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中,杨秀成,林心瑶
(1.福建师范大学文化旅游与公共管理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7;2.深圳市蕾奥规划设计咨询股份有限公司,福建 厦门 361006;3.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文化创意与旅游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3)
福建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外销瓷重要产地之一,境内拥有大量的古瓷窑址遗存,是“海上丝绸之路”文化遗产的重要历史见证和我国开展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战略合作的文化基础,同时也是福建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核心区的重要历史依据.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好文化遗产”.他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圆桌峰会联合公报》中强调,“鼓励不同文明间对话和文化交流,促进旅游业发展,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古瓷窑址往往承载着一个地域的“文化基因”,具有较高的历史、科学、美学价值,也是重要的文化旅游资源,具有极高的经济开发价值.随着现代化建设的逐步推进以及人为与自然力等因素的影响,福建境内古瓷窑址大多遭受严重破坏,亟待保护与开发.在国家“一带一路”“乡村振兴”和“文旅融合”等多重战略背景下,广泛分布于福建广大乡村的古瓷窑址保护和利用面临挑战和机遇并存、规范和创新并举的新格局.因此,开展福建古瓷窑址保护和再利用研究是践行上述诸多国家战略的重要抓手,对于弘扬福建传统文化及其文旅产业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迄今为止,福建古瓷窑址的时空分布特征及其演化机理尚不清楚,其影响因素是什么?这是本选题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
古代世界的陶瓷产品主要是中华文化的输出物,直至近代,西方才在模仿中国瓷器生产技术的基础上开始创烧,因此国外古瓷窑址研究极为缺乏,仅有少数学者涉及,且多限于从考古学视角分析古瓷窑址结构及其出土文物信息[1-3].绝大部分外文文献为国内学者发表,研究主体以景德镇陶瓷学院为主,研究领域集中于古瓷窑址遗迹景观形成原因的探索[4]和审美意蕴的板块设计等[5];或基于不同科技手段的古瓷窑址年代测定及其出土瓷器特征的研究[6-8];或基于化学成分的古瓷窑址出土瓷器考古学分析[9-11].国内学者对古瓷窑址的关注度较高,研究主题集中在古瓷窑址展示陈列、景观演变[12]及其美学意蕴[13]等方面,以及基于现代科技手段的古瓷窑址考古学及其进展研究,前者主要对古瓷窑址出土文物原料和元素的化学成分分析[14],并基于此探讨古瓷窑址间的关联性[15]、出土文物工艺技术及艺术装饰特征[16];后者以郑建明团队为主体,对21世纪以来白瓷、青瓷、原始瓷、黑釉瓷、青白瓷,以及秦汉、南北朝、唐、宋、元等朝代众多古瓷窑址的考古进展进行了详尽阐述.此外,部分研究涉及古瓷窑址命名[17]、脉系[18]、结构[19]、功能布局、生产流程与衰败原因[20],以及古瓷窑址统计[21]与分类[22]等.总体而言,已有研究成果较为丰富,多局限于考古学视角,较少从地理学视角探研古瓷窑址的地域空间属性,割裂了古瓷窑址与区域经济发展的地理关联性.因此,揭示古瓷窑址空间格局与分布特征的经济地理学视角值得重视.近年来,个别学者虽从地理学视角对古瓷窑址进行了探讨[23],但侧重于出土文物、考古资料等解读古代制瓷业发展状况和陶瓷文化现象,探讨的重点为古瓷窑址发展历程、特征、面貌[24]及其影响等,缺乏对古瓷窑址保护与旅游开发利用的实证研究.因此,本研究是运用历史地理学和经济地理学方法探讨福建古瓷窑址的时空演化规律及其影响因素,梳理福建古瓷窑址在不同空间、不同时间的分布差异,对实现古瓷窑址保护及其因地制宜、因业制宜的开发利用,以及后续制定不同地域古瓷窑址差异化发展政策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也是构建福建古瓷窑址旅游空间开发模式的逻辑依据.
