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炽
1847年李斯特曾写到:“在今天所有活着的艺术家中,唯有我敢于为光荣的祖国而自豪。[1]”“我坚信我的指路明星——匈牙利,她在任何时候都能骄傲地指示我生活的航向。[2]”李斯特是一位将自己终身精力都用来追求探究和发展匈牙利民族音乐文化的作曲家,是首位将匈牙利民族音乐提高到世界水平的作曲家,也是首位运用狂想曲的音乐体裁来表达自己民族主义音乐的作曲家。
弗朗茨·李斯特(Franz Liszt,1811—1886),出生于匈牙利雷汀,19世纪“浪漫主义”音乐时期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之一,是匈牙利著名的作曲家、钢琴家、指挥家。李斯特有着“钢琴之王”的美称,他所创作的钢琴曲也以演奏技巧难度大、炫技著称。他的一生从未停止对钢琴演奏技巧的探索,对钢琴技巧的表现力和表现手法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使得钢琴音乐获得了管弦乐队般气势雄伟磅礴的演奏效果。
16世纪伊始,匈牙利受到他国侵略一直持续了三个多世纪,饱受战争的摧毁。19世纪正值奥地利帝国的统治期间,匈牙利关乎存亡之际。长期居住在法国的李斯特受到“浪漫主义”思想文化的熏陶,不断积累经验并与匈牙利民族民间音乐相结合,创作了突出匈牙利民族音乐特点的十九首《匈牙利狂想曲》。这些作品展示了鲜明的民族精神、民族风格及民族特色。作品的创作凝聚了李斯特内心深厚的民族情感与爱国情怀,表现出作者对未来生活充满着美好向往,对祖国胜利抵御外敌充满了信心。
狂想曲[3]体裁的音乐富有民间音乐特色,与段落为宣叙调式和急速的民间舞曲段落相对比,以平缓的民间曲调为根底进行变奏。19世纪后狂想曲以民族民间音乐材料为基础并发展,形成具有民族色彩史诗特色的自由结构的管弦乐曲或器乐独奏曲。
狂想曲常由叙事性的段落组成,同时还是一种音乐叙事钢琴曲。狂想曲将民族音乐联系在一起,具有鲜明的民族性。李斯特所创作的《匈牙利狂想曲》正是将民族民间音乐与钢琴相结合,将对祖国的热爱融入自己创作的音乐作品当中。
《匈牙利狂想曲》No.10大约创作于1850年,主调性为E大调,拍号为四二拍,共有148小节。
全曲为自由曲式结构,不同于典型的曲式结构类型,采用了匈牙利民间舞曲“恰尔达什”舞曲的结构模式。全曲可分为两个主要部分,即“拉绍”与“弗里斯”,其中“拉绍”为单二部曲式,“弗里斯”为单三部曲式结构。
“恰尔达什”(匈:csárdás),出现于19世纪中叶,原意为路边的酒馆,是一种匈牙利的民间舞曲形式。特点在于节奏精准,弹奏重音的力度较强,舞曲音阶常运用“吉普赛音阶”[4]。“恰尔达什”舞曲在韦尔本科什舞曲[5]的基础上形成,可分为以下两个部分:
前半部分称作“拉绍”(lassau),意为缓慢。即前半部分的音乐速度较为缓慢,拍号为四二拍或四八拍。“拉绍”是个人独舞的音乐,具有明显的歌唱性,一般规格不大,等同于舞曲的引子。
后半部分称作“弗里斯”(friss),意为新鲜。拍号为四二拍,“弗里斯”是双人舞的音乐,用来伴奏男女双人舞。“弗里斯”的速度急促而情绪气氛热烈,由多个段落构成,为舞曲的主题部分。
1.引子(1—5小节)
《匈牙利狂想曲》No.10的1—5小节是全曲的引子部分(如谱例1),开头运用了三个渐强的华彩。这三个华彩装饰性强、气氛热烈,能立即吸引听众,仿佛把听众带入到了匈牙利吉普赛人的生活中。
