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一生
路灯下,女主扎着马尾辫,低着头,男主站在咫尺间,低头抬手抚摸女主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我最近追剧沉醉于某些猫猫狗狗的爱情,所以决定写这样一篇“犬系”男主VS“猫系”女主的文章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我在写的时候酣畅淋漓,一度将此对男女冲上我心头的Top1。如果大家在读的过程中感受到一些愉悦与喜爱,那对我来说就更圆满了。
摘句:我想抱抱从前那个缄默受伤的杜桑,想抱抱现在这个坚韧生活的你。
1、MVP
大学生足球联赛决赛局,赛事过半,科技大学的足球场上人声鼎沸。
中场休息时,作为主场前锋的瞿辛然正弯腰给自己脚腕绑束缚带,额间的汗水顺着发际流落到鬓角,又滑向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他抬手扯过颈间的毛巾,随手擦了把汗。
“瞿辛然!”
瞿辛然眯着眼,懒洋洋地朝校报室的李老师看去,眼睛正好对着光,他微微一侧脑袋,视线猝不及防地落在李老师身后。
“我可是按照你提的要求,让我们校报最棒的记者来采访。”李老师将身后的杜桑推到跟前。
瞿辛然咧嘴笑了一声。他装作无意地回头往观众席扫了一圈,顿时女生高亢的嗓音此起彼伏,响彻整个球场。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来,歪着头问杜桑:“你?”
杜桑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戴着黑框眼镜,微微抬头,正视瞿辛然,开口时语气波澜不惊:“你放心,整个报社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你。”
瞿辛然始终面不改色,嘴角的笑并未因为杜桑而减去分毫。球正好被谁踢到他的脚边,他顺势颠起,一个利落的姿势把球颠上膝盖。
周围的女生一下子就欢呼起来,瞬间被电倒一大片。
杜桑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侧头把目光挪向远方的树梢,不再看瞿辛然,试图平复自己即将失控的心绪。
瞿辛然又把球踢到裁判那儿,弯腰凑近杜桑,嗓音低沉喑哑:“杜桑,你确定不喜欢我?”
那边裁判已经在吹口哨催促上场,瞿辛然朝球场走去,却又突然恶作剧似的绕到杜桑的背后轻轻拽了拽她的马尾:“那告诉我采访的地点和时间吧。”
杜桑努力稳住被瞿辛然搅乱的思维,强装镇定:“203会议室,今天下午五点。”
瞿辛然笑得越发灿烂。他停下向前的脚步,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他的面庞,仿佛身披荣光,他看了杜桑一眼,吹响口哨,拿下颈间的毛巾,大步迈向球场。
鏖战一触即发。
下半场伊始,对手的中后卫就紧盯瞿辛然。
瞿辛然被防守消耗了大多气力,汗水湿透了球衣,他抬手拭去额前的汗水,稳住呼吸,像只猎豹似的游转在对手四周。
瞿辛然瞄到身旁的方达,瞬时心领神会。他的嘴角微微一扬,细长的眼里透出精光。
他假意右转身,神龙摆尾之后与方达交叉换位。
摆脱防守的瞿辛然犹如猛龙过江,立刻从理工大脚下夺回控球权,一路回转高歌,将球长传给前方。
杜桑坐在观众席前排,把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她不由自主地攥拳,为瞿辛然的处境紧张,却思绪一转,想到方才瞿辛然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有些恼羞成怒。
球场上沸腾尖叫声络绎不绝,而杜桑却被自己憋红了脸。
对手回防的速度极快,如一堵城墙,拦下前路。赶上来的瞿辛然立刻又与他纠缠在一起。足球在他们脚下肆意滚动,僵持不下。瞿辛然生平最烦这种难缠的对手,客气了几下之后,就再无兴致。
他瞅准时机,细长的眼习惯性地一眯,利落倒回勾球,躲过11号,直接以45°的角度传中给方达。方达的头球一向无人能敌,默契十足地爽快射门。
球场霎时欢呼一片。
比赛最后定格在1:0。科技大学获得这一届大学生足球联赛的冠军。而瞿辛然在赛场上的出色表现毫无疑问就是此次比赛的MVP(最佳选手)。
2、窗台水仙
203会议室在走廊的尽头,常年不用。一开门,薄灰迎面而来。
杜桑走去开窗,窗户正对着体育馆的小广场。瞿辛然正在整队,他们穿着蓝灰色的运动外套,足球装在网兜里,挂在双肩包的右侧。
杜桑看着他们,右手有意无意地在窗台上来回抹着灰。
瞿辛然领着队,在门口广场随意总结了两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朝对面办公二楼的角落看去。
不常用的203会议室已经被人打开了窗户。徐徐微风吹动了白色窗帘的一角,有一个娇小身影站在窗前。她手里捧着一盆半开的水仙,纯白色的小花随风微漾,而那个人正对着阳光颔首欣赏。
瞿辛然看了会儿,就笑起来,嘴边绽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与方才整队时大相径庭。
方达犯起嘴瘾:“哟,队长这是六月思谁的春呢?”
