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胡煜杭
对页皮尔·波纳尔《竹镜自画像》约1890 年 布面油画44.5×53.5cm
本页左图:埃贡·席勒《裸体自画像》1910 年 布面油画152.5×150cm
右图:阿尔布雷希特·丢勒《裸体自画像》1500-1512 年 钢笔画29×15cm魏玛艺术展览馆藏
自画像于画家,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自传,像一面镜子,又像一面白色的墙,能够体现出画家的个体情感与时代风貌,甚至是色彩观念和绘画理念。所以,自画像这种形式首先是一种自我呈现。这种自我呈现可能是真实的,也可能是理想化了的,但无碍于深层逻辑的“真实”。
作为肖像的自画像是自我形象的记录,是生动的生命阶段性叙述,“变化”是当中的主线。年龄、岁月带给容貌、神情的痕迹是阅历的勋章。
作为艺术创造的自画像,是反叛精神的外化,正如艺术时期与主流风格的更迭。裸体艺术发源于生殖崇拜,逐渐渗入到西方宗教神权,宗教艺术将其发扬光大。文艺复兴以后,人文主义使得人们的关注点从神返回到人本身,人体艺术成为了一种普遍的艺术表现形式。裸体自画像更是艺术化地、富有美感地表现自我,看重“自我”,将自己作为被观赏的美的客体。
此外,在西方以男性艺术家为主导的历史时期,在视觉艺术上,他们惯于将女性模特的身体转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成为视觉符号。第一次女权运动后,女性地位有所提高,但传统的性别规范、不一致的社会标准仍然桎梏着这一群体。女性选择呈现自己的身体,是对通过观看划分所属权的反抗。女性画家通过创作裸体自画像,自己同时成为主体与客体,收回了被剥夺的“自我呈现”的权利。
作为精神载体的自画像,在绘画观念上得以个性解放。理性驱动下,画家将自我的情感、意识、理想注入其中,转化为意象和符号。同时,精神世界具有支配力量,从这种意义上来看,自画像可以定格到瞬时的“自我”,是“一瞬”的自我呈现,因为很有可能下一秒这一认识和欲望就会被外在的因素吞噬。
久而久之,在自我呈现的量化基础上,自画像逐渐成为了一种自我审视、剖析的手段。爱德华·蒙克曾说过:“我的艺术是一种自我坦白或表露。通过它我试图搞清整个世界与我自己——基于‘自我’这一关键词上。”在他的自画像中,可以穿着西装也可以赤身裸体,可以在饭桌上也可以在酒吧里,甚至是地狱中。他永远有不同的身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以成为绘画的题材。在他的自我审视中,自己是一名混乱中立者。
本页左图:弗洛琳·史提海莫《裸体自画像》 1915 年
右上:爱德华·蒙克《地狱自画像》布面油画 82×66cm 1903 年蒙克美术馆藏
右下:弗洛伊德《反射(自画像)》布面油画 56.2×51.2cm 1985 年
自画像这一艺术形式往往令观者首先感受到强烈的批判性目光。实际上这一目光投向的是画家自己和其内心。弗洛伊德从十几岁起就开始绘制自画像,创作覆盖了近七十年的艺术历程。他说:“我不接受从自己身上看到的信息,这就是麻烦的开始。”或许受到其祖父西蒙·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学说的影响,他自己以不稳定的形象进入画面,再对自己的生理与心理进行深入的审视与刻画。他销毁的自画像数量远高于保存下来的,可见在创作的过程中,审视与批判的对象又外化到作品本身。
对页爱德华·蒙克《酒瓶自画像》布面油画 110.5×120.5cm 1906 年蒙克美术馆藏
自我审视会带来两种结果:“重塑”或“认可”。一部分人经过对自我的审视,从观察、认识、分析、质疑的过程中获得对自我基本的了解,从而更加客观地对待自己的内心,把对自我的态度迁移到自己的“艺术形象”中去,重塑成为期望中的自己。一部分人经过这一过程后对自我意识、自我身份表示认同,从而展示自我,发掘潜意识中的自我,加强对画面的思考与对自我精神的表达。
“自画像的绘制不仅用于自我观赏,更是画家参与社会网络关系的方式,因此画家往往通过收集、记忆或思考自己在社会中的印象或形象,并结合个人的生活经历,形成关于自我的想象方式,进而借助手中的画笔对自我形象进行有目的的创造性再现。”
本页左图:岳敏君《黑夜狂笑》1997-1998 年 亚克力画布佳士得亚洲二十世纪及当代艺术夜间拍卖成交价:HKD 9,640,000
右图:胡安·米罗《自画像》1937 年
本页方力钧《1999.3.1》木版版画(六联作)1999 年佳士得亚洲当代艺术日间拍卖成交价:HKD 1,120,000
在哲学的观点上,自我终有一天会从表达中剥离,认识到“我”只是世界的缩影。“自我”实际上并无独特性,只是群体的“自我”中的一份子。自画像介入了自我与群体之间的空间,观看、审视着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讲,艺术家只是艺术创作的主体,他的自我是开放的、变动的。通过自我的改变、扩展与消解来获得对世界更为深入而又全面的了解。“自我”可以是一个介质,以视角转换的叙述手法和夸张的表现手法传达对现实问题的思考。在这种意义上,审视自我即是审视世界。
所以“自我”也是可以被量化的。以自己的形象为蓝本,将其嵌入不同的环境与背景的作品亦可称为自画像,且具有了新的内涵。实验性的复制,提炼、重构出反映自我状态的新形象,“自我”成为了重复的符号。群体性的“自我”是一种表现手段而不是目的,仍是艺术家间接的自我映照,赋予了“自画像”特殊的感染力,引导着人们关注艺术本身并对人性进行思考。这又是另一重意义上的“自我审视”即“审视世界”。
“观看确立了我们在周围世界中的地位,因为我们观看到别人在观看我们,我们是别人眼睛里的镜像。”“我们从不单单注视一件东西;我们总是在审度物我之间的关系。我们的视线总是在忙碌,总是在移动,总是将事物置于围绕它的事物链中,构造出呈现于我们面前者,亦即我们之所见。”
——约翰·博格《观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