谱例1:
2.第一部分(6—40小节)
第一部分为“恰尔达什”舞曲的前半部分“拉绍”,节奏为四二拍,单二部曲式。
曲中第6小节标注的Andante(行板)属中慢板,以“徐步而行”的速度由左手单音,右手八度向上进行,整体速度平稳缓慢地来演奏主题旋律,好似匈牙利人民听到将要举办舞会的消息后接踵而至,慢慢聚集在广场中央,一场匈牙利吉普赛民族的舞会逐渐拉开序幕。
3.第二部分(41—124小节)
第二部分为单三部曲式(如谱例2)。自第41小节起,速度为Allegretto capriccioso(自由的小快板),以速度较慢的弱跳音进入到匈牙利吉普赛“恰尔达什”舞曲中的后半部分“弗里斯”。期间伴随着多个倚音来演奏主旋律,右手和弦伴奏,音乐轻巧活泼。
谱例2:
第49小节主旋律从左手单音转为右手八度,由单音变为八度演奏能丰富主旋律的层次结构,更加显得气势磅礴,也是让音乐整体逐渐推向高潮的一个变化措施。音乐整体的速度开始变快、情绪逐渐热烈兴奋起来,把听众带入到匈牙利吉普赛人欢快的舞会之中。随着作品逐渐从单音转化为八度,弹奏力度逐渐渐强,好似舞会中跳舞的人数逐渐增多,由独舞慢慢增加至多人狂欢群舞的场面。
83—88小节(如谱例3),演奏力度记号转为pp(很弱),好似是一场舞会在接近尾声时,人群四散离去,场面逐渐冷清下来。这样的场面与41—82小节匈牙利吉普赛人在广场上载歌载舞、笙歌鼎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体现出气氛的落差。
谱例3:
109—148小节,作品重新出现主题音乐。此片段由大量的八度与和弦组成,演奏速度与力度渐快渐强,把听众带入到:舞会的音乐再度响起,匈牙利人民又开始跳舞玩闹的场景之中,这也展现出“恰尔达什”舞曲的后半部分“弗里斯”的特点:速度急促情绪气氛热烈。
在全曲的尾声139—148小节,用逐渐渐强的主题旋律来演奏,以此达到全曲最高潮。急促的八度反向进行与sf(突强)的和弦逐渐推向结尾,展现出整首作品的大结局:匈牙利人民的舞会在热闹欢腾中结束,这种圆满的大结局也体现出李斯特对于祖国未来发展的美好期待。
因受吉普赛人[6]常年迁移的影响,不少国家都有吉普赛音乐特色的作品。吉普赛民族把自身独有的音乐风格与其迁入地的民间音乐互相交融,产生了特有的音乐风格。吉普赛风格的音乐也因此遍布于世界各地,如匈牙利、法国、西班牙等国。匈牙利王国于公元10世纪建立,11世纪前后吉普赛人由印度迁移至匈牙利。由此可见匈牙利吉普赛人与匈牙利王国是共同生存发展的,这使得匈牙利音乐与吉普赛音乐紧密相连不可分割,匈牙利的吉普赛音乐风格也成为最具吉普赛音乐代表性的国家。
1.情感复杂多变
吉普赛人的音乐创作多为叙事抒情,风格受吉普赛人长期迁移、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生活影响,有着伤感哀怨的情调。但同时也有着积极乐观、对未来抱有期待的生活态度,使得他们的作品时而热情洋溢、时而悲伤忧愁。
吉普赛人的音乐节奏自由,富有较强的舞蹈性。通常前半部分的音乐速度较为缓慢,带有伤感哀怨的悲剧色彩,侧面展示出吉普赛人生活的艰辛。但音乐后半部分常转变为热烈欢快的气氛,隐现出吉普赛人生性乐观、积极向上的心态。这样复杂多变的情绪反映了匈牙利民族热情而又伤感的双重性格,这也让作品有着丰富的情感表达,引人入胜。