瞿辛然一听,敛去笑容,狠狠指了指他:“别以为一个头球,我就不敢动你。”
瞿辛然去会议室采访之前先回宿舍洗澡换了身衣服。球衣染上一身汗,他自己闻着都难受。
方达又作为室友,在他换衣服的时候问:“你不穿队服?”
瞿辛然的动作并未停下,穿上白色干净的T恤,反问:“队服脏成那样你穿?”
“不還有外套嘛。”方达扯过外套仍在瞿辛然身上,唱出一口老生京腔,“好一个‘司马昭之心’啊。”
瞿辛然又把队服外套掷回去,对镜整理着装:“人家就采访几个问题,用不着穿队服那么正式。”
方达一脸的“尽在不言中”。杜桑他还是认识的,文学院公认的冰山才女嘛,一般人还真没胆去搭讪。
瞿辛然五点准时出现在杜桑面前。
“等很久了吧?”他问。
杜桑在瞿辛然对面落座,随手打开录音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也刚到。”
瞿辛然不戳破,点头。
他环视四周,窗台角落的那盆水仙静静地放在那里,好像从未被人动过一样。
杜桑心里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摸摸马尾上绑着的那根发带,深呼吸之后说:“那开始吧。”
“你对今天这场比赛是怎么评价的?”
瞿辛然细长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笑着说:“我有两个版本,你想听哪个?”
杜桑看着他的嘴角绽放出的小涡,有半分眩晕,仿佛置身水底的暗涌,旋转汹涌而来。
“有什么区别?”她问。
“今天这场比赛胶着,理工大难缠,而我们队员每个都抵住压力奋勇向前。能拿到冠军不是偶然,也不是必然,是因为我们有信仰,有必胜的信仰,所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瞿辛然依旧笑着,只是眼里莫名笼上一层薄雾,“这是官方的回答。”
杜桑合上记事本,这个回答表面而且肤浅,一看就是用来应付人的。别说采不采访了,就杜桑自己也能想出一大堆这些空空如也的鸡汤。
“瞿辛然,”杜桑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喊他,“拜托你有点体育精神。”
瞿辛然倚靠在位子上,懒洋洋地说:“我的体育精神在足球场上。”说着,他凑上前,凑到离杜桑只有十厘米的位置,看着杜桑的眼睛,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问问还有一个版本?”
杜桑透过她那三百度的近视眼镜看近在咫尺的瞿辛然,看到他挺直的鼻梁,面颊上的一粒小痣,他饱满的嘴唇说着什么,她听不大真切,只闻到了他身上舒肤佳的气味还带着薄荷的清冽。
“今天就这样吧。”杜桑主动挪开身子,让自己远离瞿辛然一米以上,“只是区域赛,素材我会自己收集,不劳你费心了。”
杜桑关了录音笔:“你的官方回答其实是百度上背下来的吧?这样,到时候我自己杜撰一下,应该也没问题?”
瞿辛然一天之内被同一个人吃了两次憋,正是当机之时,愣愣地点头。
“那就好。”杜桑摘下眼镜,冲瞿辛然感恩地微笑。
3、掌心彩虹
这期校报有了瞿辛然做头条,点击量自然节节攀升。
李老师看着杜桑,仿佛看见了希望之光。
“杜桑,足球队暑期要去莫干山集训一个月,我们校报有个名额可以随行采访。你去吧?”
