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瀚月
(西安培华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25)
20 世纪以来,一股强烈的哲学思潮吹向世界各地,解释学一词成为各个学科的时髦用语,在相当长时间内影响着中西方的文论界、美学界和艺术学研究。解释学涉及了哲学、语言学、文学、艺术学、宗教学等学科,促进了当代人文科学研究领域中各个学科之间的相互交流,是一种全新的研究方法和哲学思潮。而舞蹈学科作为艺术学的一个下级学科,其理论基础向来滞后于自身实践,甚至滞后于音乐、美术等学科,在音乐美学界对音乐意义讨论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舞蹈界却迟迟没有行动。本文将在人文科学的角度,即解释学视域下去理解和解释舞蹈作品,分析其意义。
解释学又称诠释学、释义学、解释学美学等,是对于文本(包括事件、艺术作品、讲话等等)的意义进行理解和解释的哲学技术,其首要问题即为意义。追根溯源,解释学早在古希腊时期就已有萌芽展露,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经历了古代解释学、近代解释学、现代解释学三个阶段,并且在不同的阶段被赋予了不同的研究意义。
释义学原为德语里的“hermeneutik”,“hermes”是拉丁文原文的词根,这个词来源于古希腊时期的一个多才多艺的人物赫尔墨斯,赫尔墨斯通过向众神传递人类的请求,再将众神旨意加以解释方便人们理解,因此古代解释学在古希腊时期就已经开始,主要是对文献的内容进行解释和考察,而古希腊时期对舞蹈现象的研究和解释主要是建立在古希腊时期的神话和哲学思想上,以模仿为主。到中世纪末期,文艺复兴运动兴起,新兴的市民阶级在意识形态方面开始了一场反对封建主义思想体系的斗争,人们开始追求现实,由人取代神,这一意识形态推动了解释学的发展和转变,解释学的方向有所扩展,具有人文主义思想倾向的舞蹈家在哲学体系的影响下也摆脱了神的束缚,把舞蹈同人们的现实生活和情感联系起来,将舞蹈带到大街小巷,民间歌舞艺术丰富多彩,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随着资产阶级启蒙运动的发展,首先对解释学思想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是意大利的哲学家维科,他在《新科学》中提到,“理解和解释事物的意义必须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去解释,而历史理解的可靠手段是语言及其相关资料(如音乐、舞蹈和绘画),这些资料可以充分显示人们的心理认知与思想的发展过程,是理解和解释历史的重要途径”。德国哲学家施莱尔马赫直接涉及了对艺术作品意义的理解和解释问题,他认为一部艺术作品所蕴含的意义与它所处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只有回归过去才能理解作品本身。释义学之父狄尔泰,将解释学的方向从历史文本转为人文科学领域,通过直接体验由人类的各种“表达式”(肢体、语言、行为)所构成的“精神世界”,进而理解和解释其意义,他主张在理解和解释中进行体验,脱离现在,回归历史,进行重建,他还将解释学运用在对姿势、动作、音乐和艺术作品的理解中。19 世纪以后,释义学已由对古典文献和圣经的解释,发展成为具有哲学意味的研究和解释的方法论。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释义学这门学科开始复兴,德国著名的哲学家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这本书中提出了哲学本体论的思想,他认为“存在即此在”,在近代时期,以理解为中心的解释学就不再是一种方法论,而是成为一种本体论的哲学,即理解问题不再是人的方式和方法论的问题,而是整个人的存在方式问题,通过这种方式去探究事物存在的意义。伽达默尔基本实现了作为方法论的古典释义学向哲学释义学的转变,在他看来,哲学、艺术、宗教等人类的一切精神创造物都是有待于人们去理解和解释的文本,并且把艺术作品作为人类创造物的首位进行理解和解释,这种艺术经验的理解活动具有普遍性,人们需要去理解艺术作品中的意义,因此本文将在现代解释学的视角下去探究舞蹈作品的意义。
无论是什么作品,不管它出现在哪个历史发展时期,不管它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呈现和被接受,它总是与那个历史发展阶段的意识形态有着密切的关系。选择《春之祭》作为本文的研究对象是因为本文是在现代解释学的视角下进行意义的理解和解释,而《春之祭》这部舞剧出现在芭蕾发展时期的第四个阶段——现代芭蕾,是由古典芭蕾向现代芭蕾过渡的时期,更能够恰如其分地证实历史环境、哲学思潮对舞蹈作品的影响和意义。在这个文本中,笔者按照解释学的接受视角进行欣赏、体验、感悟,并将语境划分为形态语境、情感语境、意念语境三个层面。
舞蹈的形态语境是人们理解文本意义最直观的方式,这里的形态语境主要是指舞蹈作品的动作内容和表现形式两个方面。内容包括整部舞剧的题材、主题、人物、情节、环境、结构和布局,最重要的是动作和语言。《春之祭》这部舞剧首演于1913年巴黎的香榭丽舍剧院,是由斯塔拉斯基作曲,尼金斯基编舞的一部芭蕾舞剧,包括大地崇拜、春之祭礼两幕,核心主题是通过跳舞来完成“天人合一”的信仰,这部舞剧打破了传统芭蕾所尊崇的古典唯美主义审美,是由一批不满现状、锐意改革的俄罗斯古典芭蕾精英发起的芭蕾运动。《春之祭》的内容与形式关系受现代舞的影响,主张两者完全统一,一反古典芭蕾的贵族风范和程式化语言,首创了双脚内扣、重心向下、双膝微屈,背脊佝偻,动作顿挫、群舞为主和血肉丰满的编导原则,以接近原始冲动的变换节奏和反芭蕾形态的舞姿编排,展现了一位少女被当作牺牲品,通过不停舞蹈的方式结束生命来迎接与神的沟通和春天的到来。