式中:n为窑址数;A为研究区面积;R为平均最邻近指数.R值大于、等于或小于1时分别为均匀分布、随机分布和集聚分布.
基尼系数:描述离散区域空间分布状况,既可体现空间要素的分布,又可对比不同空间要素的分布状态,公式为[26]:
式中:Pi为第i个设区市窑址数占总数的比值,N为福建设区市数,Gini为基尼系数,取值0~1之间,值越接近1,均衡性越小,C为均衡度.
核密度估计法:分析点要素在不同地理空间位置的发生概率,反映点要素在空间上的分布形态和特征,核密度值越高则事件发生概率越高,点越密集,反之则越分散,公式为[26]:
式中:s为待估窑址位置,si是以s为圆心范围内的窑址,h为第i处窑址在半径范围内的位置.
重心迁移轨迹:用于计算福建古瓷窑址的空间分布重心,研究其时空格局演化过程及整体迁移轨迹和规律,其公式为[26]:
式中:X、Y代表该年度福建古瓷窑址分布重心的经纬度坐标;n为要素总和,即该时期内的古瓷窑址数量;x、y为第i个古瓷窑址的经纬度坐标.
地理探测器:空间分异性是地理现象的基本特点之一,地理探测器是探测和利用空间分异性的工具,包括分异及因子探测、交互作用探测、风险区探测和生态探测4个探测器[27].本文主要运用分异及因子探测,探测因变量Y的空间分异性,以及探测某一自变量X在多大程度上解释了属性Y的空间分异,用q值度量[28],其公式为:
式中:q为自变量影响因素对因变量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的影响力探测值;Nh为探测要素所包含的单元数;N为全区单元数;σh和σ2分别为所探测要素层和全区单元的Y值(窑址数)的方差.q的值域为[0,1],q值越小或等于0时,表明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受影响因素的影响力越小或不受影响因素的影响,q值越大或等于1时,表明福建古瓷窑址的空间分异性越明显;受影响因素的影响力越大或影响因素直接决定空间分布.
本研究数据主要来源于《福建省历史地图集》文化图组中的福建古瓷窑址分布图,并在此基础上,通过广泛收集、查阅福建省市、县文物志等历史文献,以及《福建陶瓷》《福建陶瓷考古概论》《中国福建古陶瓷标本大系》《考古简报》等福建主要陶瓷考古著作和发掘报告,明晰了福建古瓷窑址数量、名称、年代、烧制产品、地点、价值等基础资料;通过参观考察福建省博物馆,泉州、厦门、漳州、南平等地区的市县级博物馆或陶瓷专题博物馆;实地调研泉州永春苦寨坑原始青瓷窑、德化月记窑和屈斗宫窑址、建阳建窑、福州闽清义窑、漳州平和南胜窑、浦城大口窑等福建知名窑口,了解了福建古瓷窑址保护与开发利用现状;同时参考了《福建文博》《考古》《南方文物》等刊物发表的涉闽古瓷窑址论文,以及福建各设区市政府门户网站及其历年发布的文物保护单位和普查名录等资料,核实并扩展了《福建省历史地图集》中的福建古瓷窑址分布图未标出的古瓷窑址,计584处,包括存疑(年代、地点、产品等不详)瓷窑址56处,可考古瓷窑址528处,包括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7处(单体数量66处),省、市区县等各级文物保护单位25处和104处,未定级333处,其中泉州古瓷窑址数为243处,占比约46%,居全省之首,为排名第2位漳州窑址数的3倍;南平窑址数为64处,占比12%,位居第三;厦门、三明、宁德、莆田和福州等市处于第四到第八位,五市间的窑址数相差不大,但相比前列各市数量差距较大;龙岩窑址数最少,仅有14处,占比2%(图1).本课题以福建528处古瓷窑址为点数据,采用GIS空间分析技术,运用最邻近指数、基尼系数、核密度、重心迁移轨迹等方法分析其时空演变特征,同时采用地理探测器模型与历史地理学视角揭示其演变特征形成的内在机制与影响因素,研究结果为构建福建古瓷窑址文化旅游空间开发模式提供学理依据.
