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强
东山王家村王阿根卖柴火为生。一日他挑柴进城,卖完柴火,心血来潮买了一张宣纸,小心翼翼卷好带回家。他想请私塾先生吴昌硕画一幅中堂。
吴昌硕当时只在本地小有名气,他开设乡学馆,收了十多个蒙童,大米为学费。他白天教授,夜晚掌灯,写字绘画。当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吴昌硕的字或画。
吴昌硕一口应承,边磨墨边询问:要画什么呢?一般求画者,向来预先已有主意,确定好了想要什么画。
王阿根说:随便,画啥都行。
吴昌硕说:画个五子登科好不好?
王阿根说:哎哟,供不起,供不起,太高了,太高了。
王阿根有五个儿子,老四、老五跟学馆的蒙童年纪差不多,成天羡慕人家可以读书习字,但王阿根供不起,能保证一家子肚子不挨饿就不容易了。
吴昌硕挠挠头,他看看斜倚在门口的麻绳扁担,以及王阿根脸上的汗渍,沉吟片刻,说:给你画个西瓜吧,解渴降暑。
王阿根舔舔嘴唇,说:好好,土地里长出的东西,好好。
吴昌硕笑着点头,一手按住宣纸,一手端起墨砚,往宣纸上一泼。
王阿根眼前一亮,几乎要叫出来。他的小儿子十分顽皮,每天在外边玩耍回来,总是一头草屑和尘土,他就舀一瓢水,兜头泼去,水花飞溅。同样是泼,眼前,点点墨汁似乎落在了该落的地方。
接下来,吴昌硕竟用手指头,在湿湿的墨迹上,东涂西抹,戳戳点点。转眼间,一下切出半个西瓜,黑籽红瓤。又挥毫题款,加盖印章。
王阿根识几个字,他轻声念道:西瓜图。
吴昌硕端起一杯绿茶,笑着说:我这儿拿不出新鲜的西瓜,就以画代瓜了。
王阿根把《西瓜图》挂在了自家堂屋迎门的墙壁上。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炎热,阳光火烧火燎,本地俗称“猛火太阳”。为生计,王阿根仍然要冒着烈日砍柴卖柴,归来,就站在《西瓜图》前。神奇的是,王阿根望着那“半个西瓜”,很快大汗消退,气息舒缓,浑身还有凉意,好像真的吃了井水浸过的西瓜。甚至,他还能闻到西瓜的清新气味。他对妻子说:这是不是就是吴先生说的,心静自然凉?
妻子没闻到西瓜的味道,但王阿根回来不用蒲扇,不用洗凉水就能凉快下来,的确让她惊讶:这画里的西瓜莫不是神瓜?有了画,你今年夏天都没发痧。
王阿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这才想起这个夏天果然没有发过痧。往年每到夏天,他动不动就发痧,脖子、脊背被刮痧刮得一道一道紫红,旧痕未褪,又添新印。
街坊里几个后生听说后就来印证,都说似乎有凉意,好像又没有。
东山王家有“神瓜”的消息传到了城里,有人特意上门取柴,就是想亲眼欣赏《西瓜图》。顾客上门,省了脚力,厚道的王阿根就给顾客备了新鲜的西瓜解暑。顾客说:吃不如看。有的顾客还额外加了看画钱。王阿根家的生活压力渐渐缓解了。
王阿根的小儿子一向爱动,竟渐渐静下心来,在草纸上学着画西瓜。画完,就问王阿根:爹,我怎么画不出凉爽的感觉呢?
王阿根摇头,说:神仙难知瓜中事。他正筹谋着让老四、老五上学堂。
有位慕名远道而来的画家,发现了《西瓜图》的神妙之处——《西瓜图》里的西瓜,会随着季节变颜色:天冷时,瓜籽发白;天一热,又转黑,瓜瓤也随之由淡红转为鲜红。
后来,那位画家拜了吴昌硕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