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追逐一片云

文/水生烟

1

鉴于周舟在过去的春节七天假中，频繁呼朋唤友往外跑的恶劣表现，距离假期还有一周，老爸就在视频通话里跟她约法三章：在家吃饭、在家吃饭、在家吃饭！

周舟说：“我和老朋友已经一年没见了，吃个饭怎么了？”

老爸反驳：“你和你的老父亲也已经一年，不是……半年，也不是……好几个月没见了，陪我吃吃饭又怎么了？”

周舟笑起来，觉得老爸好不讲理，却也好有道理。

老妈贴着黑色面膜的脸挤进了镜头，嘴巴动作的幅度小，说话内容也有些含糊，像是武林人士在发腹音：“昨天去参加你高老师儿子的婚礼，遇见了你的一个老同学，他问了你的一些情况，还说要来家里做客来着。”

“他叫什么名字？”

老妈思索着：“叫啥名儿……我记得他之前在深圳的投行工作。”

周舟心里轰隆一声，“陈禹？”

“对，就是他！”老妈一拍大腿，面膜掉了。

周舟笑起来。一颗心却忍不住地百转千回——他怎么会突然打听她的消息呢？

也许是随口客气吧。周舟想着，果断地放下手机，关灯睡觉。

2

陈禹是周舟的隔壁的隔壁班同学，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他成绩好、长得好、人品好，在升旗仪式上发言时，声音清亮、发音标准得如同青少频道的主持人。

在周舟眼里，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成绩比他好的，长得没他好看；长得比他好看的，成绩没他好；成绩和长相都不错的，比如和她同班的某个男生，总梗着个脖子叫她“胖妞”，明显人品不太行，嘴巴还很欠。

是的，当年的周舟是个胖女孩，妈妈心疼她读书辛苦，生怕她营养不够，曾在午休时打班主任的电话把她叫出来，周舟呼哧呼哧跑到校门口，妈妈给她塞了个饭盒，里边装着切好的水晶猪肘，被同学们狂笑了一个学期。

胖女孩周舟是有些自卑的，但她从来都用骄傲掩饰着她的自卑。比如她总是站得笔直、坐得端正，除了是因为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也为了不让半袖校服里的游泳圈过于明显。

周舟的成绩很好，陈禹的名次就是她瞄准的靶心。她还有一个特长，就是能写会画，并且不辞辛苦，每次更新板报，板报墙前站得最久的那个人都是她。

整个高中阶段，周舟和陈禹没有说过一句话。偶尔在走廊里遇到，各自目不斜视，似乎对方是透明的。

有两次他们离得很近，宽大的校服衣袖扫在一起，她心里有万顷波涛，脸上却声色未动。

周舟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好看吧。她有些难过，却并不为此消沉，她更加努力，等待破茧成蝶。

周舟闭闭眼、狠狠心，按下了“发送”。

然而，他没有回复，第二天上午，周舟等了个空，不过她有心理准备，吃完一个漂亮的小蛋糕，就轻松怅然的回家了。

周舟的人生信条是：不做冲动的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过，确定不做会留遗憾的事，那就冲动一次，勇敢地去做吧。

她勇敢过了，就不遗憾了。

3

读大学后，没有了妈妈的爱心投喂，也因为积极锻炼，周舟瘦下来了。她有了美好的下颌弧线，大约也因为长期注意仪态的缘故，好多女生羡慕她的天鹅颈项和优雅身姿。

眼前的世界多美好啊，她差不多已经把陈禹这个人忘光了。当然，“差不多”而已。

Ki-67表达的结果判定：Ki-67定位于细胞核，呈棕黄色。每张切片随机选取10个高倍镜（放大倍数为400倍）视野，每个视野计数100个细胞，计算阳性肿瘤细胞所占百分率，取平均值作为Ki-67的阳性率，即为Ki-67指数值。

周舟有过一个高大帅气的男朋友，人很上进，家境也不错，是爱情对称美学里很般配的那一种。有一天他们在餐厅里，听见邻桌女孩点餐，男友随口说：“我去，胖妞还吃这么多！”

