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真是奇怪,我明明还是讨厌她,但心里竟然有点儿想她,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她在我面前喋喋不休、指手画脚的样子。
1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陈露更讨厌的人了!”
别的女生买了日记本,可能会在第一页写一些文艺的句子,而我,愤愤地写下了这句话。
陈露是我的双胞胎姐姐,但我从来不叫她姐,要么直接喊她的名字,要么不耐烦地叫一声“喂”。当然,我这样的态度换不来她的好脸色。她有时候假装听不见,有时候站在原地,叉着腰向我挑眉:“你喊什么呢?”
我这么讨厌她,自然是有原因的。
我承认她比我优秀,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都是班长,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但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她跟班里的同学说话时,态度还稍微好一点儿,可面对我,她就原形毕露,说话咄咄逼人。所以我作业有不懂的地方,从来不去问她,因为懒得看她的白眼,听她的碎碎念——“你怎么这么笨啊?”“上课是不是没听?”“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吗?”
每当我背着她去请教别人作业被她发现时,她都会毫不客气地数落我——“你姐在,你干吗还找别人?”“缺心眼是不是?”“我讲的你听不懂吗?”我脾气也很火暴,跟她争吵是常有的事。每次吵不过她,我就会堵着耳朵乱叫,把她的声音盖住。
因为她,我在亲戚面前永远抬不起头。逢年过节亲戚聚会,她总是说个没完,把我在学校里发生的糗事、被老师批评的事、考试没考好的事通通说出来,逗得亲戚们捧腹大笑。
事后,我不满地对她说:“干吗老说我?拿我的糗事出你的风头。”
她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你的事别人爱听啊,我这么优秀,没啥可说的。”
总之,我真的很讨厌她。有时候晚上我躺在上铺,偷偷把头从被子的边缘探出去,看着她开着昏暗的小台灯,在灯下看书的身影,我在心里想:唉,要是没有姐姐,该多好啊。我偷偷地把我的想法写进了日记里。
有一次写日记时,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写。就在我直起身伸懒腰的那一刻,她眼疾手快地抢过日记本,一溜烟跑了。
我一边尖叫一边追她,只见她气呼呼地把我的日记本摔到地上,生气地说:“你第一页写的什么?”
“你又不是看不懂!”我壮起胆子说。
“我还最讨厌你呢!”她的声音非常尖锐刺耳。
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有了变化。
高考填报志愿前,她说想和我去同一个城市。我告訴她我想去北京,她就兴冲冲地把每个志愿都填上北京的大学。
但她不知道,我的志愿里没有一所北京的大学。我有意要逃离她,这是我十几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最后我如愿了,我去了上海,她去了北京。
出乎我的意料,得知我的录取结果后,她没有骂我,也没有质问我为什么骗她,她表现得很平静。也许那个时候她就意识到我俩真的要分开了。
她的学校比我的学校开学早,我和爸妈送她去机场的那天,我心里乐开了花。家里没有她,我可以享受十几天的自由时光了,看不见她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听不见她尖细刺耳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上飞机前,她给了我一个拥抱,这是我们姐妹俩十几年来第一次拥抱,她在我耳边小声地说:“笨蛋陈娜。”说完,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我手里,转身就走了。回家后,那个信封被我随手一丢,躺在书桌上半个多月没被打开。
我开学的前一天,正好是她军训结束的日子,晚上,她给爸妈打视频电话。她和爸妈聊了很久,而我躲在房间里看小说。
随后我听见妈妈问:“娜娜,你要不要和露露说两句?”话音刚落,妈妈就拿着手机走进了我的房间。我不情愿地接过手机。
“你在干吗?”听到她熟悉的声音时,我的心莫名一软。
她穿着宽大的衬衫,脖子和脸明显变黑了,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儿贴在额前,我不由得笑了:“你黑得跟个煤球似的。”
“今天的我就是明天的你,别得意太早。”她还像以前一样伶牙俐齿。
“我们冬天军训,我才不会被晒黑呢。”我回击道。
她没有再继续和我打嘴仗,而是换了一副口吻,温和地说:“我得换衣服去参加开学典礼了。你快收拾东西吧,多清点几遍,录取通知书别忘了拿,你这记性我可不放心。”
我正要嫌弃她啰嗦时,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给你的信一定要带走啊。”
这时,我才想起那个被我丢在书桌上的信封。
挂了电话,我打开信封一看,只见里面装着很多张叠好的信纸。每一张信纸的标题都不一样——“陈娜一个人想家的时候”“陈娜一个人过中秋节的时候”“陈娜通过第一场面试的时候”……
看着清秀的字迹,还有信纸上可爱的图案,我能想象到她写信时的心情。
3
那些信被我放在行李箱的底部,跟着我来到了上海。
有时候我会怀疑,这些信真的是她写的?是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人写的?
她写的信我一直没有细看,偶尔闲着无聊,我才会想起这些信。我随手拿起来看看,看完就随便一扔,连折也不想折,她写的那些话,我也没有什么印象。
开学一个多月,中秋节到了,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外地过中秋节。和社团的同学吃完饭回到宿舍后,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不自觉地找出她写的信,一字一句读了起来:“笨蛋陈娜,就知道你会想家,真是没出息。听姐姐的,过节应该快快乐乐的,去看一场想看的电影,喝一杯想喝的奶茶。即使家人不在身边,但我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中秋节。”
真是奇怪,我明明还是讨厌她,但心里竟然有点儿想她,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她在我面前喋喋不休、指手画脚的样子。
是因为离家远一个人很孤独的原因吗?我第一次感觉到,她写的信充满了温度。
放寒假了,我们回到家,和平相处了几天后,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打嘴仗。她嘲笑我画的眼影跟涂鸦似的,我反唇相讥,说她脖子黑,费粉底液。
4
我买了一本新的日记本,日记本的第一页,依旧写着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陈露更讨厌的人了!写完,我理直气壮地拿到她面前晃悠:“你说,你讨不讨厌?”
她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你当我买不起日记本吗?哼,等我买了日记本,我也把你写进去!”
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但我心里知道,陈露,我唯一的姐姐,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李小云摘自《故事家·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