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经纬
(三峡大学 湖北 宜昌 443002)
法国精神分析学家拉康是精神分析理论的集大成者。拉康将个人的成长历程分为镜像阶段、去-来游戏、俄狄浦斯情节三个阶段。其中关于“镜像阶段”主体的形成过程建立在想象、象征、真实的三分结构上。本文从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弗洛伊德提出的“屏忆”以及现代人的自我寓言三个方面对《雄狮少年》进行解读,论述影片的深层内涵。
拉康认为人们在出生那天开始就处于“匮乏”的状态,我们的一生都在穷尽各种方法克服这一状况之中,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体验着“匮乏”,其始终是人类基本存在状况中的一种无法表征的表达。镜像阶段理论描述人在6 到18 个月的生命经验:在6—18 个月时,是孩子被抱到镜前,从无法辨识自己的镜中像,到充满狂喜地“认出”自己,并开始迷恋自己的镜像的过程。在镜像阶段,成长可谓是一个最终被称之为“主体”的个人,以及一面镜子。镜像阶段正是“主体”形成的过程,影片主人公少年阿娟经历了镜像中自我认识到自我建构的过程。下面即以镜像阶段理论分析影片中的人物及其关系。
首先,少年阿娟在少女阿娟的身上看到了理想的自我,完成了自我认知。留守少年阿娟从小便对舞狮文化独有钟情,渴望成为“狮头”,而因缺乏自信和家庭条件的束缚,其一直没有机会学习舞狮,只能作为观众默默关注舞狮比赛。影片展示着某种镜像式的情境,犹如置身梦境一般,两个同名的阿娟因为一场意外相遇了。少年阿娟在观看舞狮时受到当地舞狮队的欺凌,被抢走了爷爷给的红包。此时场面突然出现了一头“红狮子”,在高超的舞狮技巧下轻松帮助少年阿娟拿回了红包。“红狮子”如鱼得水般的一系列动作技巧深深地刻画在了少年阿娟的心里,失而复得的红包使得他对其更加崇拜。在二人逃脱追击后“红狮子”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是名与少年阿娟有着近乎一样的发型和五官的少女,二人更有着相同的名字。少年阿娟了解到少女阿娟是一名专业舞狮选手,二人的一番对话使得少年阿娟心中燃起了舞狮的火苗。形成镜像阶段的前提性因素是“匮乏”的出现、对“匮乏”的想象性否认及欲望的产生。当少年阿娟意识到自己的匮乏时,是少女阿娟给了他追求镜中之我的信心。少女阿娟将自己的狮头赠与了少年,“木棉花是英雄花,你可是被英雄花砸中的人。”这一席话彻底激发了少年阿娟心中的舞狮梦。由此,少年阿娟开始了对镜中理想自我的追寻之路,在“以他人为镜”的影响下,不断改变着自己。镜像理论认为人类是种镜恋动物。少年阿娟在见到少女阿娟后,出现了对镜中理想自我的极度渴求,并由此产生了对理想自我的自恋以及对少女阿娟的他恋,成为其学习舞狮的有利内驱。
在影片的高潮部分,少年阿娟站上自己梦寐以求的舞狮比赛舞台,少女阿娟在台下的观众席位。二者位置发生互换形成了影片情节的对照。同时,在精神分析的视野中,他恋即是自恋。影片中少年阿娟一直对少女阿娟怀有情愫,在舞狮台上,少年阿娟发现少女阿娟身旁的男朋友时,瞬间的失落正是“他恋”追求的破碎。伴随着这一破碎,少年阿娟追求的理想之我彻底摆脱了少女阿娟的影子,完成了重塑。
其次,如果说少女阿娟是少年阿娟的一面“自我之镜”,促使他看到自我。那么少年阿娟身边的人则是一面“他人之镜”,映照着社会的现实。阿猫、阿狗和咸鱼强即是少年阿娟的“他者”,他们三人处于互相扶持、互相影响的状态。原本游手好闲的阿猫、好吃懒惰的阿狗在少年阿娟的影响下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们三人相互映照,作为彼此的“他人之境”,塑造着自我意识的建立。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三人一路跌跌撞撞,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战斗,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梦想,无不令人热血沸腾。
