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_陈琛
2017 年,在音乐总监余隆的率领下,上海交响乐团一百四十周年全球巡演中一直带着阿隆·阿甫夏洛穆夫(Aaron Avshalomov,1894—1965)的交响诗作品《北平胡同》。这部作品作为中国之声的“名片”,屡次在世界奏响。
二十世纪以来,西方音乐家在关注中国神话、传说和历史题材之余,还对现实中的中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美籍俄裔作曲家阿甫夏洛穆夫就与中国,尤其是上海,有着不解之缘。阿甫夏洛穆夫作为一位俄侨作曲家,对中国有着强烈的文化认同感。
01 阿甫夏洛穆夫
02 阿甫夏洛穆夫作品专辑封面
1916年,阿甫夏洛穆夫来到中国,先后在北京、天津、青岛等地居住、工作,并利用业余时间孜孜于各地采风。他的首部大型声乐作品《观音》于1924年和1925年先后在北京和美国波特兰上演。1932年,阿甫夏洛穆夫正式侨居上海,其音乐生涯也随之蓬勃开展,进入创作巅峰期。
01 梅百器与上海工部局乐团
1947年,阿甫夏洛穆夫离开中国前往美国,筹划音乐剧《孟姜女》的演出事宜,没想到从此无缘再回到中国。晚年的阿甫夏洛穆夫贫病交迫,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仍在努力创作具有中国风格的音乐作品,如歌剧《杨贵妃暮景》等。1965年4月26日,阿甫夏洛穆夫在纽约去世,《纽约时报》发表了充满敬意的长篇讣文。
1929年,阿甫夏洛穆夫来到北平,对当地的市井生活耳濡目染,留下了深刻印象。两年后的1931年秋,他置身于上海,乐思如泉涌,仅用三周时间就完成了表现老北平生活景观、人物状貌的交响诗《北平胡同》的构思和创作。
02 梅百器
《北平胡同》初名《北平胡同印象记》,是一部单乐章的大型管弦乐作品,首演于1932年,由梅百器(Mario Paci,1878—1946)担任指挥。这部作品以西方音乐的形式表现了北平的市井生活与社会风尚,作品融入了带有中国风格的音调、音色和节奏,是首部拥有“北京印记”的西方音乐作品,展现出北平这座城市的主要性格——“生之和平”。
十九世纪下半叶,标题音乐空前发展,为适应“标题”这一戏剧性构思,作曲家们开始寻求新手法来丰富和扩大管弦乐的表现力。在这方面,阿甫夏洛穆夫也不例外,通过主题动机的衍生发展等声音修辞成就音乐叙事,将其个人音乐风格体现在《北平胡同》这部作品中。“北平胡同”这个标题文本包含着阿甫夏洛穆夫以交响诗这一体裁进行叙事表达的中国文化素材,在这个素材文本里,又包含着一系列显在或潜在情节所构成的故事。“北平”这座古老的城市承载着纯正且浓郁的中国味儿,与外国人想象中的中国印象十分一致,而“胡同”不仅仅是一种建筑设施或居住之所,更是活生生的民俗市井生活的博物馆,烙下了胡同里平民百姓社会生活的印记。而这些,正是阿甫夏洛穆夫所有讲述故事素材的重要来源,他以间接的、隐含的方式呈现出一系列与之相关的故事情节或事件,呈现出一幅具有中国民间风格的音乐景观。
“大中华之夜”庆典音乐会节目单,《北平胡同》首演于本场音乐会
阿甫夏洛穆夫以其对中国的热恋和对中国文化的认同,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交响诗《北平胡同》是他的代表作,亦是其第一部真实可感、具有视觉化叙述的音乐景观作品。该作运用了中国音乐语言和西方传统作曲手法写就,将阿甫夏洛穆夫熟悉的普通人生活用音符表现出来,再现北平的风土人情。对于这部作品,傅雷在1933年的“大中华之夜”音乐会后表示非常喜爱:“这部交响诗,因为它中国音律的引用、中国情调的浓厚、取材感应的写实成分,令人对中国音乐的前途抱有无穷的希望。”可以说,《北平胡同》带给我们的印象与西方音乐作品中的“神秘”“幻想”“异国”不同,那是一种“现实”“可感”“本土”的中国风格,这也是当代中国作曲家所要追求的音乐之路。
整部作品非常符合交响诗体裁的一系列特点——单乐章,自由曲式,与标题构思相联系的叙述或描绘,以体现戏剧性的主题思想为宗旨,使用主题动机变形的原则进行发展等。作品时长约十二分钟,叙事情节可分为六段,富有韵律地展开。
引子部分意在表现当时北京的某个清晨,弦乐用A大调轻轻衬托出静谧,古城慢慢苏醒,四只圆号吹奏起“漫步”动机,木管组与铜管组交织在一起,各种小贩的吆喝声逐渐清晰起来,有挑担子的剃头师傅、小商贩、磨剪子镪菜刀的磨刀人,其间,短笛模仿的鸟鸣闪现其中,仿佛遛鸟人打眼前走过……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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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段中,音乐从G大调转入A大调,人们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胡同小道里,胡同里人头攒动。弦乐的颤音或滑音模仿着二胡的音调,京剧韵味更加浓厚。