例如在本首作品的前半部分:6—13小节,整体演奏速度较为缓慢,且音域较低,由八度音阶向上进行,展现沉稳平静的气氛。而在109—148小节,作品的后半部分弹奏速度较快,力度逐渐渐强且多次再现主题旋律,气氛逐渐热闹起来。以及41—82小节由单音转化为八度来演奏主题旋律,由弱至强的音乐与83—88小节始终由pp(很弱)的力度记号来弹奏震音,也显露出气氛的落差,这种鲜明的反差对比正揭示了吉普赛人的情感丰富多变。
2.节奏类型多样
与音乐中呈现复杂多变的情感这一特点互相影响的是节奏类型的多样性。吉普赛人的音乐节奏自由,音乐中的保持音、附点音符等时值常根据演唱者的情感表达而决定。
在作品第34—35小节出现的保持音位于主题旋律之中,正是根据演奏者想展现的气氛来决定保持音的时值。第27小节,主旋律就隐藏在附点的节奏当中。41—56小节,主题旋律由左手演奏的切分转移到右手切分节奏中,切分的节奏型始终环绕在主题旋律中。在125—138小节中,多次出现了由附点八度节奏型来演奏主题旋律。这些附点、保持音、切分等多变的节奏类型特点体现出吉普赛人生性喜爱自由、不愿被约束、随性的特点。
3.常运用装饰音
吉普赛音乐中种类繁多的节奏影响到装饰音的运用,李斯特曾指出吉普赛音乐的特点之一就是有着丰富多样的装饰音[7]。匈牙利的即兴演奏家因不受规则的束缚,在主旋律中加入装饰音来增添色彩、丰富曲调,以此来修饰点缀主题。
例如第41—48小节,左手主旋律部分出现了倚音。49—51小节的右手八度弹奏主题旋律部分也出现了倚音,在跳音中加入倚音更能使观众联想到吉普赛人围在篝火旁舞蹈时的舞步动作,增加俏皮活泼的性格特点,进一步加深描绘吉普赛人积极乐观的心态。
在第14—17小节的右手演奏伴奏部分出现的颤音,侧面烘托主题旋律。作品的18—19小节的右手弹奏部分均运用了波音,使得主题旋律的演奏不再单一。83—87小节出现了大量的震音,此震音正是在模仿匈牙利大扬琴轮奏的音响效果。作品第89—108小节的演奏主题旋律部分全部都是刮奏,既增加了作品的演奏技巧难度,又能烘托出热闹欢腾的场面。从以上举例可以看出全曲出现的装饰音数量种类丰富,有刮奏、震音、倚音、颤音等,这些装饰音丰富了曲调与演奏技巧,成为全曲中的亮点之一。
4.吉普赛音阶
吉普赛音阶称为“带有增二度的七声音阶”,意为在和声小调中,升高第四级所构成的音阶,这种音阶含有两个增二度音程,且第一级到第四级所构成的音程为增四度音程,这种独特的音程关系形成了具有吉普赛民族风格独特的音响效果,“恰尔达什”舞曲的音阶常常采用吉普赛音阶。
李斯特童年时经常观看吉普赛乐队的演出,他非常喜欢这种独特的音响效果,因此常在钢琴曲的创作中模仿,展现吉普赛乐队中欢快活泼的曲调、自由的节奏还有即兴的表演。本首作品在弹奏上运用了多种音型,不同的音型演奏出的音响效果也各不相同。
1.具有吉普赛即兴特点的华彩
华彩最初是作为一种即兴的表演方式[8],这种即兴的表演方式正是体现着吉普赛人随性、不受拘束的性格特点。而华彩的演奏技术难度要求较高,李斯特的作品正是以弹奏技巧难度大、炫技著称。
在《匈牙利狂想曲》No.10中,1—3小节就由三个华彩组成(如谱例1),李斯特通过作品引子部分三个渐强的华彩,能瞬间吸引听众的注意力,通过华丽炫技的华彩来渲染演奏氛围。14—20小节,华彩出现在伴奏中,以此衬托双音主旋律部分的沉稳,丰富音乐层次。第35小节主题旋律则隐藏在华彩之中,以具有吉普赛即兴特点的华彩来弹奏主题旋律,演绎情境,更能烘托出浓厚的民族风情。
2.模仿匈牙利大扬琴轮奏的震音
