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卫藏婚礼仪式文献的人类学解读①

仁欠吉

藏族传统婚姻关系的组建需经历提亲、占卜合亲、迎亲、婚礼、谢婚等一系列仪式。“解神”和“系神”仪轨是藏族传统婚礼中一项重要仪式，在迎亲和婚礼阶段，分别在新娘的娘家和婆家依次进行实践，两个仪式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姐妹仪式程式，完成了解除新娘与娘家社会关系，跟婆家神灵建立关系，进而转变社会身份的人生礼仪。护佑神灵的变化与社会身份的转变标志着新娘确立新的社会身份；组建新的家庭；联结新的亲属和社会关系。从而，向族群和社区宣告新娘结束旧的社会身份和名称，建立和启用新的社会身份和称谓。使新建立的家庭在社区和族群中得到认同和接纳。

阿尔诺德·范·热内普对世界不同区域民族的人生礼仪进行广泛研究后在《过渡礼仪》中将人生礼仪统称为过渡礼仪，他把过渡礼仪分成三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分隔礼仪、边缘礼仪，以及聚合礼仪。本文解读的这份文献中提及“解神”和“系神”两个姐妹仪式，以及新娘与娘家分隔，与婆家没有聚合的过渡期正好切合了过渡礼仪中的分隔礼仪和聚合礼仪，以及边缘礼仪。分隔礼仪是指个体或群体从原有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与原本所处的时间、空间、社会机构等分离的象征性行为②苏发祥.次仁卓玛.象征视域下的云南藏区婚礼仪式研究_以香格里拉市布伦村为例［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12):2.。“解神”仪轨在新娘出嫁前夕在娘家实践，被认为出嫁女孩不带走娘家的财福运气，与娘家各类神灵脱离关系的“分隔仪式”。分隔礼仪之后的聚合礼仪与其恰好相反，是个体或群体实现转变的仪式①苏发祥.次仁卓玛.象征视域下的云南藏区婚礼仪式研究_以香格里拉市布伦村为例［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12):2。。“系神”仪轨是完成新娘“解神”仪式后，进入婆家进行的一项重要仪式，即新娘与新家（婆家）神灵建立护佑关系的“聚合仪式”。解除和分隔与娘家原始神灵的护佑关系，进而与婆家神灵建立护佑关系，是神灵间护佑责任的交接仪式，也是从娘家女儿成为婆家媳妇的人生礼仪。

一、概说三部藏族婚礼仪式文献

目前，藏族婚礼方面典范性文献有两个，一是苯教婚礼文献的典范：《兄妹分财与新郎新娘寄托给神灵的仪式》；二是佛苯融合婚礼文献的典范：工珠·云丹嘉措所撰的《新娘出嫁七项仪轨》。以及，笔者收集的拉萨林周县俄巴所藏《新娘“解神系神”仪轨》文献这份文献虽不能算作典范，但截止目前学界没有人论述过此文献，且其中的“解神仪式”以上两个文献没有都提及的一项内容。下面将概述这三部藏族婚礼仪式文献。

（一）《新娘“解神系神”仪轨》文献

本文论述对象《新娘解神系神仪轨》文献由拉萨市林周县一位俄巴收藏，文献篇幅完整，全文有10叶，在传统藏纸上雕版印刷的梵夹装藏文古籍，字体为乌金体（正楷体），正文总体上是七字韵律诗，中间穿插了一些指导俄巴和新娘行为的散文指导词②在西藏大学“引进人才科研启动项目”（项目编号：XZDXYJRC2016-005）资助下，笔者在2017-2018年间对西藏中部地区进行西藏乡村“俄巴”文化方面的调研时搜集的一份文献。。该文献有一本乌金体雕版印刷版和丘伊体（草体）手抄本两个版本③本文分析对象的文献是冗长的乌金体雕版印刷版。，两者内容有长短之分，丘伊体手抄本简短，乌金体印刷版详细冗长。这份文献看上去年代不太久远。根据文献题记可知，婚礼仪轨文献出现了各类乡村俄巴随意篡改删减后，在当时社会肆意实践，作者为了能够还原正规合乎的婚礼仪式文本而撰写了这份仪轨文献④《新娘解神系神仪轨》雕刻印刷长条书:1.。题跋指出该文献在一名叫贡嘎的供养人请愿出资下，在桑庆颇章三层臧康根据某部古籍文献略作修改而写就⑤同上，参见第20页。，表明了仪轨文献撰写人可能不是位乡村俄巴而是居住在寺庙的密法经验丰富且精通人事礼仪的僧人或喇嘛。实质上这份文献可视作乡村俄巴和仪轨师实践新娘人生礼仪的指导手册。很显然，文本创作者参考了一些苯教婚俗仪轨文献，也添加了宁玛派祈请护法等仪轨。

（二）《兄妹分财与新郎新娘寄托给神灵的仪式》

苯教古文献《兄妹分财与新郎新娘寄托给神灵的仪式》由“兄妹分财”和“新郎新娘寄托给神灵的仪式”两大神话故事和仪式组成，其中“兄妹分财”又分为人类向天神提亲的神话故事与兄妹分财两个部分。“寄托神灵仪式”又分为神话故事和系神仪轨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占据了该文献篇幅的三分之二成为该文献的重点和难点。

