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海鹏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0)
籍贯,是指祖居或个人出生之地。在中国古代,执政者为了自己统治的需要,选任人才时往往会考虑其籍贯,三国时期也不例外。①本文的“三国时期”指广义上的“三国时期”,即从公元184年黄巾起义开始,到公元280年西晋一统为止,共96年,大致相当于陈寿《三国志》中的时间年限。本文的籍贯主要是指裴松之注《三国志》中有记载的人物的祖籍。这大致包含两层意思:一、对于传主而言,多从乡里起家,故籍贯主要指其出生地,即其祖籍。二、对于传主的子孙辈亲属而言,出生地多随传主的任职情况而变化,常常复杂不可考。为便于研究,他们的籍贯仍依传主的出生地,亦即其祖籍。对于在其他文献中有记载籍贯但在裴注《三国志》中没有记载籍贯的人才,本文不作统计。
笔者对三国时期吴蜀两国的人才籍贯进行了详细统计。在统计中,如不能确定为何郡或何县人时,表中称其籍贯为“不详”;另有些人才,《三国志》中虽有涉猎,但却未说明其籍贯者,不作统计。在县一级的统计中,对于已知某郡中只有一个人才的情况,即使其县籍“不详”,但我们仍然能够推断出他出自该郡的一个单独县,按理应该被统计在内。然而,这样的人才统计与否对本文要探讨的主题影响甚微,为了研究的方便,本文不作统计。本表包括州郡县三级行政机构,排列顺序为:州,以执政者为首,其他按照人数由多到少次第排列。郡和县,先按照人数由多到少次第排列,后列“不详”人才。
依裴松之注《三国志·吴书》记载,孙吴集团的人才籍贯分布情况见表1。
表1 孙吴集团人才籍贯分布情况表
续表
从表1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以下几点:
1.州:三国共分为15个州,孙吴的人才来自11个州,仅无凉州、并州、雍州和广州。这11州中,仅扬州就有161人,超过了总数的63.1%,可见此地人才的密集程度。徐州和豫州紧随其后,分别为33人和22人,两州之和占总数的21.6%左右,属人才相对密集地区。荆州、青州、交州,人才较少,分别为12人、8人、7人,属人才次密集地区。幽州、益州、兖州、司州、冀州人才最少,均不足5人,属人才稀少地区。除扬州外,其它10州的人才籍贯,虽长江以南占有一定比重,但大多数豪杰还属长江以北。
2.郡:孙吴人才(郡籍可考者)来自32个郡,各郡情况不一。这既与执政者的用人政策有关,也与人才的子孙亲属多寡有关。①蜀汉同,下文不再赘述。这32郡中,仅扬州吴郡,就有107人,占总数的42%左右,可见此地人才的密集程度。紧随其后的是扬州会稽郡、豫州汝南郡、扬州庐江郡、扬州丹阳郡,分别为23人、15人、13人、10人。而其他27郡的人才数都在10人以下。.
