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微微
常去散步的三角公园边上有一个公厕,负责管理厕所的是位来历不明的大爷。他面相凶恶,眼神凌厉,看样子是那种不太好打交道的主,估计吃了不少的苦。这样一个有些游走在生活边缘的人,养着一盆栀子。
出于对栀子的喜爱,我十分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白天,他拖着不甚灵便的腿,费力地跨过台阶,把栀子从公厕旁的斗室里搬出来;收工前,他再费力地搬回去。想必他熟知栀子喜酸的偏好,在下雨天,他会让栀子在雨中痛快地喝个饱。不忙的时候,他坐在栀子旁,细心地擦拭着叶片。那盆栀子,被他捧在手心里养着,像一个被爱包围的孩子,长得格外蓬勃,叶片油绿清亮,叫一声,好像能听到它的应答。冬日午后,常见他挨着栀子,坐在避风的角落处晒太阳。那一刻,他好像成了另一株绿植,脚下有了扎实的根系,心里长出了浓荫,脸上也有了历经沧桑后难得的安详宁静。
他总让我想起经典影片《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杀手里昂。里昂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不靠近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孤岛上,只有一盆绿植。他悉心呵护着这盆绿植,走到哪里,他都会带着它,每一天都要把它放在阳光下,细心地擦拭每一片叶子。有故事的人,多是带着伤口活着,有时候像只困兽,在生活中很难打开自己,也很难和人建立亲密关系。通过植物与充满生机的世界获得连接,总是一种安慰。
没有人愿意成为一座孤岛,但能给人抚慰让人安心走出来的东西并不多,没有攻击性的植物算是其中之一。在很多人的生活中,植物都在扮演着这样一种角色 默默地陪伴,温暖地治愈。
母亲病重后,我的生活几乎只剩下病房一角。在那里,没有昼夜之分,也没有四季交替,每日只能和幽深的沉默对峙,悲伤被冰冻封存,没有出口。有一天外出采买生活必需品,低头走在夜色里,像一滴墨落入寒潭中。就在这时,闻到一丝熟悉的香气,抬头望去,不远处的路灯下,一排樱花树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花开如云,旁若无人地香着。眼泪突然汹涌而至,悲伤沿着被花香撬开的缝隙,汩汩地往外流。那个闻到香气的片刻,深陷泥潭的我,猛地抬头,看到一方星光。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樱花之后,期待蔷薇。生活就是一个坎接着一个坎,也是一个期待接着一个期待。
闺蜜人到中年,独自去往异国他乡谋生,在如海般深不可测的陌生和惶恐里,看到路边一样生长着家乡的小飞蓬、刺苞蓟和婆婆纳,久违的笑意瞬间从眼里淌出来。她说,自幼相伴的花花草草为自己打开了连接陌生世界的通道,并无声地提醒她,别让自己蜷缩在一团阴影里。
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写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一株枇杷,让时间有了度量,让思念变得可数,也让久别变成另一种重逢。
普通人没有主角光环。在生活的背光处,在没有奇迹出现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人替你驱逐黑暗,那么就让植物为你点亮一盏灯,支撑自己像它们那样,以渺小的艰辛的生命庄严地活着,等待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