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来福

2022-09-17 04:30魏咏柏
短篇小说 2022年3期

◎魏咏柏

来福是一个石匠。人长得俊朗,身板也结实,就是耳朵有点聋,也不是真的聋,天天听錾石头的声音,耳朵有些背而已。

那年月时兴打石磨。来福打石磨用的石头原料,都是他自个儿到山上找好后背回来的,一两百斤重的石头,他背几里山路,腿不抖,腰不弯,气不喘。来福的力气可真大!

当然,更了不得的是来福的手艺。背回来的原料都是棱角分明的青石头,经粗大的圆头錾子开毛坯,再用扁头錾修正成型,才挖出摇把孔,錾出磨眼,最后精细地雕刻出细节纹理。看似简单的石匠工艺流程,要做到錾出的成品圆润、周正、合缝、精致、实用,并不是简单容易的事情。每打完一副石磨,来福都要绕其三周,反复端详,一副自豪满足的神情。

来福一辈子没讨过女人,不过年轻时,倒是喜欢过村里一个叫细妹的水灵女子。

那年,细妹家里打石磨,请的就是来福。

每天,来福眯着眼睛,专注地錾着身下的石头,手中铁锤的起落,扬起点点沙尘在微风里飞舞,节奏明快的叮当声,便荡漾开来。

细妹很快就被来福娴熟的手艺吸引了,一忙完手里的活儿,就倚在门边看他錾石磨。

一天,细妹忍不住问来福,你这手艺,跟哪个学的?

来福没听清,抬起头疑惑地望着细妹。细妹忽然想起他是聋子,便又大声问了一遍。

来福这回听清了,答道,跟上村郭老师傅学的。

你当石匠,能挣不少钱吧?细妹又大声问。

来福手里的活儿没停,回答她,挣不来大钱,不过吃穿倒是够。

一来二去,来福和细妹相熟了。来福再和细妹说话,就停下手里的活儿,一本正经看着细妹说。来福觉得细妹越看越好看。

细妹也打心眼里喜欢上了来福。来福口渴了,细妹端来凉茶喂他喝。来福身上出汗了,细妹拿自己的手帕替他擦。

石磨打好那天,来福意味深长地说,好磨的上下两扇得像天生的一对儿,不管你怎么转,怎么推,都不偏不斜哩。

细妹的爹抚摸着石磨,不住地点头,连连称好。细妹听了,红着脸直冲来福眨眼睛。

细妹的爹把工钱,来福没接。细妹的爹不解。来福指着细妹,嘴唇嚅动半天,终于说道,我想娶她!

细妹的爹听了,将手里的钞票朝来福脸上一扔,嚷道,瞎想个啥呢,我就这么个宝贝疙瘩,能把她嫁给一个聋子?说完,拽着细妹进了屋。

不久,细妹的爹在邻村找了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将细妹匆匆嫁了过去。那天本来大喜的日子,细妹却哭成个泪人儿。

来福不吃不喝在家躺了三天三夜,人瘦得脱了相。

从那以后,来福不再打石磨,改錾墓碑了。

来福到邻村帮人家錾墓碑时,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时也能见到细妹。看到她哀怨的眼神,脸上没一点血色。来福晓得她日子并不好过,也只能是心疼。再后来,听说细妹怀娃儿了,他在心里祈求菩萨,保佑她母子平安。

一天,来福帮人錾完墓碑,经过一条小溪时,看到在溪边洗衣服的细妹,挺着大肚子,动作十分笨拙。来福鼻子一酸,他扭头瞧瞧,没见一个人影,几步走到细妹身旁,掏出刚给人錾墓碑挣的工钱递给她,说等赶场,你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吧。细妹瞧着泪眼汪汪的来福,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细妹是早产。接生婆忙活了大半天,也没能将娃儿接出来。末了,细妹和娃儿,一个都没保住。

这天,来福正帮人家錾墓碑,听到这个消息,他眼前一黑,一锤子砸在手背上,顿时血肉模糊……

细妹的爹老伴走得早,就细妹一个闺女,细妹不在了,他没了依靠,一个人过得孤苦伶仃。来福心里不忍,把他接到家里,亲爹一样待着。细妹的爹八十岁那年去世的。临终前,他望着来福,眼角挂着泪,好像有话要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叮叮当当重复而单调的锤打声中,来福渐渐老了。

来福活到了七十二岁。那年冬天,有人来请来福錾墓碑,走进屋里发现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摸他身体,已经僵硬了。

人们整理来福的铺盖时,一个个目瞪口呆:棉絮底下,是一面完整而平坦的石板。石板的右边,刻着一个活灵活现的女人像,有眼尖的早认了出来,惊呼道,那不是年轻时候的细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