图1 福建古瓷窑址区域分布图Fig.1 Regional distribution of ancient porcelain kiln sites in Fujian
福建陶瓷烧造历史源远流长,可追溯至先秦时代,除秦汉、三国、两晋外,福建历代均有古瓷窑址分布(图2).从烧造规模看,先秦至清代福建窑业发展呈现出“N型”发展特征,唐至宋逐渐上升,宋至清先跌后增,宋、清两代是福建窑业发展两个规模最大时期.从创烧状况看,福建古瓷窑址呈“波浪型”发展特征.唐五代兴起,至宋达到顶峰,继而在元明回落,在清再次达到顶峰.从创烧与烧造差值来看,宋代差值最少,明代差值次之,这表明宋代和明代福建窑业发展迅速.与宋代福建窑业大发展不同,明代福建窑口创烧多数是为了适应元明之际的中国饮茶风尚改变导致茶具生产方向变化的市场需求.而元代差值最大,表明其多数窑址是宋代遗留下来的,与曾凡等[29]所得结论吻合.
注:A为宋元窑址,B为元明窑址,则宋、元分别为AB窑址创烧年代,烧造年代为元代的有AB窑址.图2 福建古瓷窑址时间演变图Fig.2 Temporal evolution of ancient porcelain kiln sites in Fujian
3.2.1 类型演变分析
运用ArcGIS10.4软件对历代福建古瓷窑址进行平均最近邻指数分析,得出平均观测距离A、预期平均距离B、最邻近比率C、空间分布类型和Z值、P值等具体分析结果(表1).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类型有Clustered(集聚)、Random(随机)和Dispersed(分散)3种,主要分布类型为集聚型(表1).先秦时代为随机分布,南北朝为分散分布,唐至清均为集聚型分布,分布类型从随机转变为分散,再由分散转向集聚,在较长时段内保持集聚分布.分析最邻近比率值可知,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集聚程度变化幅度较小.先秦时代、南北朝C值大于1,唐至清C值均小于1.自南北朝开始,福建古瓷窑址数量明显增加,其空间分布类型开始向集聚型转变,最邻近比率C值从唐代的0.48增长到五代的0.55,再降至宋代的0.51,继而再次增加到元代的0.66,随后一直下降至清代的0.41,呈“M”型变化特征,总体来看,历代C值基本保持在0.55左右,变化幅度不大,较为稳定.
表1 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平均最近邻指数Tab.1 Average nearest neighbor index of spatial distribution of ancient porcelain kiln sites in Fujian
3.2.2 均衡演变分析
为探讨历代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均衡演变状况,将福建各设区市历代古瓷窑址数由低到高依次排序,计算出各设区市古瓷窑址数占总数的比值和累计比值,运用基尼系数公式得到历代福建古瓷窑址的基尼系数值(表2),并参考刘丽梅等[30]提出的基尼系数值代表的空间分布均衡类型:Gini<0.2为绝对平均,0.2
表2 福建古瓷窑址基尼系数分级结果Tab.2 Gini coefficient classification of ancient porcelain kiln sites in Fujian
福建历代古瓷窑址在各设区市的空间分布均衡类型多样,以“差距悬殊”为主,分布极不均衡.早期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均衡类型为“差距悬殊”,南北朝时期福建古瓷窑址基数值较小,基尼系数值为0.289 7,属于“比较平均”;唐至明,基尼系数值均在0.600 0以上,福建古瓷窑址在各设区市的空间分布均衡均为“差距悬殊”,仅在清略有下降,但仍属于“差距较大”;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均衡演化过程可分为3个阶段、两个时间转折点.第一阶段先秦—南北朝.基尼系数值从0.680 0下降到最低值0.289 7,空间分布均衡值变化的过程可概括为“低—高”.第二阶段南北朝—宋.基尼系数值逐代增加,在宋达到最高值0.893 8,整体表现为空间分布均衡度值越来越低,即越来越趋向于极不均衡,空间分布均衡度变化过程可概括为“高—低”.第三阶段宋—清,基尼系数值逐代降低,至清达到最小值0.470 2,整体表现为空间分布不均衡度值逐渐下降,空间分布均衡度变化过程可概括为“低—高”.由此,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均衡度变化过程总体上可概括为“低—高—低—高”的周期性变化.南北朝和两宋为两个时间转折点.南北朝福建古瓷窑址在各设区市中基尼系数值开始上升,向不均衡发展;自宋开始,其空间分布均衡度值逐渐上升,向均衡方向发展.