“不要。”杜桑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这对大多数人来说算是件美差事,足球队的小伙子哪个不是体格健硕、阳光帅气。那胳膊上的肱二头肌,撩起衣服擦汗时,小腹上那层薄薄的腹肌和隐没在裤腰里的人鱼线,一切足够让人为了名额抢破脑袋。
可杜桑并不这么想。她向来觉得越美丽的事物越危险,是毒蛇吐出的信子,以美艳为诱,一不当心就会沦陷。
所以杜桑理智地保持安全距离。她的心里有一根拴着铃铛的线,当太靠近时、当无法控制时、当即将沉沦时,心中的铃就会响起。
李老师这才面露难色,无奈地说:“杜桑,瞿辛然说足球队只接受你的采访。”
杜桑沉默。
“我们校报的运营情况并不乐观,眼看就要被取缔了……”
李老师头上原本就不剩多少的头发此刻越发萎靡地耷拉在光亮的头顶上,一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样子。
“行,我去。”
杜桑开始有点头疼。
瞿辛然因为之前的比赛耽误了专业课。现在被各科老师集体追杀,扬言他再不好好补学分就让他这颗足球界的明日之星彻底消失在暑假前夕。
瞿辛然被迫留在宿舍看书,却也没落下这美丽世界的一丁点儿八卦。
方达从食堂回来,除了给他带来可口的中饭,还带来一个消息。
“你知道最后是谁跟着我们去那深山老林里集训吗?”
方达问得贱兮兮的,瞿辛然拿过餐盒,埋头就管自己啃鸡腿,眼睛还不忘盯着书上的名词解释。他认为自己此刻就得一心向学,否则可能真活不过这期末。
“是杜桑。”
瞿辛然突然停顿:“她愿意去?”
方达痛心疾首:“关键时刻还是你的大名有用,我和李老师说了,杜桑是你瞿辛然点名御用的,我们足球队只接受杜桑妹子的独家专访!”
方达说完,眉头还挑了两下。贱得瞿辛然抄起《建筑力学》就朝他砸去。
狐假虎威。
他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让杜桑采访了?
——妄自揣測朕之心意!
瞿辛然起身,准备出门。
“你干吗去?”
“下楼跑几圈。”
“吃饭呢,你不背书了?”方达冲着瞿辛然喊,“广义胡克定律你背会了吗?”
瞿辛然疾步走出寝室。他现在心中仿佛燃起了一把火,瞬间烧过他的整个春池:“让罗伯特·胡克见鬼去吧!”
瞿辛然期末考低空飞过,成功登上去往集训的大巴。
杜桑上车的时候,中巴车只剩下左边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瞿辛然在最后冲她挥挥手,又指指他身边的位子:“你来这儿坐吧。”
“大家都不爱坐最后一排,嫌震。”瞿辛然帮杜桑把行李放到架子上。
杜桑这天没戴眼镜,瞿辛然低头看了一眼,南方姑娘特有的清秀和灵气在杜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的嘴角微微往上翘,大概是心情不错。
瞿辛然有些恍神,连忙把视线挪到杜桑马尾的那根发带上,上面点缀着闪闪的星星、月亮的亮片,其中又有一根浅紫色蕾丝缎带缠绕其中。
瞿辛然觉得这样的杜桑真可爱。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
杜桑看着窗外,绿色的行道树连成翠绿之海,有阳光从云间泄出,也不知道经过了什么的折射,杜桑摊开掌心,一道小小的彩虹卧于她的掌心。
杜桑过了好久才开口说:“没事,我喜欢最后一排。”
4、紫色发带
集训地在深山老林里,到了晚上便有些许凉快。
晚饭过后,明月斜上树梢。
杜桑有些积食,出来操场散步,瞿辛然也随之而来。
“你跟来做什么?”杜桑停下脚步问他。
“路这么宽,没谁说我不能和你一块儿走吧。”瞿辛然脚底有水泡,每挪一步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副样子入杜桑的眼中,添几分滑稽。这可和高中时候的瞿辛然完全不同呢。
杜桑体恤他,找了一处台阶坐下:“走累了,坐会儿吧。”
瞿辛然这时候巴不得躺床上呢,一听杜桑说要休息,嘴角上扬得敛都敛不住。
旁边草丛里不知道是什么小虫子在哼着夜曲,一阵阵的,仿若静谧黑夜的一场演奏。
杜桑没说话,享受这夏季傍晚难得的习习凉风,享受黑夜中璀璨的星,享受和身边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说实话,我没想过你会和我上同一所大学。”瞿辛然打破宁静,“我以为……”
“以为什么?”杜桑望着操场角落的一盏昏黄路灯,“以为我还是那个蹲在路边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凄惨少女?”
