊形饰件主要发现于马家塬和刘坪墓地,且马家塬墓地出土的羊形饰件数量多、制作精美。秦安王洼、漳县墩坪,以及庆阳、平凉等地的墓葬中,仅见有少量,或未见羊形饰件,贵金属制成的羊形饰件更罕见,应该与这些墓地的规格和随葬品丰富程度不如马家塬有关。根据马家塬墓葬中羊形饰件在墓葬中的位置来看,金属制大角羊饰片主要用作车饰,也有部分用作棺饰;组合型饰件如狮噬羊、虎噬羊、双羊首纹饰件等发现于墓主腰部,用作人体腰带饰。
单体造型的羊纹来源主要是西北方向的天山七河及阿尔泰地区,而猛兽噬羊的造型则是从中国北方区域向北传播影响至南西伯利亚地区。从时间上看目前甘肃东部的马家塬、刘坪、王洼等几处西戎文化遗址,年代基本在战国时期,而早期的羊纹从“ 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刀剑柄首铸出单体伫立羊,初步出现羊纹装饰品。春秋中晚期到战国早期,武器工具已基本不见,主要发现于装饰品,是羊纹的发展期。战国中晚期,武器工具完全不见,装饰品数量增多,出现许多之前不见的羊纹类型,车辕饰、杆头饰羊纹数量增多,是羊纹发展的繁盛期”。此外,不同的羊纹装饰运用,起源或流行于不同的地区,但彼此之间的交流联系应该是双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