3.2.3 密度演变分析
福建历代古瓷窑址空间密度演变非常明显(图3),隋唐五代尤其是唐初政治稳定,经济发达,“海内富有”,“行千里不持尺兵”,是当时世界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文明大国.自唐始,福建古瓷窑址开始稳定发展,数量上有了质的飞跃,形成2个高核和1个次核区域,其中高核集中分布于建安郡北部(大致在今南平市区域)及清源郡(大致包括今泉州和莆田)的沿海地区,次核则分布在建安郡西南地区,部分在长乐郡沿海地区.五代承袭唐朝遗风,两者的核密度图相似,不同的是建州由唐的高密核心区转变为次密聚集区,沿海高密核心区出现了南移的趋势,次核仍然分布在建州西南部.宋元福建古瓷窑址表现为“高密单核、次密多片”型分布,北宋福建路古瓷窑址高密区位于泉州北部,并向漳州和兴化军(今莆田市)方向辐射延伸形成一个次核片区,东部沿海呈带状分布,内陆地区呈明显沿水系分布特征.元代仍以泉州路北部为高密核心区,范围较宋代有所缩减.明代福建古瓷窑址则主要分布在闽南地区,分别形成2个高密核心区和2个次密聚集区.清代福建古瓷窑址主要分布在永春州地区,形成一个高密核心区和次密集聚区,在漳州府等地呈小范围分布.
注:先秦、南北朝福建古瓷窑址数较少,核密度结果不具代表性,故省略;底图来源于《福建省历史地图集》中相关朝代行政区划图,底图无修改.图3 历代福建古瓷窑址核密度状况Fig.3 Kernel density of ancient porcelain kiln sites in Fujian in past dynasties
3.2.4 重心迁移分析
运用ArcGIS分析历代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重心迁移过程及其整体位移,得出历代古瓷窑址相对于福建几何中心的方位角、东西向偏移距离、南北向偏移距离(表3).首先,福建古瓷窑址重心迁移轨迹表现为“东—西—南—北”的迁移规律.先秦至南北朝时期,重心向福建东部沿海地区迁移,由今泉州德化县至莆田涵江区,迁移距离达到最大值83.731 km;南北朝至唐,重心向西迁移,位于今三明尤溪县;至明代,总体上均表现为向南迁移,其重心经德化落于今泉州安溪县;明至清重心向北迁移,其重心落于三明大田.其次,重心分布所处的行政区域类型并不多,所在区域较为稳定,主要位于泉州德化县,总体分布在“一区四县三市”中.“一区”为莆田涵江区,“四县”分别是泉州德化县、三明尤溪县、泉州安溪县和三明大田县,“三市”分别为泉州、莆田和三明.重心坐标值的范围区间不大.先秦至清代,福建古瓷窑址分布重心的坐标值在117.78°E- 119.10°E,25.17°N- 26.02°N范围内变动,范围值区间并不大;与福建几何中心(118.178697°E,25.742044°N)相比,东西向偏移量最大的为明代;在南北向偏移量最大的为南北朝时期.从偏移距离来看,历代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重心与其几何中心的距离并不大,最大偏移距离为南北朝时期的83.731 km,最小偏移距离为元代的7.012 km,偏移距离总体上呈“增加—减小—增加—减小”的周期性变化规律.