影片最后,少年阿娟在舞狮决赛中坚定信念,将狮头送上最高的踩桩,标志着在成长中寻找到了真实的自我,最终实现了自我的成长与完善。拉康指出,当主体可以分辨出自我与他者的区别、能够认识到镜像中的真实自我时,便成功找到真实自我。少年阿娟的狮头在决赛中损坏,露出了少年阿娟一半的脸庞,这也是一处隐喻。之前训练中,咸鱼强对阿猫点评过“就是长得不好看,不过在舞狮中也看不到脸”。而在这最后一跃,他们的狮头却恰好破损了一边,使得能够看清少年阿娟。面对最高难度、或者说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少年阿娟与雄狮合为一体,此时已不仅仅是少年阿娟、阿猫在争夺舞狮冠军,更是少年阿娟在寻找自我、建构自我的纵身一跃。少年阿娟正是在最后的飞身一跃中完成了对真实自我的寻找。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中,“屏忆”指涉被遗忘的记忆。“屏忆”表述的不仅仅是遗忘,而是记忆与遗忘间的状态:某种细节、时刻、场景留存在记忆中,而另外一些、通常是重要的事件和时刻却完全遭到遗忘。“屏忆”,是一种记忆的显现,也是一种记忆的遮蔽,屏忆之屏,如荧屏,“放映”、记录着某些场景,某种时刻、某个形象;屏忆之屏平移,亦如遮板,阻隔、遮挡了另一些场景、时刻与形象。影片中,咸鱼强和少年阿娟都在现实与理想的分岔口选择了埋葬理想,但又戏剧般的被彼此顽强的精神所打动,完成了对追求理想的双重唤醒。
咸鱼强对于过往记忆的唤醒发生在少年阿娟向其拜师学艺。咸鱼强年轻时是当地的舞狮高手,但舞狮并不能作为养家糊口的方式。最终被现实生活所迫,咸鱼强放下了舞狮者的身份,选择与阿珍一起开店,干起卖咸鱼的生意。在日复一日的送货中,咸鱼强逐渐忘却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埋葬了自己的“狮魂”。然而那份尘埋的记忆在少年阿娟、阿猫、阿狗三人的出现后得到了唤醒。他们三人对舞狮的热爱,对学习技艺的渴求逐渐感染了咸鱼强。三人勾起了他过往舞狮的时光,原本被“屏忆”的记忆由此激活。咸鱼强也从少年阿娟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决心训练少年阿娟三人舞狮,参加比赛,完成自己当年未尽的心愿。当咸鱼强全部遭屏蔽的记忆由于少年阿娟三人固执地坚持而渐次显露出来的时候,咸鱼强发现他并非遗忘了自己年少时怀揣的梦想。少年阿娟三人的舞狮比赛同时也是咸鱼强的“战场”,存在咸鱼强心中过往的记忆——长辈对自己舞狮的不看好,为养家糊口而放弃的梦想——被全部打碎。
对于少年阿娟舞狮梦的再次唤醒来自少女阿娟和咸鱼强、阿猫、阿狗四人。少年阿娟一行人获得复赛资格后,戏剧般传来了少年阿娟父亲受伤的噩耗。一家人的经济来源突然中断,少年阿娟面对家庭的重大打击,选择背井离乡,去广州打工。在城市打工的阿娟吃尽了苦头,昔日少年青涩的模样也逐渐褪去。机缘巧合之下,少年阿娟与少女阿娟再次相遇了。此时二人已不再相似,少年阿娟的窘困模样与少女阿娟的干净打扮形成鲜明对比。“你可是被英雄花砸中的人啊。”少女阿娟的一番话在少年阿娟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原本心中已死的舞狮魂开始死灰复燃。纵使心中的梦想难以熄灭,现实的重担却始终压在少年阿娟的肩上,令其难以抉择。在复赛的前夜,少年阿娟拿起狮头完成最后一次练习,将其作为自己与舞狮的告别。天亮,比赛打响,他将一直携带的狮头留在天台,准备和工友乘坐列车前往上海打工。此时舞狮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阿猫、阿狗在咸鱼强的带领下成功入围。可即便咸鱼强实力不俗,却因势单力薄难以取胜。前往车站的阿娟在远处目睹着咸鱼强三人的奋力拼搏,经过多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原本选择埋葬的舞狮梦再次觉醒,阿娟立马扔下车票,回到天台戴上狮头,奔向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战场”。
此外,荧屏前的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也完成了一次记忆的唤醒:对我国传统舞狮文化的深刻认识。《雄狮少年》以其独特的表现方式,完成了一次对中华文化的继承与发扬。对于青少年而言,伴随着少年阿娟的成长,自我情感得到熏陶,精神也会受到感染。片中所传达的普遍价值方针与理想信念具有很强的教育价值。从结局来看,舞狮大赛结束后少年阿娟仍旧前往上海打工,人生似乎并未因比赛得到改变。但其通过一系列人生抉择所建构的“全新的自我”将引导他走上积极的人生道路。这无疑是对观众,特别是对正处于成长阶段青少年的一次正向人生观、价值观输出。
