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秀萍
学校发来消息,要停课一天。很多公司也陆续发布了放假通知,地铁也要停运了。
台风是年年要来几遭的。以前,都是阿明张罗着买吃的用的,大包小包往家提。想起阿明,走在桥上的青儿不由地停下来,趴在栏杆上发呆。河里的水草纠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青儿干脆下了桥,沿着河边走去。在这个城市,不管搬到哪里,附近总会有河,河边总会有乌桕。一棵乌桕就站在那里,和他们以前常常看到的那棵很像。阿明说,乌桕是最干净的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不美丽的树。那时,树上垂挂的乌桕子像清亮的水滴,让她想起了莲蓬中刚刚剥出来的莲子。这样的人,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一连几日,各家电视台都史无前例地讲解这次台风将怎样猛烈,青儿心里倒期盼台风多带些雨水来,好把千里之外的老家那连绵不绝的暴雨挪过来些。再下几天,爸妈就得撤离了。
路上都是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各自走向各自的归宿。
菜场里,青儿转来转去,买了土豆和大白菜,它们似乎从不涨价。“来些甜椒吧,刚摘的。”老板娘笑着说。她看了又看,对老板娘笑着摇摇头,走开了。刚刚有人问过价,她听见了,十五一斤,价格涨了三倍,太贵了。
孩子正长身体,多少都要吃点儿肉才好,青儿寻思着走到了肉摊前,站在那里瞅了半天,狠狠心买了五块钱的猪肉。
今天,青儿什么也不干,一心只想准备一顿美味又温暖的晚餐,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之夜,像准备迎接一场硬仗。最终,青儿满意地拉着拉车回家了。青儿又高又直,不管坐着站着还是走着,她的背都是挺直的。现在的她,时常感觉到千斤重担压在肩头,可她依然是挺直的。
青儿拉着拉车走上桥头,因为站得直直的,她的手指尖看起来好像刚刚挨着车把手,小拉车听话地跟在身后,就像她小时候牵出去喂草的毛驴。河面很平静,映着蓝的天白的云,和两旁绿的树,还有五颜六色的花儿。风暴要来了,怎么看都不像啊。青儿站在桥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回家去了。
风暴卷着树叶和断树枝昏天黑地扑过来的时候,青儿正准备晚饭,屋里飘满了白菜汤的鲜香味道,大概是因为关紧了门窗,味道显得特别浓郁。一大锅热汤沸腾着,嫩绿的白菜碎叶、金黄的鸡蛋、零星的红肉粒,一个个从面汤里冒出来又钻进去。青儿不由地伸手去摸锅上的白雾,暖暖的。这都是在阿明被带走以后,自己发明的美味,他都没有尝过呢。
青儿摆放餐具的时候,儿子正夸张地叫着,他把脸紧贴在窗玻璃上看台风。横着疾驰的雨打在墙上,唰唰地响,风大声吼叫着,想要把树都卷走了,树扭曲着身子拼命抵抗。
小孩子多好啊,无忧无虑的,不用理会世事艰辛。
婆婆站在儿子身边,身子有些发抖,好像外面的狂风暴雨一股脑儿都打到她身上去了。那时知了叫得正欢,屋子里放着阿明新打来的野兔,野兔的鼻子似乎还在吸着气。婆婆哆哆嗦嗦地说,阿明被人带走了,我们得救救他。从那以后,阿明就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屋子里阿明的味道淡得快要闻不到了。也是从那以后,婆婆就落下了发抖的毛病。
外面风很大,雨小了些,雨水好像都留在老家那边不想过来。听爸妈说附近几个村子已经撤离了,房子和庄稼都扔在了大水里。
儿子吃了一大块土豆饼,喝了三碗菜粥,慢慢嚼着留在碗底的肉粒和花生,很享受的样子。婆婆的胃口似乎也好了些。这种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晚餐不多了,像今天这样的暴风雨之夜的晚餐也许就只有这最后一次了。
过几天,王阿姨要让她回话。那个男人愿意让她带着孩子和婆婆一起过去,这样的人是不容易找的。六年了,有多少人,一提到老人孩子就不吭声了。她和阿明就是王阿姨做的媒,王阿姨做媒没有不成的,成了的过日子没有不幸福的。偏偏就他们不成。王阿姨对她说,那孩子是被冤枉的,我看人绝对不会错的。
阿明被带走以后,青儿就开始做家政。找青儿干活的人家很多,排得满满的,像今天这样真是难得的悠闲。找青儿帮忙的大都是有钱人家,他们喜欢青儿,青儿对他们总报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同情。有一家人爱狗,养了一条很大的狗,他们为那只狗办的贵宾卡够青儿全家一年的开销了。他们忙着做生意,没时间照顾,让青儿帮忙喂食,遛弯,带到店里理发、洗澡、剪指甲。青儿有时候会忘记这到底是谁的狗。还有一个女人,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养了八只猫,似乎是准备把一辈子的时间都耗在猫身上。看来,钱和幸福确实没有太大的关联。
青儿想起阿明,摊上这样的命案,怕是要坐一辈子牢。青儿鼻子有些酸,阿明是不会做坏事的。
“他是被陷害的。”婆婆突然大声喊起来,把青儿吓了一跳。婆婆这是怎么了,脑子犯糊涂了?不是说好不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吗,最近提起好几次了。青儿看看儿子吃完了,就打发他去睡觉。儿子乖乖地去刷牙洗脸,已经不再问关于爸爸的事情了。
孩子睡着了,婆婆也上了床。外面很黑,风刮得更猛了,带着尖厉的哨声。雨打在墙壁上,唰唰地响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