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葆国 图/段明
老霍在刑警大队搞了20多个年头的摄影,专门给尸体和罪犯拍照。在他办公室的一只大立柜里,一沓一沓都是这些照片,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老霍拍的照片常常印在“认尸启事”和“通缉令”上面,漫不经心看一眼倒没什么,假如你认真看的话,一定会触目惊心,好像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老霍拍摄的尸体照片给人一种强烈的现场感,把生命遭到毁灭时的那种恐怖和悲惨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拍的罪犯照片,抓住了罪犯最典型的表情特征,栩栩如生地定格在照片里。老霍的许多同事都有这样的感觉:他们看现场或者面对罪犯都很平静,倒是看老霍的照片,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震惊。
说来没人相信,老霍20年来除了执行公务给尸体、罪犯拍照,极少动用相机,远的不说,近的仅有三次,而这,绝对就是最后的三次。
这年8月的一天,下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老霍和同事白副。
白副看见老霍桌上的相机,忽然心血来潮,说:“老霍,给我‘咔嚓’一张。”
老霍很为难,说:“我从来拍的都是尸体和罪犯……”“没事,你随便拍一张就是了。”
白副坚持要拍,老霍只好给他拍了一张。
照片洗出来之后,老霍吓了一跳,他拍的白副活像一个死人!老霍没有把照片给白副,好在白副也忘了,可是没多久,白副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发生车祸身亡,他死的样子,跟老霍拍的照片一模一样,这使老霍一连做了许多天的噩梦。
到了9月,有一天,老霍背着相机从现场回来,他走上办公楼,看见黄政委正站在走廊上眺望远方。黄政委是老霍的老上级,他平时待下属总是和和气气的,一点儿没有架子,老霍便上前尊敬地叫了他一声。
黄政委见是老霍,笑道:“老霍,辛苦啦!你这海鸥机用了十几年了吧?”
老霍说:“今年满20年了。”黄政委说:“你提个申请,局里议一议,给你鸟枪换炮,换个现代化的。”
老霍用“海鸥”用得顺手,也用出了感情,从没想过换机子,但是对黄政委的好意还是很感激,便连声道谢。
两人稍稍聊了几句,黄政委说:“给我来一张吧。”他立即摆出拍照的姿势,脸带微笑,显得和蔼可亲。
老霍犹豫不决,黄政委笑道:“快啊,不要浪费我的表情啦!”老霍迅速调好焦距,按下了快门。
几天后,黄政委的照片和十几张罪犯的照片一起洗了出来。老霍凝神一看,顿时一阵心慌意乱,他觉得黄政委的表情……他不敢往下细想。
大概一个星期后,黄政委忽然因受贿罪被捕,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惊讶,只有老霍表情平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一段日子,城北的机关干部新村接连发生三起盗窃案。罪犯很狡猾,几乎不留任何痕迹。大家跑了几天,还守了两个晚上,连个影子也没碰到。
那天,老霍独自到新村查访,回来的路上,腰间的传呼机响了,原来是儿子在呼,说是母亲突然昏厥在地。老霍知道老伴儿心脏病复发,没来得及回局里,直奔家去。
回到家里,老伴儿因为吃了救心丸,已经好了许多。老霍问她要不要上医院,她说不要,老霍于是便松了口气。
儿子看见老霍背着相机,说:“爸,给我照一张证件照吧,我们厂里填表要用照片。”
老霍说:“到照相馆去照。”
儿子说:“来不及了,表格明天就要交啦!”
“你早几天怎么不照?”
“我忙啊,忘了。”
经不住儿子好说歹说,老霍想到晚上该把胶卷拿出来冲洗,里边还有一张底片,便勉强答应给儿子拍了一张。
晚上,老霍在局里的暗房中冲洗照片,当他看到儿子的照片时,心里蓦地一惊,这简直就是“通缉令”上的罪犯,那眼睛的深处,透露出一股难以掩藏的邪气!
难道儿子是罪犯?老霍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这天晚上,老霍一夜没睡。第二天,等儿子上班以后,他走进了儿子的房间搜寻,撬开了锁着的一个抽屉,除了老虎钳、凿子几件工具外,还有几扎外币和一包黄金首饰。老霍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暗,几乎要跌倒……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家,乘上电车到了局里,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第二天,儿子被传讯,经侦查,他果然是新村盗窃案的罪犯之一。儿子被逮捕,老伴儿因受了刺激,心脏病突发而死去,老霍便成了孤身一人。
老霍大义灭亲,同事们都很敬佩,但为什么老霍一看照片就怀疑儿子是罪犯呢?有人说,凡是罪犯,心里总有一股邪气,这股邪气,总要通过眼神、面容透露出来,老霍拍了多年的罪犯照片,对这股邪气最为敏感,所以一看黄政委、儿子的照片,便能察觉有异。至于白副的照片和他的意外身亡,那不过是巧合而已。这种说法,倒好像有点儿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