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兴
人在草木间,一世与一秋谁短谁长
草木人生,不过一盏茶由热到凉
甚或一场梦。人间是偌大的邯郸旅舍
纵是蒸黍未熟,也难得有过一枕美梦
一枕峰高谷低,花谢叶落
一枕茅店鸡鸣,月白风清
犹如在牛栏岗,当一回枕山牧海的牛郎
却活像一个心无旁骛的浪子
天上的日子云兴霞蔚,但凡高处最无常
何似春水煎茶,在人间与草木结肺腑之欢
在一堆沉睡的马铃薯中间,我看见
有一粒正在发芽,那刺棱棱的芽尖
一双不合时宜的手,让我
想起你的话:我想要的我必争先
可那些土豆,多么地温良恭俭让
像我,就是撕不下那张薄薄的脸
你想抢在时令之前,在其他土豆
醒来之前,活出不一样的春天
这原本无可厚非,可我不忍看你
把半张脸都憋绿了,为了冒尖
还有那欲望膨胀的扭曲的芽眼
那藏在皮下的溶血毒素,龙葵碱
隐身于市井之中
叫咖啡屋也好,叫布衣坊也罢
手绘的生活,有着棉麻布衣的质地
无须问是咖啡有了棉絮的温情
还是布衣有了咖啡的香气
石缝中探出的一丛绿叶
风吹过,把枯萎与遗忘轻轻摇曳
青藤为使,兰菊为伴,甚至荷花
四季都是静好时光
诗意有时是匍匐的却未必奢侈
宁静有时是超拔的却未必孤独
而岁月确定是倒流的,越过唐宋
当垆卖酒的人,如今卖的
是一份微涩的闲适
风雨市声皆可慢品,在这里
或阅读阳光的辙痕或陷于冥想
门前匆匆步履是另一卷翻开的书
要是午后,来一杯蓝山咖啡
纤手摇磨,文火煎煮,沙漏计时
再点一炷藏香,时光呀
原来可以如此这般地消磨
在同一条河流上,之前
我们是一样落在大地上的雨点
幸遇晴日,你羽化入云
遭遇阴天,我匍匐成汤汤流水
祝福你的天空不再下雨
在云端,永远居高临下
而我低低地贴着大地,带走
你投在水面的所有云影
公路穿过村庄后
有了一天一趟的班车
每次车辆进出村
司机都会大声摁响喇叭
那一天我和父亲在山上割麦
听见喇叭直起身看向山下
与午后的阳光一道
目送班车消失于村路尽头
那时我忽然觉得
回城班车后面卷起的
尘土,也很美
牡丹来自都城,曼陀罗留洋归来
巴茅清新,尖锐而有诗意
谢谢你善意隐去我的出身
像细心的母亲护住孩子的隐私
为配合你的善意,我藏起草根
亮出叶尖上它们没有的露珠
可咱原本就是一棵野草
借园圃一角栖身,偶尔孤芳自赏
论出身,源于一颗随风飘落的
草籽,你眼中不堪示人的黑点
是我身上的胚芽,多少成长的动力
都来自它深入土地的沉默与隐忍
也许你从不想成为这样的
自己,猝然倒下
成为一个被人怀念的人
一辈子与玻璃文字较真
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份狠劲
与你同病者,而今无从相怜
明知松手即是破碎,却依旧
搏命以对,这是你的宿命
让人景仰,也令人心痛
相信有的眼里还噙着这些词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想你的今天还会是谁的明天
给你一张永远的红牌,上苍
警告所有让人悲伤的执着
生命,是不可删改的稿子
有声诗歌
与同行者共同经营一份甜蜜的事业
不曾为没有成为蜂王而沮丧
与自己认定的花朵亲密接触
向花蕊传递快乐,以深长的香吻
携一座私秘的酿造厂飞翔
不抱怨辛劳,也不把忧伤写在脸上
有时嗡嗡嘤嘤絮絮叨叨,但蜂友们
理解一份需要宣泄的独自承担
可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脆弱敏感
从不忘把一根刺带在身上
总是猝不及防地刺向亲近你的人
几近歇斯底里的自卫形同自戕
可一时蜇人之快又岂能弥合被撕裂
纵离群独处也难以自愈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