表3 福建古瓷窑址重心参数Tab.3 Center Parameters of ancient kiln sites in Fujian
丰富的瓷土、充足的燃料、便利的交通是决定古代窑业发展的三大基础要素[31].目前,学界关于古瓷窑址空间分布的影响因素研究较少.因此,鉴于数据的可获得性,选取陶瓷矿点,表征制瓷原料资源赋存;选择历代河流水系与主要交通,表征交通运输条件;高程、坡度作为影响古人择地造窑时参考的自然环境要素.相关数据处理结果均按自然间断点自动分为1—5级(表4).通过地理探测器得到各影响因素探测结果q值(表5).
表4 自然影响因素数据分级Tab.4 Data classification of natural influencing factors
表5 影响因素q值探测结果Tab.5 The results of q-statistic of influencing factors by geodetector
先秦至清代,不同自然要素对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的影响能力具有明显差异性(表5).原料赋存依赖性较强,变化幅度较大,呈周期性增减.原料赋存的地理探测器q值具体表现为自唐代的0.56渐增至宋代的0.94,元明下降,并在清代再次增加.由于古代早期生产技术水平和运输方式的局限性,瓷器原料的开采往往受到就地取材的条件限制,窑炉主要修建在较易获得或方便运输的原料点附近.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运输条件的改善,可从较远的矿点获得原料.唐至宋元福建窑业逐渐发展,该时间段对原料的依赖逐渐增强;明代海禁政策导致该时期原料赋存影响能力下降,清代福建窑业恢复之后再次增长.可见,福建窑业的发展对制瓷原料的依赖呈周期性增减,原料赋存的影响力与福建窑业发展历程相一致.龙窑是古代福建主要的窑炉结构,作为典型的柴烧窑,木材是其主要燃料,而福建优越的地理区位条件,造就了其独特的气候环境,山地丘陵,草木丰茂,林木资源丰富且可再生.因此,从古至今,福建燃料充足,窑火兴旺.
海拔高度影响能力较强,个别时期存在差异,总体较为稳定.海拔高度对古代先民选址建窑具有重要影响,高度不同的地方,气压不同,窑器的生产烧造需要严格的气压和气温条件.除明代外,海拔高度的地理探测器q值均在0.85以上,表明海拔高度对福建窑业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交通条件影响能力也较高,呈周期性上升.福建山高路陡,交通不便,物资运输、人口流动、生产生活都需要依赖便利的交通条件.自唐代海上丝绸之路兴起,交通条件对其的影响力便大幅上升,除受明代海禁影响导致其数值较低外,交通条件的q值均在0.85以上,可见,交通条件深刻影响闽地与外界经济文化交流,对福建窑业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坡度影响能力也较强,总体处于高位,较为稳定.鉴于福建绝大部分古瓷窑址属龙窑结构,依山而建,上尾下头,倾斜度约10°-28°,其窑身对坡度的要求极高.除明代外,坡度的q值也均在0.85以上,可见,坡度对福建古瓷窑址发展影响力较强,总体处于高位,较为稳定.