3.县:孙吴人才(县籍可考者)来自天下44个县,与郡一样,各县情况不一,这既与执政者的用人政策有关,也与人才的子孙亲属多寡有关。②县一级的人才统计比较复杂,因为许多人才的籍贯只知其州郡而不知其县,这就为人才的统计造成了不可避免的缺失,可能会因此漏掉一些重要的信息。尽管如此,本文还是尝试着在对有县籍可考人才的统计中去探寻一点东西。蜀汉同,下文不再赘述。人才最多的县是扬州吴郡富春县,共有65人之多。紧随其后的是扬州吴郡吴县和扬州会稽郡山阴县,分别为26人和10人,属人才较多地区。徐州琅琊郡阳都县、交州苍梧郡广信县、扬州会稽郡余姚县、扬州庐江郡松滋县、扬州丹阳郡故鄣县,分别为7人、7人、6人、6人、6人,属人才较少地区。其它36县人才均在4人以下,非常稀少。
由孙吴人才在州郡县三级行政区划上的籍贯分布特征和有关史实,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孙吴人才来自当时大江南北的多数州,这与孙氏征营天下的经历有关。汉末,天下大乱,各路豪杰蜂拥而起,纷纷建立割据政权,在全天下招贤纳士。而各地的贤能之士也不甘籍籍无名,都在以自己独到的眼光去寻求明主。孙坚和孙策转战各地,最终创业江东,主要依靠北方流寓地主。而孙权立国富民,延绵国祚,更加倚重江东土著豪族。上文的数据可以很好地证明这一点。孙吴统治者大量起用扬州籍本土人才,使之在朝堂上占有绝对优势。他们还很重视徐州和豫州的士人,这两个区域的士人多是随孙氏打天下的功臣,史学界称之为“流寓江东的北方士人”。此外,孙吴的统治者还有选择性地任用籍贯属于自己统治区之外的人才。
在此,我们有必要对孙吴政权的人才集团做一下梳理。
汉末,“重乡梓之敬”的社会风气颇为流行,这对三国时期的政治生态影响很大。加之,各地的经济发展始终都不平衡。“这种不平衡造成不同地区经济利益、政治趋向的不一致,造成风俗、文化、社会心理的显著差异,使社会在分化为不同阶级集团的同时,还分化为不同的地缘集团。当不同地缘集团聚集到同一个政权之中时,政治统治的相对一致与经济利益、文化心态的相对歧异必然导致激烈的区域矛盾。”③雷近芳:《试论蜀汉统治集团的地域构成及其矛盾》,《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4期,第85页。因此,魏、吴、蜀三国统治集团的内部矛盾都具有浓厚的地域色彩。
根据籍贯地缘关系,孙吴政权的人才集团主要分为北方地主集团和江东地主集团。前者以追随孙氏起家的淮泗武人为主,后者包括孙氏宗亲和江东世家大族。
孙吴执政者对两大集团的倚重经历过很大变化。据高敏先生研究,由于孙氏起家打天下主要依靠北方地主集团的鼎力相助,故终孙坚、孙策一生和孙权在统事之初所倚重之人“不是淮、泗武人集团中的人物,就是北方流寓江东的士人地主,可见从此时开始便正式奠定了孙吴政权以淮、泗武人集团和北方士人地主为核心的统治格局”。①高敏:《试论孙吴建国过程中北方地主集团与江东地主集团之间的矛盾斗争》,《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1期,第23页。差不多与此同时,孙氏父子也加强了对其宗族成员的重用,孙氏宗亲逐渐拥有了世袭领兵和领郡的特权,在朝中地位日隆,形成了北方地主集团与孙氏宗亲并驾齐驱的局面。朱子彦先生认为,“因为在孙吴政权草创时期,江东大族的代表人物如顾雍、陆逊、朱然、张温等人年龄尚轻,同时他们的资历、声望都无法与北方名士张昭、周瑜等人相颉颃,故对于孙策与孙权统治前期重用北方宾旅寄寓之士,吴郡四姓子弟并无怨言,相反,他们对张昭、周瑜等人杰出的将相之才倒是十分钦佩”②朱子彦:《孙吴的地域集团与立嗣之争》,《社会科学战线》2013年第7期,第97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江东土著地主同北方流寓地主及孙氏宗亲在权利分配上的争斗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王永平先生就曾说:“在汉廷任命的州郡官员和江东本土大族看来,孙策是血腥的征服者和侵占者。