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丕楠,谢诗桐,贺小宁,吴晶△
(1.天津大学药物科学与技术学院,天津 300072;2.天津大学社会科学调查与数据中心;3. 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健康研究方法、证据与影响系,加拿大汉密系顿L8S4L8)
生命质量量表作为健康结果的重要测量工具,已被广泛应用于临床试验、健康调查、医疗干预措施的药物经济学评价等,为各国的卫生政策制定与卫生资源配置提供了重要决策依据[1-3]。根据量表是否针对特定疾病或症状的人群所设计,还有疾病特异性(Condition-specific)和普适性(Generic)之分,以可用于各类人群、不局限于特定疾病或症状的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应用范围更广、测量结果可比性更强[4]。
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维度可以涉及个人对生活评价的所有方面[5]。医疗卫生领域主要关注其中的健康评价方面,即健康相关生命质量(Health-related quality of life,HRQoL);而对于健康外的生活评价方面,例如经济和政治维度等,则很少关注[5, 6]。目前在医疗卫生领域中常用的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往往含有较多、甚至只含有健康相关生命质量维度,例如世界卫生组织生命质量测定量表(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quality of life with 100 questions,WHOQoL-100)、健康调查简表(The MOS 36-item short form health survey)等[5]。
由于不同国家在医疗卫生体系、健康观念与偏好、文化与语言等方面均存在巨大差异,对健康和生命质量的概念与范围理解也不尽相同[7 - 11]。这些不同还反映在了生命质量测量工具上,已有研究表明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测量内容与国际量表存在差异[12 - 15]。但上述研究存在量表纳入不全、仅关注中医量表等局限,且侧重于分析中西方的健康概念异同,缺乏对中国量表发展进程与趋势的宏观评述。因此,开展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系统综述,梳理目前所有量表的发展趋势与维度条目设置,对于更为全面地剖析中国人群的生命质量认知与偏好、准确测量我国人群的生命质量、完善我国的健康结果测量体系具有深远意义。
首先在知网、万方、维普、Medline、Embase和PsycINFO数据库中,检索并筛选与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相关的中英文文献。其中,中文检索词为“(中国AND中华/国人AND中医)且(生命质量AND生活质量AND生存质量)且(量表AND问卷AND测量AND评分)”,英文检索词为“(Chin* OR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OR TCM) AND (quality of life OR QoL OR Wellbeing OR Well-being OR health-related quality of life OR HRQoL) AND (instrument* OR measure* OR questionnaire* OR scale*)”。为提高检索效率,研究将量表相关的检索词限定在[篇名]([Title]),其他检索词限定在[主题]([Title/Abstract])。各数据库的检索时限均为建库至2021年4月12日。
随后从所有涉及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文献中识别并提取相关量表,并将同时满足下述标准的量表纳入综述范围:①量表基于中国人群、中国文化或中医理念研制;②为普适性量表,并不针对特定疾病或症状;③量表可测量人群的生命质量;④量表已完成研制。
以每个纳入量表的全称及简称为检索词,在上述中英文数据库中进一步检索并追溯其原始的研发文献。通过阅读研发文献,研究提取了量表的全称与简称、研发时间、主要研发者、测量目标、是否基于中医理论等基本信息;并总结了量表维度、维度下条目、条目下水平和回忆期限(Recall period)的设置。研究还检索并下载了可公开获取的量表问卷,将各量表包含的全部条目依次进行编码后,按照语义和生命质量影响关系,从生理、心理、社会3个方面对所有编码进行条目类别归纳,并统计每个条目类别下所包含的量表数量。