（三）工珠·云丹嘉措《新娘出嫁七项仪轨》

二、《新娘“解神系神”仪轨》文献解读

该文献是一部根据苯教仪式文献改写的仪轨诵读经文或指导手册。仪轨全程由德高望重的乡村俄巴指导实践，藏族家庭一般与某俄巴家族维系着世代供养关系，请他们来主持婚礼仪式中的各项仪轨，本仪轨也遵循此规矩。

（一）“解神”仪式

译文：今日，俄巴将解除你与守舍神的关系，守舍神灵请留步；解除你与护法神的关系，护法神灵请留步；解除你与男神的关系，男神请留步；解除你与女神的关系，女神×××;解除你与舅神的关系，舅神请×××；解除你与家神的关系，家神请×××；解除你与生命神的关系，生命神请×××；解除你与战神的关系，战神请留步；解除你与财神的关系，财神请留步；解除你与食神的关系，食神请留步；解除你与门神的关系，门神请留步；众神移居此彩箭，用箭完成解神仪轨。

我国《民事诉讼法》第162条规定:基层人民法院和它派出的法庭审理符合本法第157条第1款规定的简单的民事案件，标的额为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上年度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百分之三十以下的，适用小额诉讼程序，一审终审。结合上述规定可以发现，从性质上看，我国民诉法规定的小额诉讼不是正式司法外的非正式的程序制度，也不是独立于普通程序与简易程序之外的第三种程序，更不是韩国式的普通程序外的独立程序，而是简易程序的附属程序，因为我国关于小额诉讼是规定在《民事诉讼法》第十三章简易程序中的，在性质上是作为简易程序的一种简化形式。这种程序属性在理论和实务层面均存在诸多问题。

译文：以前第一元年时，斯贝杰布和杰母白措两人，恰贝定居在一起，兄妹福气大，男者权威如日中天，女者福如东海，富贵广如天地。福气七子加父八，姊妹二人加母三，待到女儿出嫁时，父母兄妹行分财仪，彩箭代表父亲，金锤象征母亲，兄妹间掷骰子，兄妹福气骰分晓，吉祥八宝翡翠玉，馈赠妹妹（姐姐）当嫁妆，兄妹掷骰分财富。恳请护法莫躲闪，我等俄巴供祭您，请您赐予加持与权力，兄不占妹之福，妹不夺兄之财，揭个双赢之骰，吉祥幸福到永恒。

本文献未讲述神话故事和兄妹如何分财的细节，仅仅说明兄妹分财讲究公平公正，紧接着便是“摘央”仪式，目的是出嫁的新娘不要带走娘家的财富运气。推测是苯教文献兄妹分财之类的文献多年实践的基础上生成的简便仪式指导手册。

这仪式在《兄妹分财与新郎新娘寄托给神灵的仪式》与工珠的《新娘七项仪轨》中都没有出现。俄巴手中摇摆着彩箭唱起颂词。将神和护法、战神、父神、母神、财神、食神等请出女儿头顶、右肩、心间、乳房、肚脐、右手等身体各部位①神和护法居头顶，战神居右肩，父神居心间，母神居乳房，财神居肚脐，食神居右手。，摘取相应的福气，恳请众神将所有福气移居此彩箭而不随出嫁的女儿，以及丝绸、服饰、虎和豹、马牛羊等馈赠物，永驻幸福美满的娘家，盘踞在彩箭，并恳请继续赐福于这位施主（娘家人），当即召唤福气“可也可也恰可也，可也可也恰可也”②这是苯教文献中召唤福气的召唤词。，祈愿人兽平安，五谷丰登，功德圆满永吉祥。召唤女儿启程出嫁，祈请五位空行母、路神护佑、守舍神灵送别女儿，上师、本尊、空行母、护法神灵之法力，消除所有障碍和意外，幸福吉祥永相随。紧接着出嫁的女儿就要走出家门迈上出嫁之路。

译文：神和护法之央居头顶，不作财富摘福气；战神之央居右肩，不作财富摘福气；父神居心间，不作×××；母神居乳房，不作×××；财神居住肚脐，不作×××；食神居住右手，不作×××；恳请移居此彩箭，福气不随出嫁女；福气不随馈赠物…………所有福气不游走，留居幸福美满之家，盘踞在此福气箭。请赐福气于施主。可也可也恰可也，可也可也恰可也。人寿兽福均聚此，功德圆满永吉祥。

接着进行“央乔”和“央固”等任何一种召唤福运的仪式，后续的事情就请遵照各自传承进行。经过“解神”“兄妹分财”“摘央”等一系列仪式后，③该文献原文标注了“男子入赘或插婿，不会进行“解神和摘央”等仪式，仅仅实践一种比较大型的安抚战神，供养战神的煨桑仪对娘家给予平静和安宁、召唤财运福气的仪式，若前行的仪式有漏洞和疏忽之处，经过任何一种召唤福运的“央乔”和“央固”补充仪式来还原娘家的完整与安宁。