瞿辛然笑起来:“你还记得?”他顿了顿,顺着杜桑的眼神望去,灯下两只飞蛾扑棱着翅膀,借着那点微光互相依偎。
瞿辛然想,明明哭得那么丑,却还是会觉得好可爱。喜欢到想把世界上的一切都给那个凄惨少女呢。
“是啊,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校草瞿辛然会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让我擦鼻涕吧。”杜桑有些无奈,“这要是让你那些粉丝知道了,我估计会很惨吧?”
瞿辛然把目光移到杜桑脸上,天色昏暗,他隐约看见杜桑在笑,眼神清澈如水。
他鬼使神差地问出心底的疑惑:“那你为什么这三年都装作不认识我?”
瞿辛然又看向杜桑绑着马尾的那根发带,伸手去碰:“这根发带……”
杜桑没想到瞿辛然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发带,更没想到他会伸手去碰。只是在一刹那,她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有些抗拒地缩了一下,耳尖却不可避免地发烫。
“带习惯了。”杜桑努力使自己冷静。
她想起当年某些事情的弯弯绕绕,心下生出一股委屈,嘴硬强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杜桑用余光看到瞿辛然眼中那明亮的光渐渐暗淡了。
两人都不再开口,只剩下草丛间不知名的小虫吱呀乱叫。
空气中的栀子花香混着些道不明的不甘心在周遭四散开来。
思绪随着风吹散到高三那年。
5、所谓信仰
晚自习结束后的夜晚,巷子里昏黄的旧路灯一明一灭。
杜桑披头散发地躲在暗处,哭得稀里哗啦,却正好被骑着单速车还哼着小曲的瞿辛然碰上。
春风得意的瞿辛然正为自己二模考了好成绩骄傲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拐角的路灯下还蹲着一位“灰姑娘”。
他险些撞到杜桑。
瞿辛然当时脑子一热想当电视里的“老娘舅”。他安慰了半天,却没有半点效果,只好把校服脱下来递给杜桑擦眼泪。
黔驴技穷的直男对于如何安慰心碎的女生这件事,完全不得法门。
瞿辛然问杜桑任何问题,得到的回应只有摇头。
瞿辛然快崩溃了。路过的行人总朝他看,仿佛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的错事。
“杜桑?”瞿辛然瞄到她胸前的铭牌,憋了半天下文,“你……要不要喝点热水?”
杜桑哭得更厉害了。
“你是考试没考好吗?”瞿辛然蹲下身子,拍拍她的肩膀,“还是遇到了别的事?”
瞿辛然摸到口袋里的东西之后,灵机一动,继续开口说:“我知道我们彼此不认识,但我真的想帮你,想让你不要再流眼泪了。”
仿若打通任督二脉的瞿辛然讲出的话越来越真诚动人:“你的头发乱糟糟的,用发带绑一下吧。”他掏出缀着星星月亮的紫色发带递给杜桑,“这是根被幸运加持过的许愿发带,戴上它的人不仅会拥有好运气,而且能够心想事成。”
杜桑总算不哭了,还冷冷地嘲笑:“骗人。”
“我刚才对它许愿希望你别哭,你看现在你真的没哭。”瞿辛然把发带硬塞给她,“这不就是愿望成真了?”
杜桑愣住。
“有时候我们缺少的只是一个信仰。发带的确普通,但当我给它下了定义,并且相信之后,它就成了属于我的信仰。”瞿辛然眯着眼笑起来,“遇到事要勇敢面对,别畏畏缩缩的,更别躲在角落里哭,沒人会关心你背后的付出与辛酸,所有人只会看到你最终得到的结果。”
杜桑的眼睛瞪得很大,看着瞿辛然,头一回对这位传说中的校草有了精神层面上的钦佩。
她犹豫着把发带系在头发上,不好意思地问:“这对你来说很珍贵吧?你就这么送给我了?”