周舟对他生出了反感，一发而不可收。别扭着别扭着，两个人就分了手。

工作以后，时间好像“唰”地一下就过去了。

周舟马上就要二十八岁了，老妈说不孝有三，不吃早餐是为不孝、凌晨不睡觉是为不孝、不谈男友是为大不孝。

可是周舟没办法，她没遇上合辙的那个人。偶尔她会想起校服和校服碰触时的心跳，他带来淡淡的风，吹拂了她这么多年。

现在，他来了。腊月二十九，他说他来看望叔叔阿姨，给叔叔阿姨拜个早年。

周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叔叔阿姨”这么熟了，不敢说又不敢问。

老爸老妈陪坐一会儿就走开了，意图昭昭地留下了两个适婚年龄的青年。陈禹有思想有见地，人也清新帅气、风度翩翩，周舟看着他，目光不再躲闪，她早就修炼得得体大方，两人坐在沙发上说话，开始还有些生疏和客气，渐渐地就处出了默契和愉快。

后来老爸老妈留饭，陈禹推辞，老妈热情挽留，他就不推辞了。他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能怎么说？她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复述着老妈说的话：“大过年的，吃了饭再走！”

周舟心想，自己二十八岁了，他应该也是二十八岁，是不是他也经受着父母的催恋爱、催结婚，所以想在新年到来之前紧急找到一个女朋友？

呵呵，陈禹，你雇个临时工多好！

4

陈禹又来了，在正月初二“姑爷节”这天。他和周舟有了长达数百页面的微信聊天记录，她提到了当年发给他的“盼回复”的短信，他解释说当时很多未知号码的短信都是批量删除的。

他说：“我不知道那个号码是你。”

很合理，周舟立刻就把这件事翻篇了。

事实上，哪怕他说他没看上当时的周舟，她也不会觉得过于气恼，当年他如轻盈一朵云，而她是地上追云的灰姑娘。但现在她很自信，他优秀，她也不差，可与他比肩。

陈禹说：“那时候我常常在成绩栏上看到你的名字，你很骄傲，走路都不看人的。你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脸上有一点婴儿肥。”

周舟笑起来：“我那个样子能叫婴儿肥吗？”

陈禹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耳根红红地继续说下去：“有一次你写板报写到很晚，出来时我就在你身后。那天晚上有星也有月，公交车停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很担心，一直跟着你走到你家附近的路口，看到你妈妈站在那里等你……”

周舟不笑了，她记得那是个夏天，夜雾带着暑气蒸腾，外套湿湿黏黏地贴在身上。她没有拦到出租车，一路看着路灯和星光往回走。妈妈就站在路口的灯杆下，迎着她说：“宝贝，你可急死妈妈了……”

周舟觉得眼睛有点潮了。面前的青年和当初的少年全然重合，她的心跳不正常了。

5

老妈说，新春正月里，陈禹过来拜年，你也要回拜才是。

周舟心里很觉异样，“是不是太快了？”

说话间，陈禹的电话就来了，他说他的姥姥年纪大了，总念叨着希望他能有个女朋友。

他说：“周舟，帮个忙！”

“请你吃饭。”他说：“包月、包年！怎么样？”

周舟答应了。如今的优质青年、当初的心仪少年，为什么不答应呢？

在姥姥家，老人拉着周舟的手，笑得合不拢嘴，从糖果盒里一把一把地抓着糖果朝她的衣袋里塞，好像她是个小朋友一样。

屋子里温度高，等到快吃饭的时候，周舟发现有一块酒心巧克力在衣袋里化掉了，把伸进去的手弄得黏黏糊糊。

陈禹陪着她去卫生间洗手，用湿纸巾一下一下地擦着衣兜上的糖渍，擦不干净，就用湿纸巾沾了水去擦，再用电吹风吹干。

他低着头专注而认真地给她清理衣兜，她就看着他的后脑勺和挺括的衬衫衣领，以及弯身用劲时凸起的上臂和肩胛。

是真的很心动、很喜欢。她轻声叫他：“陈禹？”

“怎么了？”

“没怎么。”她说：“看着你的样子，就像爸爸爱妈妈。”

陈禹很上道，他很快接口：“周舟，我爱你！”

周舟“噗嗤”一声笑了，“在卫生间里，这句不算！陈禹，我要你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