至此，在娘家举行的解神仪式到此结束，新娘走出家门踏上异乡的生活。

从娘家“解神”到婆家进行“系神”仪轨之前，新娘暂时不被任何一方的守舍神灵护佑。这在宗教和精神层面是一种混沌的不清晰的状态，也不属于任何一个方面的过渡期。在时空上也是一种边缘的过渡地带，比如，新娘迎娶时骑马或坐车经过陌生的村落。这一过程可以与婚礼三部曲的边缘礼仪相吻合。与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在热内普的观点上发展出的“阈限性”也有关系，阈限的时空具有模糊性、开放性、非决定性和暂时性的特征。民间有种说法：“出嫁途中的新娘”容易被鬼神附体，被人们视作引起不祥的祸害之因。这一说法也在民间得到验证，比如，路遇护送新娘的马队，人们用石头和牛粪等驱赶马队，这种说法和习俗可能与新娘“解神仪式”的存在有一定联系。使得新娘在神圣宗教神灵的护佑方面暂时的模糊性、开放性、非决定性，进而容易招致鬼魅附体。

（二）“系神”仪式

迎亲团将新娘接入婆家后，开始进行“系神”仪式的相关仪程。届时，婆家事先已经请好了俄巴，新娘进门前俄巴对新娘进行驱除鬼魅和净晦洗尘仪式，进入家门在大堂入座后进行“系神”和“永驻”仪式。新娘没有到达婆家前，俄巴需准备各种供品和仪式所需物件。大堂正中间摆上佛、本尊、护法等神像，捻成三股两条毛线，在神像前平铺两张白毡垫，毡垫上用青稞画上雍仲符号，宝瓶，并向新娘走来的方向依次准备好彩箭、煨桑、火盆、水、石堆等物件，并且准备好所需其他物品。

首先，仪轨实践者俄巴要生起本尊，接着走到石堆朵跟前祈请山神、战神、舅神、家神、女神等五守舍神恳请他们帮助其完成驱魅仪式。准备好石锤、火盆、水等象征物，石锤象征着用石锤击退鬼魅，火盆象征着用火焚烧鬼魅，水象征着用水冲走鬼魅，从而鬼魅不随新娘进入新家引起祸害和不祥之事。这与工珠的婚礼仪轨中的“驱逐祸因”有所不同。

这项仪式比较简便，与驱魅仪式一起在家门口实践。用俄巴提前做施法的宝瓶对新娘头上撒点神水以表示洗尘净晦。

“系神”仪式在本文所述的三部文献都共同具备的一项仪式，三种仪式的具体内容有所不同，苯教《兄妹分财与新郎新娘寄托给神灵的仪式》中强调新郎与新娘手拿白穆绳与蓝穆绳；箭与纺锤将两位新人共同寄托给守护神灵，并守护他们永结同心，幸福永远。工珠和林周俄巴所藏仪轨中只提及了将新娘寄托于各个护法神灵和五守舍神灵，象征符号也从白蓝穆绳和箭与纺锤变成了箭和切玛以及绳子，苯教文化特色渐渐消失而仅仅成为一种元素。“系神”仪式开始后，首先，祈请宁玛派密宗坛城中的上师、本尊、空行护法等三根本协助俄巴将新娘寄托给母系神，用煨桑、朵玛、牛羊等供养男神、女神、生命神战神、财富神家神等众神灵，将新娘寄托给众神灵护佑，完成这段仪式后给新娘献哈达祈福。

“系神”仪式中的“永驻”仪式与“解神”仪式中的“摘央”仪式相互对应。它们主要是祈求众神灵永驻新家，并祈请家神、命神、战神、男神、女神等依次永驻新娘的头顶、心间、右肩、左肘窝、右肘窝等身体部位①家神居头顶；命神居心间；战神居右肩；男神居右肘窝；女神居左肘窝。而守护新娘平安吉祥。从两个仪式的对比中发现，虽然“摘央”与“永驻”是众神灵之福气从新娘身体分隔和聚合的仪式，但所罗列的神灵不尽相同且居住的身体部位也不一致。由此看出，《解神系神仪轨》文献似乎参考了两个以上的文献，从文献的上下文的语境和文字的连贯程度来看有东拼西凑的痕迹，显然没有形成自己成熟的神灵体系。紧接着实践一段召唤福气的仪式便结束了整个仪式。

结语：

“解神系神”仪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俄巴在新娘出嫁前夕和婚礼中实践，在娘家和婆家展演了“分隔”“边缘”“聚合”两种礼仪，旨在表明新娘与娘家父母、兄妹、亲戚等关系分离，最重要的是与娘家的五种（或九种）守舍神灵的分隔，与婆家丈夫的父母、兄妹、亲戚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与婆家的五种（或九种）守舍神灵建立护佑关系。在藏族传统婚俗中女儿出嫁与儿子入赘，举办仪式内容完全不同，终究来讲，实践“解神系神”的一系列仪轨，旨在女儿出嫁后，娘家仍然保持人丁兴旺、幸福安康的家境，不因女儿出嫁而招致天灾人祸；于婆家来讲，随着接纳新的媳妇，给家庭带来福气财运和人畜兴旺，平安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