文献的检索与筛选流程如图1所示。研究从46篇中文文献和35篇英文文献中共提取出56个量表,最终纳入16个符合研究要求的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通过进一步检索,研究追溯到该16个量表对应的32篇研发文献[16-47],作为后续的综述信息来源。各量表所对应的研发文献数量在1~4篇之间。
图1 文献检索与筛选流程图
16个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基本信息详见表1。我国首个量表QoL-I于1995年研发,而最新量表MFHSCE则于2015年研发,此后未报告有更新的量表完成研发。所有量表大多在中国大陆研发,仅BMSWBI和TCM-HRQoL分别研发于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CPH-42由中国大陆和中国香港共同研发。
表1 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基本信息
从发展趋势上看,量表的测量目标逐渐从广泛的生命质量聚焦于健康相关生命质量。其中,早期研发的QoL-I、NWS、QoL-35、BMSWBI在研发文献中明确提及其测量的是生命质量,而随后研发的ChQoL、ChPRO、QHS-TCM、TCM-HRQoL则在研发文献中明确提及其测量的是健康相关生命质量。在此基础上,从2005年之后研发的量表,还进一步关注了中医理论中对健康相关生命质量的描述,ChQoL、HSTCM、ChPRO、TCM-HSS、QHS-TCM、TCM-HRQoL共6个量表基于中医理论基础研发。此外,近年来还研发出了基于特定年龄群的普适性量表,即基于老龄人群的CGA和MFHSCE。
研究还发现CPH-42、SRHMS、BMSWBI、ChQoL、TCM-HRQoL与MFHSCE共6个量表已在国际期刊上发表了相应的英文文章[18, 23, 26, 27, 29, 44, 47]。而其余10个量表仅有中文文献发表,给国际社会全面认知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带来困难。此外,研究还收集到CPH-42、NWS、SRHMS、QoL-35、BMSWBI、ChQoL、HSTCM、ChPRO、TCM-HSS、SSS共10个量表公开发表的问卷。
16个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相关设置详见表2。量表的维度数量处于3~13个之间,多为3~6个。量表的总条目数量处于20~67个之间,以40~50个居多。量表各条目下设的答案水平数量则处于3~11之间,其中以5水平最为常见。2015年研发的MFHSCE还在不同条目下设置了3水平和5水平两种不同的答案水平。关于量表回忆期限的设置,16个量表中有4个(QoL-I、H20.V2009、TCM-HRQoL和CGA)未在其问卷或研发文献中进行明确阐述,而NWS询问的“目前”这一时间范围也并不明确。其余11个量表的时间范围则在“1周”到“3个月”之间,其中以“1个月(4周)”最为常见,共5个量表设置了此种回忆期限,即请受访者根据过去1个月(4周)的健康状态进行问卷填答。
表2 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相关设置
16个量表均设置了生理、心理方面的维度;而除BMSWBI、ChQoL、TCM-HSS和TCM-HRQoL这4个量表外,其余12个量表还设置了社会方面的维度。各量表在生理、心理维度中的内容较为多元、全面,涉及躯体功能、疼痛、活动、精神、情绪等多个不同方面;而在社会维度中的内容则相对单一、集中,多数都集中在社交关系和社会适应。同时,SRHMS、QoL-35、SSS、TCM-HRQoL这4个量表设置了总体评价维度,QoL-I、QoL-35、 MFHSCE这3个量表设置了物质生活、经济资源等健康外的生活评价维度。而与早期基于广泛生命质量概念的量表相比,后期基于健康相关生命质量概念的量表更关注与健康有直接紧密联系的生理、心理和社会维度,其他维度已几乎不再出现。
此外,基于中医理念、亚健康概念和老年人群的量表都展现了其特殊关注的维度。在基于中医理念的量表中,存在气色眼神、气候适应性、体质等特有维度,以体征表象描述健康状态;另一方面,此种量表有关具体症状的维度较多,常出现二便、汗出、五脏(心、肝、脾、肺、肾)等带有中医术语性质的维度。同样,SSS和H20.V2009这2个量表虽是测量亚健康状态的量表,但也有上述特点。而在CGA、MFHSCE这2个针对老年人群的量表中,日常生活、认知等基础性维度和抑郁等心理-精神维度在因子分析中得到的因子载荷较大,可看出其对老年人生命质量的重要性更高。
基于统一的编码原则,本研究还归纳分析了10个可获取问卷的量表中有关健康评价的条目内容(图2)。可以发现,量表在生理方面的睡眠条目类别最为常见,在心理方面的情绪、认知和感受条目类别最为常见,在社会方面的社交关系和应对能力条目类别最为常见。而整体来看,生理方面的不适/疼痛、疲乏/精力、饮食条目类别在10个量表中出现的频次也较高。此外,在实际编写条目的过程中,大多数量表还考虑了中国文化特征和中国人群的生活、语言习惯。例如在我国家文化的背景下,多个量表都提及“您的家庭生活和睦吗”等与家庭相关的条目;对于社会、集体活动,“党团、工会、学生会”等举例更符合中国人群的日常认知。而在老年人群量表中,还特别设置了诸如“对于一些老年团体(如唱歌、跳舞、打太极、爬山等)活动,您参加吗”等贴近此类量表使用群体实际生活经历的条目。