舞蹈的情感语境是指在舞蹈活动过程中所产生的情感范畴或者特征,比如悲伤、开心、难过等,包括编导、舞者、欣赏者三个部分的情感。首先就《春之祭》而言,编导和舞者处于同一个时代背景下,具有共时性,他们通过自己的舞蹈进行了一场身体与生命的对话。在俄罗斯异教祭祀的背景下,舞者表达了人类最基本的诉求——生存,而这种生存又必须靠死亡的祭祀来获得,在舞蹈中用自己的肢体语言表达了对大地母亲的敬畏之心,又表现了自己无法掌握命运的恐惧和无助,夸张顿挫的肢体动作将少女内心的恐惧与挣扎表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祭祀的牺牲奉献,还是对生命的崇拜与不舍,或是为了人人向往的神圣爱情,所有音乐、动作、节奏的铺垫,都是为了要赞美生命中的一切美好。对于欣赏者而言,欣赏者首先与舞者处于不同的时代背景下,会有历时性,无法体会舞者当时的视界,只能通过舞者及作品的构成,将现在的视界与过去融合,在欣赏的基础上去体验情感,这是在下一章节将会提及的“视界融合”。
探索一切艺术都要从整体到局部,由外及内。这里的意念语境是指《春之祭》这个文本所处在一个怎样的社会时代背景下,人们(舞者)思想的主体意识又是什么。在俄罗斯的民族信仰中有一句话可以概括其核心思想——“天为父,地为母”,对土地的热爱,犹如对母亲的热爱。在俄罗斯文化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人们将索菲亚、圣母以及对大地母亲的崇拜逐渐联系起来,认为三者的作用密不可分。此观念最终在俄罗斯的哲学中汇聚成为“永恒女性”的崇拜文化。《春之祭》这部舞剧向世人们表达了俄罗斯本民族的精神文化及哲学思想,更深入地探讨了人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拜。其实人类千百年来永恒的主题就是生存,而又未曾料想为了生存人们却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样的编排给观众带来深思。
解释学概念中包含着理解和解释,在这样的概念下催生了另一种美学——接受美学,在舞蹈审美范畴中,接受者即审美者就是通过理解去解释,换句话说,舞蹈解释,不仅包括舞者肢体动作的解释,还包括欣赏者理解过后的解释。一切艺术作品的意义都存在于欣赏者对作品的理解活动之中。伽达默尔把关注的重心从作品本身转移到主体理解上,强调审美主体的主观能动性。主体对舞蹈作品的理解是一个认知过程,或者可以理解为感知过程或体验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主体总会将自己的个人情感和想象与这部舞剧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再创的过程和体验,从而构成自己对这部舞剧的理解。因为舞蹈具有语言文字所难以表达的情感,具有强力的情感效应和感染力,所以更加容易引起共鸣。在这个接受过程中,欣赏者会形成自己独特的创意,能够在宏观角度下去理解一部舞蹈作品的真正意义。
前文提到,伽达默尔解释了理解者在舞蹈作品中的主体地位,但是舞蹈作品和理解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时间差距,文本所处的时代背景和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有所不同,因此对作品意义的理解也会有所不同,伽达默尔对此提出了“视域融合”的原则,即在欣赏过程中会出现过去的视界和现在的视界,而理解者应该将过去的视界与现在的视界相融合,不断拓宽自己的视界,达到一个全新的视界,使作品意义的丰富性不断地被解释,这一理论对现代舞蹈哲学的发展和深化具有深远影响。其次,伽达默尔提到了“效果历史”,也就是人和舞蹈作品都处于不断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因此文本的意义也在不断变化。在视界融合过程中,文本的原意在不同时代被赋予不同的理解意义,因此,它提供给舞蹈艺术更为广阔的空间和可能性,舞蹈作品随着历史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不断被提高、被创造,使每一个时代的舞蹈作品都成了“永恒的现在”。
就《春之祭》而言,在短短的一百多年间,已经被众多舞蹈家进行重新演绎,这样的个例正是在“视域融合”和“效果历史”的前提下进行演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在对《春之祭》的复原中有了新的理解和解释,形成了自己的创意和想法,并进行创作和反思,在解释学循环中促进舞蹈学科的发展。其中深入笔者内心的是杨丽萍版本的《春之祭》,在她的舞剧中,采用了大量西藏地域的文化符号,从山形堆砌到身体标签,从视觉模块到听觉回音,从有形的字体到无形的光影,六字箴言贯穿始终,她的舞美设计中贯穿了更多的元素,舞者的妆容上也有所改变,如“神光天眼”等等,总之一改俄罗斯文化,将藏族文化融于舞蹈,将藏族文化带向世界舞台。
将释义学运用到艺术分析和作品解释上来,并不是由笔者开始的,伽达默尔对此早有研究。虽然用解释学来分析舞蹈作品的研究较少,但是吕艺生的《舞蹈学研究》这本书为我们提供了极为广阔的研究视角。现在国内外各个学科对解释学的运用及学术建设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中国古代有乐舞为一体之谈,到现在,岂有只发展音乐不发展舞蹈之说?笔者将《春之祭》这部舞剧作为个例,从“语境”分析到后来作品的演变和发展,运用了大量解释学的视角,如“理解”“视界融合”“效果历史”等,希望能够对舞蹈学科理论的建构和发展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