不仅如此,孙氏还是出自吴郡富春的寒门,在社会身份、文化观念、思想感情等方面与世族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差异,这导致双方长时间处于敌视状态,一些有实力的大族人物甚至参与或组织反抗孙氏的军事武装,一些名士则拒不合作。对此,孙策进行了残酷的军事镇压,诛戮江东‘英豪’。”③王永平、姚晓菲:《顾雍论——从一个侧面看江东大族与孙吴君权之关系》,《江海学刊》2005年第5期,第153页。后来,随着张昭、周瑜、程普、鲁肃、吕蒙和孙邵等北方地主集团代表人物的先后离世,“淮、泗武人和北方流寓地主集团中成员之掌握兵权者相继失去了兵权,才为孙氏宗亲与江东大族共掌兵权铺平了道路”,④高敏:《试论孙吴建国过程中北方地主集团与江东地主集团之间的矛盾斗争》,《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1期,第25页。从而促进了孙吴政权的江东化进程。这一进程充满了士人集团间的矛盾斗争。高敏先生就曾说:“孙吴政权割据最早而称帝最晚,应当说同他需要较多时间以缓解北方流寓地主集团同江东地主集团的矛盾斗争有一定关系。”⑤高敏:《试论孙吴建国过程中北方地主集团与江东地主集团之间的矛盾斗争》,《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1期,第27页。
但是孙权对江东地主集团的倚重也有一定限度。终孙权一朝,都可见到孙权其实在竭力维持着北方流寓地主与江东土著地主之间的平衡。人才集团的平衡,对孙氏政权的稳固乃至发展十分重要。当江东大族势力迅猛崛起之时,孙权对他们的打压也就随之开始了。发生在黄武三年的暨艳之案,赤乌元年的吕壹事件,以及后来的“二宫之争”就充分体现了孙权对江东士族策略的转变。尤其是在“二宫之争”中,江东大族的重要人物几乎摧折殆尽,而孙权对淮泗人物的处置却仅仅诛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了事,其他重要人物如步骘等反而得到了升迁。
孙权统治后期对江东大族的打压,究其原因是当时随着淮泗武人中领袖人物的离世,后代人才匮乏,难以为继,而盘踞江东的大族出于得天独厚的优势,后备人才源源不断,加上他们控制了东吴官员的入仕途径,在朝中的势力迅猛发展,打破了地缘人才在孙吴政治中的平衡,为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埋下了隐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威胁到了君主的权威。这是孙权不希望看到的。他更愿意任用北方士人。这些人曾长期追随孙氏南征北战,与孙氏父子的关系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江东大族久居江东,与孙氏父子实际上仅是一种合作关系,孙氏政权籍江东大族而建业图霸,江东大族也借孙氏政权而扩充势力。南渡北土与江东大族,孰近孰远,孙权心中当然很清楚”。①沈华:《论孙吴政权与江东世家大族关系之演变——兼析陆逊之死》,《苏州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第109页。所以,他才痛下狠手打压江东大族,使两个集团的人才在孙吴政治中重归平衡。正如田余庆先生所言:“孙氏与江东大族,只有在双方互动过程达到一个适当程度的时候,两者的一体化才能出现,孙吴政权的江东化才能完成。”②田余庆:《秦汉魏晋史探微》(重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295页。
孙吴政权大量任用扬州吴郡、会稽郡、庐江郡和丹阳郡的人才,尤其是吴郡。可见孙吴政权中的江东大族多集中于此四郡,他们与北方流寓地主一起成为孙吴政权的支柱。
