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彭辰阳
在农业机械化快速发展的今天,人工插秧已经渐行渐远,年轻人几乎就没见过。而年轻时的我,曾插过秧,做过真正的种田人。
插秧是个技术活,十分辛苦,需要韧劲。插秧人弯着腰,左手抓一大把秧苗(我们称为“秧把”),并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配合,不停地从秧把中递出几株根须相连的秧苗,送到右手,往地里栽插。左右手悬空,又要十分协调,速度才能快捷。时间一长,就想把悬空的左胳膊垫到左膝盖上递秧苗,俗称“垫柜台”。这样,人是舒服些,但插秧的速度就慢了。速度一慢,就会被在你下趟插秧的人超过去包起来,俗称“吃粽子”。
40 多年前,农村还没有实行“大包干”,我所在的生产队队长插秧总是在全体社员最后一个下趟。他戴一顶草帽,光着上身,腰间短裤上插1 根1 米长的芦柴尺寸,他一边插秧,一边用两眼瞅着上趟的社员有没有偷懒“拉稀”,一旦有所发现,马上拔下腰间的“尺寸”,对你的行距株距进行测量,并勒令补栽。那时,每亩地插多少棵秧苗,农技部门也是有具体要求的,具体到1 平方米。有个顺口溜叫“横七(棵)竖十三(棵),准直不准弯”。算下来,每亩地在48000 棵左右。每插一棵点一下头,1亩地插下来要点48000 次头,可想是多大的工作量!
生产队长之所以最后一个下趟,原因是他自己是个劳动的好把式,眼疾手快,既常常让在他上趟的所有人“吃粽子”,又不准你“拉稀”。他常说,一个生产队几百亩秧田,端午节开秧门,必须在小暑前全部插完,到了小暑再插的秧就叫“失时秧”,产量要受影响。他语气重重地强调:“人误秧一时,秧误人一季!”
在队长的严格监督和追赶下,插秧的社员谁也不敢“垫柜台”,更无暇说一句话。水田里蚂蟥多,叮到腿上也只能猛拍一下,然后继续插秧。连续近一个月,天天这样弯腰曲背、四爪落地插秧,腰都要累断了,裸露的两只手和两条腿的膝盖以下都是泛黄的水锈和蚂蟥叮咬的疙瘩。一趟秧百十米长,那时的愿望是只能聚精会神,忍住腰疼背痛,盼着早点栽到头,可以躺田埂上歇一会,也顾不得田埂上有多脏和蚂蚁、蚊子的叮咬。
如果前一天“秧把”起多了,当天插不完,第二天再插,那叫“馊秧”,成活率和秋后产量都要受影响,任何一个农民都是不忍心的。这种情况下,只有拖黑插秧。这时,被毒日头烧烤了一天的水田里又闷又热,蚊子又特别多,它们早就等着天黑以后,插秧人给它们提供的“盛宴”。拖黑插秧,你不仅会听到插秧的唧唧声,还会听到不停打蚊子的啪啪声和人们肚子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插秧当天还要起五更到秧畦里起秧(拔秧苗)。一天凌晨4 点钟,我在秧畦里起秧,因看不见,又抢进度,一把将一条水蛇抓在手中,蛇头夹在秧把中,蛇尾巴缠在我手背上。现在想起来还觉恐怖,幸亏那条蛇没有毒性!
如今,人工插秧早被机械插秧代替。农民凝视着插秧机在水田里披上片片绿纱,仿佛听到了“稻花香里说丰年”,看到了秋天金色的稻浪,憧憬着无限的美好。另外,育秧工厂提供秧苗,农民再不用起五更睡半夜到秧畦里起秧了,自然也不会受到水蛇、蚂蟥、蚊虫的叮咬了。
我突发奇想,人工育秧、起秧、栽秧的过程,甚至可以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因为据浙江良渚考古发现,中国人工栽植水稻已有6000多年历史了。
在农村的插秧生活,也是我珍贵的青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