人烟稠密与窑业兴旺一般呈正相关关系.历史上,福建为百越蛮貊之地,人烟稀少.据《晋书·地理志》统计,当时闽中晋安郡(辖八县)和建安郡(辖七县)共有8 600户,平均每县仅有几百户人家[33].经两晋南北朝300多年至隋朝统一,仍然只有12 420户[34],说明长期的战乱制约了福建人口和社会经济发展,造成南北朝福建古瓷窑址仅分布于福、泉两地.隋唐五代福建人口规模逐渐增长,从唐初三郡并列的建制扩展到开元年间五州郡并存,共有109 311户[35].安史之乱后(755年),北方民众南迁,中国经济重心南移.此时期福建人口才有较大幅度增长.据万历《建阳县志》载:“中原离乱,则士大夫莫不扶老携幼,避诸闽中,而建(阳)又为闽之都会”[36].南唐治下,福建新设顺昌、归化、松溪、清溪四县,反映了该时期人口的增长.宋初统计数据显示,当时福建共有467 815户,已成为全国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之一[37].将唐与宋初福建人口数相比可知,福建各地人口普遍增长,尤以建州、福州和泉州增长最快,共增加约359 295户,占所有新增人口的89%,其中建州增长数最多,达179 563户.由此可见,福建人口增长极不平衡,唐五代福建古瓷窑址分布状况与福建人口增长区基本吻合.据《太平寰宇记》记载,北宋初福建共有467 815户[37],北宋后期福建共有1 043 839户,即经北宋100余年的发展,福建人口增长了123%,增幅较为显著,福建已然成为国内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从北宋福建各州人口分布来看,建州、福州、泉州等地人口约占全省的60%,是福建人口最为密集、经济文化水平最为发达的地区,也是北宋福建古瓷窑址主要的分布区域.金兵南下,宋室南迁,外来人口大举迁入闽中,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福建路总户数达1 390 566户、总人口有2 808 851口[37],其户数比北宋崇宁年间增长了31%.南宋中叶宋理宗宝庆元年(1225年),福建路共有1 704 186户、3 553 079口,可见南宋时期福建人口增长极快,北方移民源源不断的迁入福建.值得注意的是,北宋福建西南部人口稀少的南剑州南部、汀州与漳州,在南宋时期是福建人口增长最快的区域,尤其是汀州与漳州,与北宋初的人口数相比,其增长率分别为831%和367%,这说明北方迁移人口入闽的总体趋势是由北向南,与先秦至宋元时期福建古瓷窑址重心迁移的趋势一致.移民的流入必然带来中原先进的生产技术,加快福建地区的开发程度,但人口的持续增加,人地关系愈发变得紧张.南宋末年福建人口出现了溢出现象,原因如廖刚[38]所说:“七闽地狭人稠,为生艰难,非他处比”,元初战争及其引发的灾荒、瘟疫,导致大量人口死亡.元代福建人口为700 817户、约301万口,故此时期福建古瓷窑址规模大幅少于宋代.明末清初福建引进番薯、玉米、花生等美洲旱地作物,极大改善了其粮食危机和人地关系.明清福建城市化进程加快,其中漳州发展最为显著.明中叶至明末,漳州从6县11个市镇增加到10县72个市镇,增加了61个市镇;清乾隆年间漳州市镇数比明初福建全省还要多,达到了214个.漳州市镇大发展,为海禁政策废除之后月港和漳州窑的崛起奠定了基础,是明清福建古瓷窑址集中分布于今厦漳泉等地区的重要因素.