孙吴政权还重用豫州汝南郡和徐州琅琊郡、广陵郡、临淮郡、彭城郡的士人。从总体上说,这些郡的人才多为追随孙氏父子起家的淮泗豪杰,后流寓江东,在孙吴的立国和治国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其领袖人物如张昭、鲁肃、吕蒙、诸葛瑾等人都进入了东吴的政治核心,地位显赫。除领袖人物外,其他人才的表现也不同凡响。如徐州的广陵人才,他们以文人学士居多,参与军政主要以出谋划策为主(如第一个劝孙策经略江东的张纮),但也有少数人才直接从事军事活动(如战功赫赫的吕岱)。作为一个地域性人才群体,他们在“孙吴建立过程中与孙吴前期,其影响尤为显著”。③王永平:《汉末流寓江东之广陵人士与孙吴政权之关系考述》,《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第90页。
虽然荆州最终并入了孙吴版图,但孙吴统治者对荆州诸郡的人才任用很少。这既与刘备先占据此地,荆州人才大多归于蜀汉有关,也与在孙吴任职的荆州诸郡人才大多出身寒微关系密切,如南阳籍人才。
吴郡富春县是东吴统治者孙氏的祖籍,他们在打天下和治江东的过程中大量起用宗族亲属,使之在县级人才中所占比例最大。仅次于孙氏宗亲的是吴郡吴县的江东大姓(主要为顾、陆、朱、张四大姓),.他们也担任了孙吴政权的大量官职,可见孙氏对他们的倚重。扬州其它诸县的人才比之他州诸县占绝对优势,反映出孙吴统治者对扬州本地各县士人的青睐。毕竟扬州是孙吴的统治中心,大量任用本地人才,能够更好地稳固社会秩序,发展当地经济。
琅琊郡阳都县的人才全出自诸葛瑾家族,苍梧郡广信县的人才全出自士燮家族。虽然此两县人才也较多,但他们在孙吴执政者眼中远不能与江东诸县相比。由此可见,在孙吴政权的两大集团中,统治者(后期)更重视江东世家大族,体现了孙吴政权的江东化进程。
依裴松之所注《三国志·蜀书》记载,蜀汉集团的人才籍贯分布情况见表2。①因蜀汉前期执政者为刘备,后期执政者为诸葛亮,故统计之时,把幽州和徐州分别放在了第一位和第二位。
从表2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以下几点:
1.州:蜀汉的人才来自10个州,仅无凉州、并州、扬州、广州和交州。这10州中,荆州和益州的人才最多,分别为63人和55人,占总数的36.4%和31.8%左右,可见这两地人才的密集程度。紧随其后的是幽州、雍州、徐州、司州、豫州,分别为14人、11人、9人、9人、7人,属人才次密集地区。其余3州人才均在3人或3人以下,属人才稀少地区。除荆、益两州之外,其它8州人才的籍贯长江以北占大多数,长江以南很少,且这些地区后来都在曹魏的疆域之内。
表2 蜀汉集团人才籍贯分布情况表
续表
2.郡:蜀汉人才(郡籍可考者)来30个郡。其中益州巴西郡、幽州涿郡、荆州襄阳郡、荆州义阳郡、荆州南阳郡、益州蜀郡人才较多,分别为15人、14人、14人、14人、12人、10人,属人才相对稠密地区。紧随其后的是益州广汉郡、益州犍为郡、荆州零陵郡、雍州扶风郡、荆州南郡、司州河东郡、豫州汝南郡、徐州琅琊郡、荆州江夏郡、益州梓潼郡、雍州天水郡,都在3人以上,属于人才较密集地区。上述两个等级的郡数为17,约占总郡数的56.7%,而人才数之和却占到了总数的83.8%左右,可见这些地区人才的密集程度。其余13郡,人才均在3人或3人以下,共计28人。郡数约占总郡数的43.3%,而人才数仅占总数的16.2%左右。
3.县:蜀汉人才(县籍可考者)来自37个县。其中,幽州涿郡涿县、益州巴西郡阆中县、荆州襄阳郡宜城县,人才最多,分别为10人、9人、7人,而涿郡涿县人才均出自皇室。紧随其后的是徐州琅琊郡阳都县(5人)、益州广汉郡郪县(5人)、益州犍为郡武阳县(5人)、荆州义阳郡新野县(4人)、荆州零陵郡湘乡县(4人)、荆州南郡枝江县(4人)、.荆州江夏郡鄳县(4人)、益州蜀郡成都县(4人)、益州梓潼郡涪县(4人)、雍州天水郡冀县(4人)、司州河东郡解县(4人),这11个县的人才数均在4人或4人以上,属人才较密集地区。其余23个县的人才数均在3人或3人以下,属人才稀少地区。
由蜀汉人才在州郡县三级行政区划上的籍贯分布特征和有关史实,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根据籍贯地缘关系,蜀汉政权的人才集团大致可以分为故旧集团、荆楚集团、巴蜀集团和甘陇集团。