瞿辛然大概是蹲累了,直起身子,说:“我说送你,它就是你的。”
两人不太熟稔,前不久还为了保送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但这天袁榴一直盯着她,表情有些复杂。过了很久,袁榴主动开口:“这发带是我的。”
杜桑愣在原地。
“瞿辛然给你的?”袁榴冷笑,“我不过是打赌输给他,他也用不着拿我的东西去讨你的欢心。”
杜桑的心冷下一大半,问:“你们认识?”
袁榴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夸张道:“何止认识,昨晚我们回家还一起做了两套《三五》呢。”
哦,懂了。
杜桑面无表情,抬手就想把这根发带扯下来扔袁榴脸上。
去他的信仰!
瞿辛然这个渣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6、谈点别的
最终还是瞿辛然没忍住,最先打破了彼此心底对过去都不算太好的回忆。
“杜桑,我们把话说开吧。”
“说什么?”杜桑带着点回忆里的情绪,淡淡地看着他,比刚才多了些疏离。
晚风徐徐拂来,带着点闷热。
瞿辛然未曾有过如此忐忑时候。他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我到底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杜桑内心的卑微感在不停地作祟。想着当年瞿辛然跑火车般说出的话,想着这根发带的来由,想着一切最开始的那场事故。
她就算再小心翼翼地掩藏,但那些事依旧像已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而她面对这些,面对自己对瞿辛然某些不愿割舍的情感,她知道自己无处可怨。
“你很好。”
杜桑决定发起好人卡,卻没想到一语惹恼了对方。
“你总是这样!”瞿辛然站起身,“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问你什么你都不愿意告诉我,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在猜你怎么了,猜错了你还生我的气!”
他中气十足,慷慨激昂。杜桑有一瞬间他的理直气壮吓到,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时我们都不认识,我怎么可能什么都告诉你?”杜桑受不了他的“逼问”,妥协般扯了扯瞿辛然的衣角,“坐下说,好吗?”
瞿辛然毛一下又被顺了回去。他坐下,双眼紧紧地看着杜桑:“后来我还在走廊碰见你,我问你‘你还好吗?’,但你回了我一个白眼,然后骂我‘你是白痴吗?’。这事你又怎么解释?”
杜桑有时候不知道瞿辛然能不能意识到他真的很会问、很会踩线。她最不想提起的事情,全被这个草包挖出来,还打算问得一清二楚。
当时她刚知道发带的来由,又恨自己对瞿辛然的情愫。怒其不争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满脸笑意的瞿辛然。
那自然是……其实这个白痴骂的也是她自己。瞿辛然随口安慰的话,她居然还能深信不疑。
“你非得谈这个吗?”杜桑的语气清冷下来。
“不是我非得聊,是因为你心里有刺。我们的关系不正常。”瞿辛然急眼了,整个人都往前倾,语速飞快,“你之后再也不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想你理我,而不是把我当成陌生人!”
杜桑转过头,静静地看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不敢。
“杜桑,你又想让我和你谈什么?”瞿辛然的面庞竟然在暗夜中隐隐红了几分,“我就算想和你谈点别的,你会愿意吗?”
“啪”的一声,杜桑听到自己心里那根紧绷的线,断了。
7、那你走吗?
瞿辛然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杜桑昨天到后来为什么生气。
昨晚操场的气氛明明那么好,天时地利人和。他又装着瘸腿,按理说是个女生都该心软一下。何况他又那么帅。
偏偏杜桑没有。
瞿辛然隐约觉得是他提到发带的问题。说到这个,那他也是有怨气的。
既然早知道发带的真相,为什么不肯听他解释?杜桑不搭理他两三年,也够久了吧?如果真恨他当时糊弄她,又何必天天戴着发带呢?
何况他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达在下铺踹着床板,“校草,别辗转了,人家这已然是把‘信仰’变成了‘愤恨’,您还是直接当面跪下负荆请罪吧。”
“凭什么?!”瞿辛然蹬着床板,“杜桑整整大学三年都没理过我!她还当着报社所有人的面说她不喜欢我!”