“海丝”贸易的发展对于外销瓷的烧造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至迟至两宋时代,福建便成为中国南北贸易的中心,泉州港取代广州港,成为宋代中国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北宋元祐二年(1087年)在泉州设立福建路市舶司,南宋继之,福建与江南等地的商业联系更为紧密.绍兴末年,泉州与广州的对外贸易额已旗鼓相当;宁宗开禧(1205—1207年)前至嘉定(1208—1224年)后期,与泉州开展贸易往来的国家或地区从30个[39]增加到58个[40],其中一半以上国家和地区参与泉州的外销瓷交易,从泉州港输出的瓷器有青瓷、白瓷、青白瓷及陶质粗瓷等,销售范围涵盖亚洲、欧洲和东非等许多国家或地区.由此可见,南宋福建外销瓷生产相当发达.元代福建输出的瓷器品种更加丰富,数量更多,外销范围也更广.泉州港更是发展成为与埃及亚历山大港齐名的世界大港,海外对中国瓷器的需求旺盛极大地推动了福建制瓷业的发展.据元汪大渊《岛夷志略》记载,元代与泉州有商贸关系的海外国家和地区已达近百个[41].马可·波罗在其游记中夸赞泉州瓷器物美价廉,“一个威尼斯银币可以买到八个瓷杯”[42].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表明,当时国内知名窑口的产品如浙江龙泉青瓷、江西景德镇青白瓷也大量经由泉州港外销海外,这在一定程度上挤压了福建地区制瓷业的生产规模,是造成元代福建古瓷窑址数量少于宋代的一重要原因.明初海禁政策的施行,导致中国对外贸易几乎断绝,但国内瓷器市场仍然广阔.“隆庆开关”之后,漳州月港从明景泰四年(1453年)的走私港,至成化、弘(治)景(泰)年间(1465—1503年)的“小苏杭”与“闽南一大都会”,已是“风回帆转,宝贿填舟,……巨贾竞鹜争驰”[43]的景象.时值葡萄牙人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连通海上丝绸之路,中国丝绸、瓷器、白糖等产品远销欧洲;同时日本经济崛起,对中国泉州德化白瓷和漳州窑出产的“克拉克”青花瓷等产品需求量巨大.已知资料显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或地区中,尤其日本发现的16世纪末到17世纪中叶的漳州窑产品最多,其境内的江户、京都大阪城下町和长崎等近代遗址中出土了许多景德镇窑系以外的被称为“芙蓉手”“吴须手”“汕头器”等瓷器产品.从朱元璋“寸板不许下海” 到“隆庆开关”,漳州月港从一个民间走私港口一跃成为明代唯一的对外贸易口岸.明末已是我国外贸中心,贸易规模更甚于宋元泉州港.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发现,绝大部分漳州古瓷窑址分布于靠近月港的东溪、西溪和北溪等九龙江支流附近,表明漳州窑的崛起与月港的对外贸易发展有直接关联.由此可见,对外贸易促进福建窑址空间分布的重心向南迁移于今厦、漳、泉地区,是影响明清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的又一重要因素.
手工技艺的进步是推动福建窑口不断增长的内生动力.唐末五代福建已有精品瓷器,鹧鸪斑是建窑极品,建窑在五代宋初即已闻名天下.陶谷云:“闽中造盏,花纹鹧鸪斑,点试茶家珍之”[44].至南宋末,意大利犹太商人雅各·德安科纳造访泉州时盛赞其优质外销瓷“精致地像玻璃酒壶一样,是世界上最精美的瓷器……”[45].宋元福建手工业发达缘于人地关系紧张,时人云:“居今之人,自农转而为士、为道、为释、为技艺者.在在有之,而惟闽为多.闽地偏,不足以衣食之也……,故凡天下之言士、言道释、言技艺者多,惟闽人为巧”[46],即人多地少导致大量过剩人口转入农业以外的其他行业.因此,宋元福建以发达的手工业闻名于世,手工业在其经济中占主要地位,其制瓷业中的黑瓷制造术与龙窑技术均领先全国,瓷器成型上大力发展快轮工艺、压印工艺等,并加长窑床、提升装烧工艺,大大提高了制作效率.明清福建制瓷技艺更为发达,德化白瓷风靡世界.嘉靖《德化县志》载:“白瓷,瓷产程田寺后山中……厚则绽裂,土性然也.罂、瓶、罐、瓿,洁白可爱.博山之属,多雕虫为饰”[47];清周亮工说:“闽德化磁茶瓯,式亦精好,类宜之填白”[48].德化瓷凭借“式样精美”“洁白可爱”等优势风靡世界,尤以其瓷塑最为独特,德化白瓷塑“送子观音”被当成圣母玛利亚像[49],在日本市场上销量惊人,是日本天主教徒必备的偶像.明人何朝宗的瓷塑观音,更是日本和西欧收藏家们爱不释手的珍品.由此可见,手工业技术的进步也是影响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的重要因素之一.