蜀汉人才来自全国各地,这与刘备由一介布衣起家,在汉末群雄逐鹿的环境中辗转奔波并积极网罗贤才的经历有很大关系。他从社会底层一路奋斗到皇帝至尊,丰富的人生经历让他有机会结交各个阶层的豪杰志士。刘备,少年时曾与母亲“贩履织席为业”。①陈寿:《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71页。他“善下人……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②陈寿:《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72页。后来起家主要靠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等“多与之金财”③陈寿:《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72页。和糜竺“奴客二千,金银货币以助军资”。④陈寿:《三国志》卷三十八《蜀书·糜竺传》,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969页。此时刘备身边虽然武有关羽、张飞等猛将,文有简雍、孙乾等文臣,但他们不是英勇有余,谋略不足,就是才能平平,不堪大任。所以在起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刘备都东奔西投,屡战屡败。令人惊讶的是,长期处于失败之中的刘备名声却越来越大,人缘也越来越好。以至于他投曹操,被待为上宾;奔袁绍,袁绍亲出邺城两百里相迎。他的部众,散而复聚。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当地百姓的热烈拥护。究其根源,在于他善于招揽人心,史载:“士之下者,必与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众多归焉。”⑤陈寿:《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先主传》注引《魏书》,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73页。刘备能够与部下同甘共苦,推心置腹,难怪能赢得众多才能之士的竞相归附。甚至,最终得到以诸葛亮、庞统为首的荆州人才和以李严、法正为首的益州人才的积极拥护。
东汉献帝建安十九年(214年),刘备攻下成都,复领益州牧时即以“诸葛亮为股肱,法正为谋主,关羽、张飞、马超为爪牙,许靖、糜竺、简雍为宾友、及董和、黄权、李严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吴壹、费观等又璋之婚亲也,彭羕又璋之所排摈也。刘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⑥陈寿:《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82-883页。这是刘备入蜀之始,为站稳脚跟所做出的一次重大人事安排。朝中大臣包含了故旧、荆楚和巴蜀(主要指东州士人)三大集团的人才,来源多样,关系复杂,却都得到了较为妥善的照顾。刘备的本意很明显,就是让他们能够同心协力,共辅蜀汉。至于甘陇集团是在刘备去世后,诸葛亮执政期间才加入的。这些集团之间既相互合作,共同为蜀汉政权的巩固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同时又彼此倾轧,矛盾重重。
总体而言,四大集团中,甘陇集团人数最少,加入蜀汉政权的时间也最晚,能够参与国家决策的仅姜维一人,加之当时正值蜀汉衰落之际,所以他们的地位最低,影响也最小,无法与其他集团相抗衡。故旧集团都是随刘备起家打天下的人物,虽然数量不多,但他们在蜀汉政权中的地位最高,权利也最大,能够参与国家各项政策的制定,并起决定性作用。只是他们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依仗着与刘氏皇族的特殊关系,一向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处处与其他集团的士人结怨。