图2 10个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条目类别
本研究为全面掌握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发展历程提供了较为系统的经验总结与研究基础,并着重从量表维度条目内容的角度进行分析,明晰了中国人群特有的健康与生命质量观念。
早期的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多关注测量概念更为广泛的生命质量,往往包含超出评价健康水平的维度和条目(例如物质生活、经济资源等)。而近年来新研发的量表通常只包含与健康直接相关的生理、心理和社会方面的维度和条目,不再关注与健康相关程度低且联系复杂的非健康相关生命质量变化。量表在测量目标上的这一演变趋势可以反映出两方面的研究需求。一方面,与健康直接相关的生命质量维度是目前临床试验、健康调查以及药物经济学评价的关注重点。健康相关生命质量可以反映出干预措施对患者健康水平的直接影响,也可以反映出人群层面的总体健康相关生命质量,这一概念更具有针对性,是以患者为中心的医疗导向下非常重要的健康产出衡量指标。另一方面,卫生政策制定与卫生资源配置的决策关键在于改善与健康相关的生命质量。卫生决策者更关注提高人群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这使得相关卫生政策决策的改善目标更为明确、责任更加具体、内容更加清晰。因此,这一趋势反映出健康相关生命质量是目前测量健康产出的重要指标。
鉴于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的文化异质性,其维度和条目内容往往能全面、精炼地展现特定文化价值体系下一般人群对生命质量的看法与见解。研究发现,中国量表与西方量表中都会涉及疼痛、行动、日常活动等维度[13, 49],这表现出中西方人群在这些描述健康的基础维度上具有一致的健康认知。但本研究同时发现,在6个中医量表和2个亚健康量表中,带有中医特色的气色眼神、适应季节/气候、适应环境/场合等维度契合中国传统医学中“形神统一”“人与自然合一”“人与社会合一”的健康内涵,但从未在西方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概念框架中出现[5 - 8, 48],这充分体现了中国人群特有的健康认知。此外,睡眠、饮食等条目在16个中国量表中出现频次较高,且符合中国传统文化中“不觅仙方觅睡方”、“民以食为天”的传统健康阐述,但这些条目却很少在西方量表中有所体现[12 - 15, 49],也显示出了中国人群特有的健康偏好。特别地,研究还发现亚健康量表所涵盖的睡眠质量、疲乏/精力等维度能够捕捉符合当今中国社会特质的亚健康状态(即有不适症状但未达到疾病确诊的健康状态),有助于提升量表整体的反应度与敏感性。而上述已有量表所揭示的中国传统医学、文化和社会背景下中国人群的特色健康观,也是未来研究在描述中国人群生命质量特征时需要重点考虑的内容。
已有中国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为自主研发中国量表开展了积极尝试,为进一步澄清中国人群的健康认知与偏好提供了宝贵经验,但目前我国在量表研发领域仍存在一定的研究局限。一方面,中国已有的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均为非效用量表,未构建相应的健康效用积分体系,导致其无法直接测量得出健康效用值,进而无法计算质量调整生命年(Quality-adjusted life years,QALYs)用于药物经济学评价中。特别是近年来在国家医保“战略性购买”框架下开展医疗价值评估时,研究者只能使用基于西方人群建立的普适性健康效用量表,例如五维健康量表(EQ-5D)、六维健康调查简表(SF-6D)等[13]。虽然这些测量工具已在中国人群中开展了相应的信效度验证[50],但其并不包含中国人群特有的睡眠、饮食等健康维度,并不能非常全面地体现中国人群特有的健康认知和健康偏好,因此在用于测量中国人群的健康效用值时可能存在一定影响。另一方面,中国已有的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中有较多基于中医理念构建的量表,但由于其测量目的主要在于评价中医药的临床疗效,因此和其他旨在测量各种干预措施疗效的普适性生命质量量表相比,中医量表的应用可能会受到一定局限。综上,鉴于我国与其他西方国家的文化与健康偏好异质性,为提升我国健康效用测量的研究质量、推动干预措施医疗价值的证据积累,研发基于中国人群健康认知与偏好的普适性健康效用量表仍是值得进一步探索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