福建陶瓷烧造历史源远流长,古瓷窑址数量庞大,产品类型齐全且丰富多样,主要密集分布于沿海设区市、河流及其支线附近.从时间维度看,先秦至清福建窑业发展呈“N型”分布特征,“波浪型”发展特征.从空间维度看,福建古瓷窑址地区分布不均,历代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类型有集聚、随机、分散3种,总体和主要空间分布类型为集聚型分布,集聚程度变化呈现出“M”型的变化特征,幅度不大,较为稳定;空间均衡度类型多样,分布极不均衡,以“差距悬殊”为主,其演化过程可分为先秦—南北朝、南北朝—宋和宋—清等3个阶段、南北朝和宋两个转折点,可概括为“低—高—低—高”的周期性变化;历代空间密度演变非常明显,表现为“高密单核、次密多片”型分布,唐五代、宋元核密度图分布相似,明代核密度整体向南迁移,清代则较为集中.重心迁移轨迹表现为先秦—南北朝—唐—明—清分别为“东—西—南—北”的迁移规律,重心分布行政区域类型不多,坐标值的范围区间不大,所在区域较为稳定,偏移距离呈“增加—减小—增加—减小”的周期性变化规律.
福建独特的地理条件和区位优势,造就了其社会经济发展独有的特色.研究表明,福建瓷窑产生、发展和空间格局演化特征的形成无疑是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先秦至清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特征在时间上具有明显差异性和阶段性.唐以前福建瓷窑发展严重依赖制瓷原料赋存、人口分布及其规模,其空间分布主要围绕在较易获得或方便运输的原料点和居民聚居区附近,并且受制于窑炉技术和制瓷条件的局限,受高程和坡度的影响较大.隋唐五代人口逐渐增多,经济发展迅速,交通条件改善,福建沿海四大平原陆续开垦,北方移民大量入闽,先进手工技艺的输入刺激了福建窑业的长足发展.因此,唐五代福建古瓷窑址分布特征与地区人口、经济和社会发展增长区域基本吻合.宋元福建人口显著增长,为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地狭人稠的人地矛盾反而促进了其海外贸易的发展,其造船、航海技术、制瓷技艺等得以长足进步.造船与航海技术为宋元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创造了有利条件,“海上丝绸之路”对外贸易的大宗商品主要就是茶叶和瓷器,由于内陆运输的不便,就地烧造外销瓷成为不二之选,这是福建外销瓷生产的内生动力.与此同时,中原先进生产技术的引进、龙窑结构及其形制的改进以及制瓷技艺的提升为宋元福建瓷业规模化发展提供了外在动力.因此,宋元福建窑业主要集中在泉州等地,沿海带状分布、内陆沿水系分布特征明显就不足为奇了.明代海禁政策的施行,漳州月港成为明代唯一的对外贸易口岸,带动了如漳州南胜窑、泉州德化窑等闽南地区窑业发展.素有“中国白”之称的德化白瓷精工细作,造型优美,在日本和西欧市场上销量惊人.随着月港的衰落,漳泉窑业生产规模大幅减少,清代闭关锁国,允许广州一口通商,从而导致福建瓷窑生产烟火渐熄,不复有往日的繁盛.
综上所述,本文的主要理论和实践贡献在于:第一,首次揭示了福建古瓷窑址时空演化特征及其规律性;第二,初步明晰了福建古瓷窑址空间分布与区域经济发展的地理关联性;第三,尝试分析了先秦至清福建古瓷窑址时空演化特征的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第四,在实践上,为未来福建古瓷窑址保护和旅游利用提供了重要空间逻辑依据,特别是在乡村振兴和“海丝”战略背景下,本研究结果对 “海丝”文化旅游品牌的塑造,以及乡村振兴和产业结构的调整等多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