《雄狮少年》的英文片名为《I AM WHAT I AM》,这也揭示了本片的主题:找寻自我,做自己的英雄。少年阿娟正是在“追求自我”中实现梦想,站上了舞狮比赛的决赛舞台。镜像理论中提到电影的荧幕与镜像有着极大的相似性。观众在影院中对荧幕形象的“凝视”是一种对新的镜子里的自我的影子、幻想或是复制品的寻找。观众也会向影片中的角色寻求认同,把自己的目的和欲望投射到片中人物身上,然后反过来再与人物所体现的动机和价值认同。观众在观影中会由其含义引发自我的定位,片中的人物或是情节也就成了现代人的自我寓言。
《雄狮少年》为现实题材动画电影,影片主题体现了人们在现实生活下对自身梦想的无能为力。咸鱼强的舞狮生涯因为婚姻而结束,卖咸鱼的工作也常因送货怠慢被卖家数落、少年阿娟的父母在外漂泊打工,过年为了赚取更多工资选择在工地过年等等。很多片段都是现实社会生活的缩影。正如英文片名:I AM WHAT I AM,人们尽管屈服于现实生活,但心中的梦想从未放弃:阿珍表面各种嫌弃咸鱼强倦怠工作,其实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的舞狮梦,假装告诉他家里的存款位置、为他送货等等,其实阿珍对咸鱼强的感情丝毫未变,从过去婚礼上与父亲的争辩到现在支持咸鱼强做领队,阿珍一直都是原来的那个阿珍。而咸鱼强也一直是当初的那个阿强,尽管每天在鱼铺打工,但年轻时的那份炙诚之心从未消失。这就是影片所传达的精神,以此鼓励人们做自己的“雄狮”。少年阿娟对舞狮的渴求不仅仅是夺冠,更是成长道路的必经之路,其对生活发出的挑战在现代人中具有普遍意义。影片中人物追求自我的精神,正是我国人民集体无意识的体现。集体无意识是构成民族精神、民族文化和爱国主义精神的主要内容,具有强大的凝聚力,能够促进个人甚至社会发展的凝聚力量。片中人物追求自我、追求梦想的精神在现代社会中正是人人都渴望的。荣格在其精神分析心理学中提到当我们体会隐藏在艺术品中的原型时,就会获得审美快乐与共鸣,《雄狮少年》中传达的奋斗精神、抗争精神能够勾起人们心中内心深处的呼唤。
影片中三次佛像出场,也暗示了少年阿娟的成长之路。三次出现分别对应了阿娟的缺席与在场:前两次的在场与第三次的缺席。在场的阿娟表现了一开始对现实生活的不满,自身却无能为力,只能寻找他物获取安慰,在佛像前倾诉、祈愿。前两次佛像前在场的阿娟是还未成长的少年阿娟。影片中佛像第三次出现时少年阿娟正在舞狮比赛上为了夺冠而纵身一跃:跳往最高的踩桩。此时阿娟化身为一头雄狮跃像踩桩,镜头突然切换到佛像:代表阿娟精神的雄狮出现在佛像前,此时阿娟的缺席表明了他的成长,面对困苦已不再需要佛像的安慰。阿娟已经知道只有靠自己的奋斗才会得到回报,只要心有“雄狮”,有自己的目标与方向,已不再需要借助外在的佛像。
与近几年涌现的其他优秀国产动画电影不同,《雄狮少年》是立足现实,打破过去国产动画电影的框架,重在书写人之境遇。少年阿娟的故事具有非常大的普世性,每个人都是普通人,然而每个朝九晚五,为生活拼尽全力的普通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这一题材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①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大众文化导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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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崔露什.从拉康的镜像理论看电影及其他媒介影像的镜子功能[J].社会科学论坛(学术研究卷),2009,(02):136-139.
⑦孙沈楠.从精神分析心理学的角度来解析〈疯狂动物城〉的“追求自我”精神[J].艺术品鉴,2016,(12):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