巴蜀集团的成员多属益州地方豪强,在蜀汉政权中一直处于不得势的地位,一些人甚至采取了与统治者拒不合作的态度,这就决定了蜀汉政权不能够与本地豪族很好地结合起来,不能够有效地实现刘氏政权蜀汉化,从而为国家的长治久安埋下了危机。荆州集团介于故旧集团和巴蜀集团之间,他们既没有故旧集团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也没有巴蜀集团可以依靠的地利条件,所以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不过荆州集团的人士具有高妙的斡旋手段,既能适时忍让以安大局,又能很好地利用其他集团之间的矛盾来发展壮大自己,加之有诸葛亮这样的杰出领袖人物,故能保证自身在蜀汉政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接下来,我们有必要详细讨论一下荆州集团和巴蜀集团(尤其是巴蜀集团,因为他们对蜀汉政权的存亡影响甚大)。
蜀汉人才绝大多数来自荆州和益州。刘备在接替刘表主政荆州时,除继续大量任用刘表的旧官吏外,还积极在荆州本土招纳其他贤士,以巩固、扩充自己的实力。后刘备入川,为了便于对巴蜀的统治,同样起用了许多巴蜀本地的人才。故蜀汉朝堂上,两边排列的多为荆益奇杰。在正史记载中,荆州人才比益州多8人,反映出蜀汉执政者更重视荆州集团的政策倾向,这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两大人才集团之间的矛盾。
蜀汉后期,诸葛亮执政,他努力协调外来势力与巴蜀集团之间的关系,希望以此来缓和外来人士与本地地主之间的矛盾,稳定发展蜀汉政权。事实上,这样的做法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两大势力的矛盾由来已久,要想彻底消除是不可能的。加之诸葛亮一再出兵北伐,严重地影响了益州土著集团的利益,故而蜀汉政权得不到本地人才的衷心拥护。
东晋史学家习凿齿曾曰:“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国。”①陈寿:《三国志》卷三十九《蜀书·马谡传》注引《襄阳记》,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984页。其重要原因正如朱子彦先生所说:“诸葛亮作为荆州集团的代表人物,他选择接班人也是从维护本集团的利益出发,主要集中在荆州集团以及东州集团中的荆州人士,而益州集团中的青年才俊,虽有杰出的政治、军事才能,却终诸葛亮之世不能得到重用,无法参与中央政权。”②朱子彦:《朱子彦论三国谋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83页。如此,益州土著地主肯定对蜀汉政权心怀不满,甚至出现了“先主讳备,其训具也,后主讳禅,其训授也,如言刘已具矣,当授与人也”③陈寿:《三国志》卷四十二《蜀书·杜琼传》,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022页。的反动谶言。益州大学者谯周在景耀元年(258年)撰写了著名的《仇国论》,书中也提到:蜀汉政权“可为文王,难为汉祖(注:指刘备)。夫民疲劳则骚扰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④陈寿:《三国志》卷四十二《蜀书·谯周传》,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029页。等等。这些言论充分代表了益州土著势力对蜀汉政权的看法。他们感觉自己就像被征服者,永远得不到蜀汉执政者的真正信赖。祖祖辈辈积累下的财富却让别人肆意挥霍,毫不珍惜。所以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希望蜀汉政权早日倒台。当时的执政者费祎、姜维等人也都一意孤行,不采纳蜀汉士人的建议,故最终产生了敌军逼境,谯周劝降的严重后果。由此可知,蜀汉灭亡的一个重要因素,就在于它没有注重培养巴蜀本土人才,没有很好地吸纳本地人才进入朝廷的决策层,没有有效地实现人才的本土化。
