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芬 口述 耕秋 整理
也许我们忽略了,她虽然病了,痴痴傻傻很多年,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恋孩子的心还在啊,不比世上任何一个母亲少……
父亲突然离世,弟弟辞职尽孝
我今年53岁,家住辽宁省本溪市一个小县城,经营着一家模具加工厂。10年前,母亲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症。父亲是个特别细心的人,在他的照顾下,母亲食住行尚且可以维系着体面,也没给我们做子女的添什么麻烦。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身体状况极好,几乎没住过院的父亲,走在了母亲的前面。2019年春天,突发脑溢血带走了81岁的父亲。
那天傍晚,我见到了3年未见的弟弟。我们家姐弟三人,我和大姐都在县城,只有弟弟远在长春打工,很久才会回来一次。
弟弟一进门就“扑通”跪在了地上,爬到父亲的遗体前,撕心裂肺地哭。我老公和大姐夫使出浑身力气,才强行将他拉起来。但他又转而扑在母亲怀里,险些哭晕过去。母亲像个孩子一样,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摸着弟弟的头,笑着说:“没事的,没事的。”
办完父亲的丧事,弟弟沉默着扔了一地的烟头,最后一根吸完的时候,他对我们说:“我不走了,留下来跟妈一起过。”
我和大姐十分震惊,一起劝他不要意气用事。最终,弟弟满脸是泪地看向我们:“我在爸身上的遗憾,不能在妈身上重来一遍。我必须留下来给我妈养老。”
就这样,弟弟辞了工作,将妻子一个人扔在长春,自己留下来照顾母亲。弟弟对母亲伺候得既细心又周到,她竟然一点点胖了起来。可弟弟的情绪却始终不太好,不出门,不交际,每天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视。
就这样,弟弟全职陪伴了母亲三个月。可后来,弟媳妇的电话越打越频,最后闹起了离婚。由于留下来照顾母亲,弟弟没了收入,他的家庭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弟媳妇挺不住也在情理之中。弟弟却犯起了倔,对着电话吼:“离婚就离婚!我已经没了爸,不能再不管妈!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拉倒!”
弟媳妇没了辙,电话打给了大姐,哭得稀里哗啦。大姐赶紧叫上我,一起去母亲家劝弟弟。
弟弟涕泪横流,一直说:“作为儿子,我惭愧啊。这些年也没尽过什么孝,如今又要把妈甩给你们,我没脸面对你们啊……”我们赶紧劝他,给爸妈养老人人有责,让他千万放宽心。
母亲比孩子还难带,我们自顾不暇
弟弟走后,因为我家的工厂实在太忙,已经退休的大姐便主动承担了照顾母亲的重任。大姐和姐夫十分孝顺,为了方便夜里照顾母亲,他们两口子分了屋,大姐从此跟母亲一起睡。
然而,56岁的大姐自身体质非常不好,有高血压、心脏病。而母亲常常吃一口吐一口,大姐给她收拾残局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吐起来。有一天,母亲接连拉了8次裤子,大姐边给她擦洗边哭,心里不是个滋味。
第二天早上,大姐的血压冲上了危险值,紧急住了院。傍晚,远在大连的外甥女开了5个多小时的车,赶回县城。她休了年假,在家里照顾两代人,待了10多天才走。她走之前连连嘱咐妈妈:“你岁数也不小了,照顾好姥姥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可千万别再给你弄住院了。”我听着这话,心里非常难过,却又感到无能为力。
母亲在大姐家一直住到2020年9月。大姐夫忽然查出了脑膜瘤,外甥女不放心县城的医疗水平,安排他去大连做手术,大姐也心急火燎地跟着去了。
他们走前,我将母亲接到了我家。但厂子里一堆事,我实在没办法24小时陪着母亲,便将她一起带到了工厂。
厂子里灰土飞扬,机器轰鸣,母亲跟我说了好几次:“那个机器声太吓人,像妖怪要出来咬人。”我像哄孩子一样哄她:“你只要听话,它们就不会咬你。”可是,我没想到,母亲信以为真,居然吓跑了……
我急成了熱锅上的蚂蚁,发动全厂工人一起找人,最终还是警察先找到了她。母亲痴呆呆地看着我笑,我却哭成了泪人。我跪在她面前,抱住她的腿嘶号:“妈!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就得给你偿命了。”母亲仍然说着她的口头禅:“没事的,没事的……”
2020年底,大姐和姐夫回来了,我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然而,我的外甥女却怀孕了,大姐在县城和大连之间来回跑。而大姐夫术后,也还需要调养。他们显然没精力像以前那样照看母亲了。
我们姐弟三人万般无奈之下,决定送母亲去养老院。可是,我们万万没想到,母亲住进去不到一周,我就接到了养老院的劝返电话。原来,她在养老院待不惯,一到夜里就逃,被工作人员阻拦后,就开始绝食。养老院担不起这个责任,只能劝返。我不得已又将母亲接了出来。
母亲“不省心”,子女共克万难给她一个家
彼时,大姐和弟弟都不在县城,我们三个只能在电话里商议如何安置母亲。最终,我们决定雇个住家保姆,就在爸妈的老房子里,专职照顾她。
熟人介绍了一个可靠的保姆,小王。小王是个朴实的中年妇女,对我妈挺上心。我感觉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母亲的养老方式。
直到2021年1月的一天夜里,母亲又丢了!
我赶紧报了警,又打电话给了大姐夫,还有一些亲朋。东北冬天的凌晨,漆黑里透着刺骨的寒,我们一群人把县城搜了个遍,终于在一个老旧小区外的水泥管道里找到了母亲。
母亲从管道里探出个头,哆里哆嗦地朝我们笑。我老公飞奔过去,把人扶出来。我看见母亲的脖子上套着保姆小王的短裤,光脚穿着一双拖鞋,双脚冻得紫红紫红……
我们全家人的心仿佛都在那个早上碎了。那天,母亲险些失去了双脚,回到家大半天才有了知觉。她躺在床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眨着眼,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们。保姆小王自责地一直哭,连头都不敢抬。
晚上,大姐和弟弟分别从大连和长春赶了回来。母亲激动地一直傻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精神头似乎好了很多。
我努力控制着情绪,问母亲:“你为什么往外跑?”她认真地说:“我睡着觉,听见儿子回来了,可是说了两句话就又走了。我不知道他大半夜的要去哪儿,心里着急,就追了出去……”听着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片沉寂中,大姐夫先开了口:“妈,你就说吧,你想怎么养老?我们克服一切困难满足你!”
母亲先是一愣,而后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哽咽着说:“妈老了,糊涂了,拖累你们了,妈知道。可是我就想跟我的孩子一起过,不然我没有家的感觉。”
我们姐弟三个,一下子就泪崩了。也许我们忽略了,她虽然病了,痴痴傻傻很多年,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恋孩子的心还在啊,不比世上任何一个母亲少……
当天,我们商量着,每家三个月,让母亲轮换着待,各家的困难自己克服。
就这样,母亲开始了“游击”养老的模式,她不仅去了长春的儿子家,还跟着大女儿去了大连的外孙女家,抱上了重外孙女。也许她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但是每天夜里,躺在子女身边的她,总算可以睡上一个安稳的觉了……而我们也终于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爸,你放心吧。你走以后,母亲还有家。”
李铁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