“别说我没提醒你哈。”方达望着窗外,“杜桑长得挺好看的,您再这么纠结下去不怕被人捷足先登吗?”
“你什么意思?”瞿辛然猛地起身,把头倒挂在床沿,如鹰的双眼犀利地盯着方达。
方达“哎哟”一声,没救似的指着宿舍窗外的基地大门,“校草,您往那儿看!”
基地大门口,杜桑穿着一条碎花长裙,散落着的长发被清晨的微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的对面站了一位高大挺阔的男生,男生见她的头发乱了,便伸手将那些恼人的发丝挽到她耳后,又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这居然还上手了……”方达呢喃着,却没注意到瞿辛然沉着脸往外奔去。
杜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男生爽朗地笑起来。
瞿辛然的胸腔似乎装了一个鼓风机,吹得他心里的烦躁燎原。
“杜桑!”瞿辛然跑到她的面前,顾不上仪态,问道,“他是谁?”
杜桑的眼里似乎有歉疚,张着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瞿辛然看着她披散的长发,倔强地说:“你还是扎着马尾比较好看。”
他的视线又从杜桑的头发移到她的右手腕,紫色的发带被她套在腕间,可有可无地垂挂在掌根。
瞿辛然心下一软,却看到右手旁的行李箱。
“你要走了?”他的声音冷下几分,“你就这么讨厌我?”
杜桑显然没料到瞿辛然自以为是的误解与脑补:“不是的——”
“那你走吗?”瞿辛然盯着杜桑,四目相对时,他不死心地又问,“你可以不走吗?”
他的语气可怜又无助。
杜桑的心乱得一塌糊涂,但是她无法留下。
“桑桑,”一旁的男生开口喊她,“我们得走了。”
如此亲昵的称呼让瞿辛然猛地红了眼,逼迫着继续问杜桑,同时也给自己剜下最后一刀。
“桑桑,我也可以这么喊你吗?”
8、苦果自尝
八月中旬,全国青年赛拉开帷幕。
瞿辛然带队的科技大学,在此次华东区域赛中勇夺第一。而瞿辛然全赛季都黑着脸,就连最后捧着奖杯上领奖台都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校报李老师联系他,还没说两句,就被他打断:“我只接受杜桑以外任何人的采访。”便狂妄地挂断电话。
瞿辛然再没和杜桑讲过一句话,偶尔在路上或者教学楼碰上,也只当面对着空气,连个表情都没有。
“用不着这样吧?”方达把足球送到瞿辛然的脚下,“我感觉这一学期杜桑瘦了很多,她那下巴都能拧螺丝了。”
瞿辛然瞥他一眼,脚下的动作一滞:“你观察得够仔细啊。”
他稳稳地把球踢进球门:“文学系跟我们搞建筑的是八竿子打不着边,你总盯着人家干吗?”
“我干吗?”方达实在没忍住笑起来,“你才想要干吗?杜桑来找你好多回了,你都冷着脸不理她。”
瞿辛然烦躁得把球运回来,一脚把球踢到方达的肚子上:“哪壶不开提哪壶!想打架是不是?”
“我是让你懂得见好就收!”方达揉着肚子,“我可听说了,杜桑申请了去广西。”
“她去广西干吗?!”瞿辛然一愣。
“支教啊,今天就走。”方达推着他往前跑,“你现在追,也许去机场的校车还没开。”
瞿辛然跑在路上,耳邊的风呼呼吹过,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想过如果见到杜桑该说什么、没想过他追过去的意义、没想过杜桑之前主动找他的几次是为什么。
他只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自己能够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但校车还是开走了,一起走的还有杜桑。
校门口只剩下送行的寥寥几人。
瞿辛然撑着膝盖喘息,有人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期待地回过头,却看到那天带走杜桑的那个男生。
“瞿辛然。”男生开口,“杜桑交代我必须跟你说明一些事。”
“你是谁啊?”瞿辛然的敌意显而易见。
男生嘲讽地说:“你就是那个把别的女生的饰物转送给桑桑、还诓骗她说是信仰的那位草包吧?”
