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变化

孙学君

行迹可疑

阿娟娘被儿女们接进城后，变化很大。

她以前在乡下，哪怕有点感冒，儿女们必须齐刷刷到场；到城里住几天，每次回去，硬要他们用小轿车送，说那样在人前风光，有面子。那时三个儿女谁也没有私家车，阿娟娘硬是不干，说借也得借辆轿车送她回乡下。

后来，儿女们条件好了，每家都有了私家轿车，还专门为她在城里买了房子，把她接到城里住，每次回家，三个儿女抢着要用私家车送她回家，但阿娟娘就是不要孩子们送，每次都是去汽车站挤中巴车。

这天晚上，阿娟去看娘，见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回乡下，阿娟忙说：“娘，你这次别挤中巴车，我开车送你回去。”娘摇摇头，说：“不用了，还是坐中巴好。”

第二天一早，阿娟把车开到娘楼下，发现娘已经走了，连忙开着车追到汽车站，一下车就听到了娘的说话声。一看，娘正坐在车站旁的一家水果店里，那里坐着许多人，正在大声聊着天，娘听得很投入，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阿娟走过去，说：“娘，我已经把车开来了，让我送你回去吧!”娘连声说：“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不用送，我会自己回去的。”阿娟说：“今天我顺路。”娘说：“顺路我也不坐，我还要在这坐一会呢。”

阿娟奇怪了：坐一会?这地方吵吵闹闹的，有什么好坐的?这样想着，就上前拿娘的衣服包，娘一把将包夺回去，说：“你管自己去吧，我再坐一会。”

这时，店里走出个老头子，对阿娟说：“你娘要坐就让她坐一会吧，你管自己忙去好了。反正中巴车很方便、，你放心好了。”阿娟不开心了，心想，你一个外人插进来干什么?再看看娘，已经坐在里面，很专心地听别人聊天了，阿娟只得叹口气走了。

阿娟回家后，水果店那个老头子的脸经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越想越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娘为什么喜欢坐在那老头子的店里?那老头是什么人?好像同娘很熟呢!

过了段时候，娘又要回农村去了。阿娟这次不动声色，装作挺随便地问娘要不要用车送，娘还是说不用。第二天，阿娟来了个“跟踪追迹”——悄悄来到水果店对面的一家小店，察看动静。果然，娘今天又早早地到了老头子的水果店，老头子见了阿娟娘，马上端出把椅子，还给阿娟娘泡了杯热茶。不一会，小店里三三两两来了不少人，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一个个口若悬河，说得眉飞色舞，整整一个小时后，阿娟娘才站起身，摸摸索索从包里取出两包烟来，硬是要塞给那老头子，老头子推脱不了，就收下了。阿娟娘出店时，老头子从水果摊上拎起一大串香蕉，硬是塞到阿娟娘的包里，并把包一拎，一直把阿娟娘送到了中巴车上。

阿娟看到这一切，心里有点不安了，她接着问了旁边店里一些人，才知道娘已经无数次到老头的店里来坐了。这时候，她总算明白娘为什么每次回家都不要儿女用车送，原来是由于汽车站有这么个关系密切的老头!

知道这个情况后，阿娟心里有些内疚，觉得自己这些年对娘关心太少了，他们兄妹不是思想保守的人，当年父亲去世后，他们兄妹就曾一起动员娘找个老伴。结果被娘骂得狗血喷头，说他们不要她了，想丢包袱了，竟拿着棍子把阿娟追得满村跑，哭天喊地把整个村子都闹翻了。从此后，三兄妹谁也不敢再提这件事了，没想到，现在娘已经“主动出击”了，自己却还蒙在鼓里。

大吃一惊

想到这里，阿娟就去了解水果店那老头的情况。一了解，她吓了一跳：原来这老头是从农村来的，正在同自己的老太婆闹离婚!这下阿娟简直要气疯了，想，老妈啊老妈，你找老伴也要找个清清白白的啊，找个有老太婆的，这不是第三者吗?你都七十多岁了，闹出去要成特大新闻了。

阿娟马上把弟弟妹妹找来商量对策。他们都知道娘的脾气，要是直接劝阻，肯定又会闹个天翻地覆。左思右想，准备采取迂回的办法。事情也巧，前不久，阿娟高中时一位姓李的老师找到阿娟，说他两年前死了老婆，现在年纪大了，想找个老伴，让阿娟为他留心，阿娟想，李老师无论从哪方面比，都比水果店那老头高出一大截子。同李老师一联系，李老师满口答应，并约好时间，决定先见见面，感觉一下再说。

到了约定这天，阿娟跟娘说有位老师请喝茶，请她陪着一起去，娘不知是计，就一起去了，到了茶室，同李老师见过面，三个人一起聊起来。这李老师知书达理，谈笑风生，天南地北无所不谈，阿娟娘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上几句，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像老熟人一样了。阿娟看在眼里，喜上心头。回家后给李老师打了个电话，问李老师对娘的看法，李老师满意地说：“感觉不错。”阿娟高兴了，马上喊来弟弟妹妹，决定当天晚上就同娘摊牌。

心事难言

晚上，姐弟三人一起来到娘的住处。一阵寒喧后，阿娟把话题引到今天的喝茶上，问：“娘，你觉得李老师这人怎么样?”娘说：“不错啊，到底是读书人，说话一套一套的。”阿娟说：“以后他再请喝茶，你还去吗?”娘说：“去啊!听他说话，我很喜欢。”阿娟说：“那让他天天说给你听好吗?”娘到底是明白人，听到这里，顿时警觉起来，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阿娟当即顺水推舟，把李老师想找个老伴的情况和对娘的感觉一股脑儿说了，还说要是娘感觉好的话，可以谈谈看。

娘一听，气得一下子跳起来：“天哪，原来你们是在给我介绍老伴啊!又不想要我这个老妈了!你们真是吃错药了，那年的事忘了吗?十年前我都不要，现在老得要见阎王了，还会要啊?”

阿娟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你不用难为情的。”娘说：“我难为情什么啦?”阿娟说：“想找老伴就找老伴，这是正大光明的事，用不着背着我们。我们为你参考参考，也是为你好。要是稀里糊涂，弄出个第三者插足来，是你有面子，还是我们有面子啊?”

娘一听这话，气得脸都青了：“你给我说清楚，谁第三者插足了?”阿娟也不示弱，把她在汽车站看到和了解到的情况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最后说：“同你勾勾搭搭的那个水果店老头不是单身汉，他在农村里还有个结婚快五十年的老太婆呢!”

阿娟这一说，娘“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你们这几个不孝子女啊，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你娘的心思啊!我到水果摊老头那里去坐坐，就是去找老伴吗?告诉你们，我不是去找老伴，是去找——找乐趣啊!”

娘接着说，在老家，大家都说她是福气老太婆，她一回到家里就门庭若市，老姐妹们围着她问长问短，她说些芝麻绿豆大的城里事，都让她们新鲜得什么似的。老姐妹们那么看重她，她就要对得起那些老姐妹。所以，她每次回去都喜欢坐中巴，上车前到水果店老头那里去坐一会，是因为老头那里人多，能听到很多新鲜事；中巴上的人来自四面八方，你一句我一句的，消息也很多。消息多了，她在老姐妹面前就可以说得多；她说得多，老姐妹们对她的称赞就越多；她就越有面子，享受到的乐趣也就越多。

阿娟他们听了这个原委，一个个脸色通红，惭愧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