第三段中,市场上卖旧衣服小贩的叫喊声和街巷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突然响起一连串同音反复的敲击节奏,单簧管吹奏的仪式性主题出现,热闹的街口被突然而来的送葬队伍打断。调性色彩在这个段落中多次转换,向上三度的音调做了三次转变,即B大调—D大调—升F大调。
全曲在第四段进入了一个中心段落,采用稳定的C大调。长号和大号奏出沉重的长音,打击乐器奏出庄严的节奏,好似一支丧仪行列在行进。木管组半音进行的音调诡异,模仿了唢呐的音调,似乎是在念经“驱鬼避邪”,描写了佛教梵呗唱诵……仪仗过后是一种沉静的哀思,透出一阵凄凉哀怨的笛声,但是不久之后,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到了第五段,气氛再次昂扬起来,大街上出现了更多的叫卖声。在中国传统打击乐器锣鼓的衬托下,弦乐组、管乐组演奏的主题再次交织呈示与展开,音乐较之前更加热闹欢腾。调性虽然动荡,但逐渐走向明朗,由降B大调转向C大调,并向E大调过渡。
第六段是一个短小的结尾,在一阵高潮后,声响突然弱下来,犹如胡同恢复最初的平静,弦乐组伴随着转变为反向倒影的“漫步”动机,调性也回归主调。随着节奏越拖越长、“脚步”越走越远,暮色降临,胡同里的一天也结束了。
01 老北京的剃头匠,手持唤头
02 唤头
《北平胡同》是阿甫夏洛穆夫生活在上海期间的代表作,亦是其最著名的作品。在上海创作“京味”题材的作品,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阿甫夏洛穆夫的好友及支持者姜椿芳先生曾这样评价《北平胡同》,说该作品是对“中国是世界上最具有音乐趣味的国家之一……从未遇见一无音乐情味之人物”这一评价的力证,亦是对外国人认为“中国没有音乐,至少在当时贫穷的中国人民生活中没有音乐”观点的有效反驳。
为展现东方音乐的宏大气势,且顺应在梅百器领导下工部局乐队编制逐步提升的发展,阿甫夏洛穆夫在《北平胡同》中采用了双管编制。此外,为扩大音响张力,阿甫夏洛穆夫还增强了木管组、铜管组的音响厚度。这在当时可谓是相当具有规模的音乐制作。
作曲家认为,他为每个音乐主题寻找了合适的表达——“漫步”动机、“叫卖”主题、“逛胡同的人”主题、“送葬”主题等,通过主题材料的构建、呈现、对比、贯穿等发展手法对人和事进行或“形似”或“神似”的描绘,并使它们具备一定的音乐叙事功能。听众可以像观看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图景徐徐展开,有形有声有色。
特别的是,阿甫夏洛穆夫使用了一种从未在音乐作品(不管西方的还是中国的音乐作品)中使用过的特殊的乐器,他称之为“中国理发师的音叉”,即“唤头”。它既是一种叫卖工具,又是一种生活中的乐器,其形制、音色与音叉类似,是北京市井生活中走街串巷的剃头匠用于招揽生意的响器。极为特别的“唤头”贯穿了整部作品——刮擦其中一个像锉刀一样的尖头产生一种挥之不去的嗡嗡声,伴随着胡同里一天的开始,起初几乎听不见,渐渐地加入其他小贩和工匠的吆喝声,又伴随着胡同中一天结束而消失不见。正是这样极具真实性的音乐语汇的加入,不仅成为特定情节的叙事依据,持续不断地营造叙事情景,更成功地实践了在西洋管弦乐队中加入中国特色音调。自然音响的使用,不仅为增强作品结构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还为构建更为出色的视觉化音乐效果、体现作曲家的音乐构思产生了重要的效果。
为了突破音乐艺术本身的“非具象性”“非语义性”以及“多释性”等特点,让普通观众也能感受到作曲家想要表达的意境,跟随音乐的脚步去逛一逛北平的胡同,阿甫夏洛穆夫还借助了节目单的提示文本,来引导听众的音乐形象思维与他的构思实现“同频”,进而引发听众在聆听过程中获得相对“具象化”的现场感受和良好的审美体验。
01 阿甫夏洛穆夫作品专辑封面
02 阿甫夏洛穆夫专著封面
《北平胡同》是一部极具文化标签的中国叙事作品,不同于植根于胡同文化的《骆驼祥子》《龙须沟》《皇城根》等文学作品。阿甫夏洛穆夫运用交响化的手法,艺术地再现了自然的、人物的各种音响,萦绕耳际、跃入眼帘的仿佛是一幅立体的、具有浓郁地方风俗气息的交响乐诗画卷,其细致入微的形象刻画是对“中国处处有音乐”最为恰当的回应。上海交响乐团团长周平说;“我们可以从作品中听到当年外国人对中国社会的感受。”
《北平胡同》中表达出的“声景”是该作品所暗藏的深层次内涵,作曲家视角同样是叙事者视角,叙事场景的变化代表着作品叙事中心的转移。试想,如果阿甫夏洛穆夫没有来到北平,没有穿过那些四通八达的小巷子,便不会捕捉到如此细致有趣的街头情节,产生这般中国市井民间的情愫,更不能将其寓于音乐作品中,将其展现得如此形神兼备。
诚如作曲家所言,阿甫夏洛穆夫并不认为自己找到了让中国音乐走出静止的“正确”的或唯一的道路。但他一如既往的“中国情结”和百折不挠的求索精神令人钦佩与感动。
本民族的音乐,由本国人来继承发扬是合乎规律的,但也不排除非本族的作曲家参与其中,阿甫夏洛穆夫终身从事中国音乐的创作和实践就是极为特殊的一例,他坚信或许在他的启发下,“很快就会有一代有才能的中国作曲家出现,他们将使中国音乐得到全世界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