需要指出的是,巴蜀集团还可分为益州土著豪族和东州士人。刘备入蜀前,由于东州士人的客居身份,故处处受到蜀地土著豪族的压制,使他们不得不与刘焉、刘璋父子合作,共同对付益州土著大姓。然而,他们的势力毕竟不强,加之刘璋暗弱,不能给他们提供有力的保护,于是离心倾向便在东州士人中迅速蔓延。他们听闻刘备入川,便消极抵抗,积极投降,以博取新统治者的好感,求取自身的利益,实现自己的价值。蜀汉建国后,以李严、法正、蒋琬、费祎等为代表的东州士人在国家的内政外交上均有突出贡献。刘备集团起初对东州士人也是极尽拉拢,以求在益州地区站稳脚跟。但“东州集团的地位骤然提升,严重威胁到了荆州集团在刘备政权内部的主导地位,双方矛盾开始激化……荆州集团不可能放任东州集团独自坐大,只是在等待机会以削弱东州集团的力量”。①朱子彦:《孟达败亡之因——蜀汉政权内部的集团斗争》,《探索与争鸣》2009年第11期,第72页。后来,机会终于来了,如刘备逝世后,李严被废就导致了东州集团地位的下降。然而世事无常,与荆州集团心存隔膜的东州士人却在诸葛亮去世后进入了蜀汉政权的核心。后来,东州士人中的陈祗勾结宦官黄皓祸乱朝政,最终让蜀汉走向灭亡。从法正迎刘备入蜀、建蜀到陈祗乱蜀、亡蜀,东州士人似乎完成了一个历史循环。
同一州不同郡所出的人才也不尽相同,这与当时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和自然地理条件等诸多因素有关。从对郡一级人才的统计中我们不但可以看出荆州和益州人才所占的绝对优势,而且还可以看出蜀汉执政者在任用这两州各郡人才上的偏好。荆州地区:襄阳郡、义阳郡和南阳郡是出人才最多的地方,且比其他郡多出许多,而武陵郡和长沙郡则极少。益州地区:巴西郡人才最多,也比其他郡多出许多,而建宁郡、巴郡、永昌郡和汉嘉郡则很少。
由此可见,在原来的荆州,襄阳郡、义阳郡和南阳郡都是政治、经济和文化条件相对发达且统治者十分重视的地区,武陵郡和长沙郡则比较落后且统治者不甚重视;在后来的益州,巴西郡是非常发达的地区,且统治者十分重视,而建宁郡、巴郡、永昌郡和汉嘉郡则比较落后,且统治者不甚重视。
蜀汉政权对县域人才的重视程度远不如孙吴。在各县人才中,除了刘氏皇族的幽州涿郡涿县外,蜀汉的执政者更青睐于益州巴西郡的阆中和荆州襄阳郡的宜城两县,而对相当数量的县域人才漠而视之。.
对孙吴和蜀汉人才籍贯的情况进行比较,可以让我们对两国的政策有一个更清晰的认识。
孙吴和蜀汉的人才都来自全国各地。统治者均依靠旧部打天下,旧部和新部结合治理国家。两国的人才最终都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人才集团,形成的主要依据是籍贯地缘。执政者对各人才集团的倚重程度也不相同,且随具体情况而有变动。集团与集团之间存在着复杂的矛盾斗争。不同州郡县的人才在两国中所占的比重很不平衡。执政者在选用人才时,都有自己的偏向。
孙吴政权大量起用宗室人才,让他们担任重要官职。而蜀汉政权的宗室人才则很少,任用也有限。孙吴人才多来自社会上层豪族,包括北方流寓地主与江东世家大族,而蜀汉人才多是随刘备打天下和治江山的各地豪杰,来自社会各个阶层。虽然两国都先后经营过荆州地区,且荆州最终还并入了孙吴版图,但在对荆州籍人才的任用上,孙吴则远远不如蜀汉。
对统治中心所在州的人才任用,两国也不一样。因孙氏父子的籍贯本就属于江东富春,故与江东世族大力合作。虽然他们之间也有矛盾,但总体而言,东吴较好地完成了人才本土化进程。而刘氏父子是外来人士,益州土著集团对之心存芥蒂,这就让蜀汉的执政者心中不满,致使蜀汉政权对益州本地人才以打压为主,拉拢为辅,没有实现人才的本土化进程。.
东吴人才集团的来源主要是先前跟随孙氏父子一起打天下的淮泗武人和后来立国江东的本地豪族,他们大多先前都没有追随其他人主,一开始选定的就是孙氏父子。蜀汉人才集团主要是对以前刘表的荆州集团和刘璋的东州士人及益州土著集团的收编和扩充。对大多数士人来说,蜀汉的执政者属于后来的人主,故政权与本地人才的结合程度远不如孙吴牢固。这些不同之处都成为蜀汉先于孙吴灭亡的重要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