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起飞，夜色温柔——我看电影《妈妈》

张 欣

虽然《妈妈》这部电影的主创团队是全女班，但我仍然要说这并不是一部女性电影。就像我们看是枝裕和导演的《海街日记》不会认为它是一部女性电影，它们记录的都是渺小人类在这个世界的淡淡留痕。

无论男女，无论东西，我们都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彼此理解，彼此支撑。

所以这是一部人性关怀的电影。

这部影片最让人称道的是——它是逆潮流而动的。

这需要主创团队来自内心的勇气、坚定和从容。

首先它选择的节奏是日常叙事。

曾几何时，我们已经习惯了国产片滑稽、惊悚、搞笑、夸张等等一切博眼球的叙事风格。李安的《断臂山》开头闷到爆我们是可以容忍的，内心感觉一场人生大戏将徐徐展开；是枝裕和《小偷家族》的叙事就跟纪录片一样平淡无奇，我们也觉得所谓的心灵按摩都是应该循序渐进的啊。

唯独到了本土电影，开场不到三分钟没有抓住我们的关注力，这是什么鬼，这是叫我看什么，就这。

《妈妈》选用的就是一个正常节奏的电影叙事，更像是有知识分子气息的知性电影。也许有人会说现在知识分子早都臭大街了。不对。当我们看到平静的不彰显的叙事，内心是会安静下来的。

我们不是在想，天哪这里发生了什么，进影院是从焦虑走向新的焦虑。

而是哦，原来我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我们是平行关系，我们是彼此可以进入内心的同行者。

其次，影片最大的亮点是：并非年老的妈妈得了阿尔兹海默病而是相对年轻的女儿遭此厄运，这就相当于母亲要重新还原一遍六十年前的辛劳与忍耐。

要重新教女儿识字、写自己的名字、生活自理，影片的最后是八十多岁的母亲在教六十多岁的女儿走路。而且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们的前景只会日渐糟糕，但是都不得不为眼前的画面动容。

这个逆向思维的矛盾点令这部影片更显张力。

第三这无疑是一部励志的影片。

不过通常的情况下，励志电影一定是年轻人做主角。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总觉得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奋斗个啥。我们这些作家编剧基本也是大一统的思路。

可是这部电影就是要让一直被女儿周到照顾的母亲成了孤勇者。

她隐喻了人生在任何一个阶段都可以励志的可能性。尤其是母亲这个称谓自带神性，它让我想到曾经有一个母亲要给儿子捐一部分肝脏，她居然每天暴走数小时并坚持了很久直到令自己的脂肪肝恢复了正常。

每一个母亲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孩子，付出爱的时候都像是听到了冲锋号。

那么，当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是不是首先要有坚强的意志？这样的励志不是成功学而是我们每个人身上的潜能。

第四个逆潮流的举动是，这部电影启用中老年女演员作为主角。

不能不说，这在满屏靓男美女的影视风中形成了一股清流。放眼整个文艺界，我们早已被“流量”二字深深套牢。而所谓流量明星的特色就是年轻美丽，感觉他们宏大的粉丝团就是票房的保证。

我要向导演杨荔钠致敬。

她坚持演员为角色服务，发掘出了中老年女演员身上不可取代的光芒，她拓宽了美丽的含义——那些坚定的、温柔的、悲悯的内心与意志永远令我们敬仰。

我还要向吴彦姝老师致敬。

她的表演那么松弛、自然、零压力，她的脸上有那么多重叠交错的皱纹，可是她的眼睛雪亮，闪动着钻石一般的光芒。她的表演让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美好与温暖，有感天动地坚忍不拔的真爱。

我更要向奚美娟老师致敬。

老实说她的女儿的角色是不讨巧的，因为这是一个病人，她身上体现出来更多的是狼狈与不堪。我观影时第一次落泪就是女儿尿湿了裤子。一个六十多岁的体面女人当时惊恐的内心被奚老师演得淋漓尽致。和我同去看电影的朋友说母亲看女儿的眼睛里有爱，但是女儿看母亲的眼神里却没有爱。我说是的，女儿是一个病人，即使不犯病的时候她的精神世界也是塌陷的非正常的，可能会有疑惑、天真和依赖，但肯定是没有爱的。

否则这个病就没有那么令人绝望了。

以往奚老师塑造的形象哪怕是贪官都是极有尊严的，但是这一次她演出了阿尔兹海默病患者的疯癫、无助和神经质。这个角色的难度就在于她是要弱化美感的，需要演员牺牲个人的形象去成就她的真实。

生活中的奚老师也是一个非常体面的人，她的表演首先就突破了她自己，完成了和吴彦姝老师珠联璧合的教科书一般的表演。我只能说她一直都在向伟大演员的高峰攀登。

《妈妈》海报

我在观影时第二次落泪是女儿在病中讲述自己内心深深的自责，因为年轻而意识不到对于父亲的冷漠是拖垮其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一段台词里所包含的内容以及有层次的表演，让我感受到女儿为什么会用一生的不幸福赎罪以表达自己对父亲的痛悔，令人潸然泪下。

最后，我要致敬伟大的母爱，它是迄今为止人类难以逾越的高峰。

没有一个伟人、学者、才子佳人、成功人士在追忆母亲的时候不是饱含深情，心潮澎湃，可以说普天下所有的人都是通过与母亲的关联得以成长、进步从而面对整个世界。

但是我依然要说这不是一部女性电影。它讲述的是生活可以狰狞、绝望、没有远景，然而人是必须相互支撑的。撑得住要撑，撑不住也要撑。

在苍老的母亲抖动的不听指挥的手上，我们看到了她的坚定和力量。

她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女人和母亲。

当然，我承认这部影片也有一些遗憾之处，仍有提高的空间，在此就不一一细说了。任何作品都难免会有一些疏漏或者不够周全，然而当我们被一部作品感动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先看到它的优点和长处，重点是我们从中学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

没错，这是一个千军万马奔涌向前的时代，有时候我们会太着急了，其中最着急的还不是搞钱和上位，而是急着去否定别人，看不到别人身上的闪光点。

然而对待艺术作品是最不能着急的，需要慢慢去品读与回味。

如果我们不那么着急，哪怕是在漆黑的晚上同样能够感受到夜色温柔。

《妈妈》就是一部值得回味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