在曲中第83小节(见谱例3)所标注的音乐术语:quasi zimbalon意为模拟匈牙利大扬琴的音响。匈牙利大扬琴在吉普赛乐队中主要演奏和声部分,即83—85小节弹奏的震音是李斯特想用来模仿匈牙利大扬琴轮奏时产生的音响效果。在主题旋律结束之后演奏震音既增添了全曲中的民族音乐元素,使得听众感同身受,仿佛听到了匈牙利大扬琴的轮奏,置身于舞会当中,又为刚刚渲染的主题气氛增添了一把火。
3.模仿乐队中小提琴滑奏音响效果的刮奏
为增强演奏效果,更好地表达作品的内涵和演奏者的感情,刮奏在“浪漫主义”音乐中经常被运用到,本首作品中也运用了大量的刮奏。刮奏能体现出华丽并带有炫技成分的演奏效果,为全曲增添蓬勃的气势,也是全曲之中的一个亮点之处。
本曲的89—108小节,出现的大量刮奏更是在模仿匈牙利吉普赛乐队中演奏小提琴[9]时滑奏的音响效果,主旋律隐藏在刮奏时值长的音符之中,体现出欢快诙谐的音乐效果及热闹的氛围。且通过刮奏来演奏主题旋律,能使得演绎主题旋律的方式不仅仅是八度与单音,使得音乐不再单一,又能进一步体现出吉普赛民族特有的音乐氛围。
狂想曲体裁的作品在风格上极具民族色彩,本文分析的作品由匈牙利民间舞曲“恰尔达什”结构中的“拉绍”与“弗里斯”组成,进而探索出作品在演奏时所描绘出的匈牙利人民举行舞会时由冷清转为热闹的场面。归纳总结了吉普赛人的音乐风格特点,以及作品中出现的华彩、刮奏、震音等不同音型所带来的具有浓烈民族色彩的音响效果。
笔者追溯到李斯特在创作本首作品时,匈牙利人民饱受战争的摧残已长达三个多世纪,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恰如诗人艾青通过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10]来表达自己炙热的爱国之心,李斯特作为一位音乐家则通过钢琴的媒介来描写自己的祖国。李斯特所创作的十九首《匈牙利狂想曲》具有浓郁的爱国情怀和民族音乐特色,为狂想曲的音乐体裁树立了典范,也为后来民族乐派的形成积累了经验。
注释:
[1]亚科夫·米尔什坦.李斯特(上卷)[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2:292.
[2]亚科夫·米尔什坦.李斯特(上卷)[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2:293.
[3]狂想曲(Rhapsody)最早起源于古希腊的史诗咏吟者,后来在音乐创作中是指以民歌曲调为主题而发展的器乐幻想曲。
[4]吉普赛音阶又称“带有增二度的七声音阶”,意为在和声小调中,升高第四级所构成的音阶,这种音阶含有两个增二度音程。
[5]韦尔本科什舞曲出现于匈牙利18世纪后期,是一种招募新兵时的舞蹈伴奏音乐。韦尔本科什舞曲受西欧传统技法的影响,并包含吉普赛音乐的特点,通常由吉普赛人演奏。
[6]吉普赛人,自称罗姆人(Romani)。大约原居于今伊朗境内,10世纪前后向外迁移,分布于世界各地。
[7][匈]费朗茨·李斯特.李斯特音乐文选[M].俞人豪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6:149.
[8]18世纪歌剧演唱家在咏叹调结尾的最后终止前所做的即兴演唱,后被器乐协奏曲的独奏家们借用。
[9]吉普赛乐队中通常有两把小提琴,用来演奏旋律声部。
[10]出自中国文学家、诗人艾青的现代诗《我爱这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