瞿辛然听到“桑桑”二字就很不爽。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瞿辛然没追到杜桑后悔莫及,转身要走。
那个男生拦住他:“等一下,我都说了杜桑有交代我必须跟你说明一些事。”
瞿辛然和对方差不多高。他眯着眼,很不爽地拍掉拦在胸前的手,说:“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是负责她的心理医生。”对方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名片。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瞿辛然接过名片:“徐一闻,盛天心理咨询……”他的记忆飞速运转,恍惚想起路灯下的那晚,杜桑书包里漏出一个角的盛天宣传册。
“街角有家新开的咖啡馆。”他说,“徐医生,我们去那儿聊吧。”
9、我如果我在遇见你
瞿辛然第二十六次删掉了微信上编辑好的讯息内容。
他躺在床上,难耐地翻了个身。深夜四点了,他却毫无睡意。脑子里全是徐一闻告诉他的关于杜桑的信息。
徐一闻说,他和杜桑算是家人。
瞿辛然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921海城特大交通事故案。”
新闻撰写得非常翔实。普通的周一清晨,一辆载满乘客的公交车突然被司机改变行驶路线,不顾一切地冲过对向的马路,一头撞破沿江的岸堤,最后像一只濒死的鸟栽入茫茫江河之中。
事故遇难人数达到五十一人,名单足足列满一整张A4纸。
杜桑的父母和徐一闻的父母都在其中。
“那天他们一家人送杜桑去学校。高三了,难得一次全家人送她去上学。他们行驶的别克当时正好被公交车侧面撞击。开车的爸爸和坐在副驾驶座的妈妈当场就不行了,反而是坐在后排的杜桑,只有些擦伤。
“杜桑很长的时间里都在拒绝接受一切心理辅导。她平时的行为看起来毫无两样,只是变得极具沉默。”徐一闻拿出一张杜桑的照片递给瞿辛然,“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拒绝沟通,头发也好久没洗。因为那天的马尾是妈妈给她扎的。”
瞿辛然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再次点开杜桑的微信头像,第二十七次输入:“杜桑,对不起。”
徐一闻的话依旧在他的脑内盘旋:“我们都是这起事故的亲历者和幸存者。我当时并没有和她多接触,只是把我的情况分享给她并留了盛天的宣传册。”他顿了顿,“我以为以杜桑的情况最起码得过一个月才会联系我。没想到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瞿辛然想起那天晚上,杜桑凌乱着头发蹲在路灯下哭得痛彻心扉。而他当时只是单纯以为杜桑是因为成绩不理想。其实当时的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愿意放下妈妈为她扎的马尾。
而他又做了什么呢?拿了一根从别人那儿赢来的发绳,说着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自以为积极向上,却徒有其表。
徐一闻说杜桑联系他答应心理干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杜桑是因为相信他说的那些屁话和那根所谓“信仰”发绳才答应治疗的。
可第二天,杜桑却反悔了。因为她知道了发带的真相。
瞿辛然盯着自己发出去的微信消息,轻声咒骂着自己。杜桑当年真的没有骂错,他真的是个白痴。
杜桑还没有睡觉。在看到瞿辛然发来的讯息时,她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这次为什么不问我还好吗?”
瞿辛然无地自容,正犹豫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杜桑的消息又进来了。
“你都听徐一闻说了吧?”
“我那天急着离开基地是因为我下定决心想快点把我心中的刺拔出来。
“你说得对,我们的关系不正常。但我想把让它正常。
“瞿辛然,我的干预很顺利。再见到你的时候,我们好好地聊会儿天吧。”
瞿辛然沉默了很久,枕头都被洇湿了一角。他终于回复了杜桑:“桑桑,我想抱抱你。”
——我想抱抱从前那个缄默受伤的杜桑,想抱抱现在这个坚韧生活的你。
10、我做你的信仰
11月初,瞿辛然趁着青年赛半决赛的前夕打算跑到广西找杜桑。
教练被气得半死:“你有没有点责任心?”
瞿辛然不管不顾地跑去机场:“你在决赛前本来就没打算让我上场,作为秘密武器的我还不能先处理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感情问题吗?”
瞿辛然拖着行李箱跑进机场,却在门口看到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和不确定,却还是看到那扎在她马尾上的紫色发带。
星星和月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桑桑!”他喊道。
杜桑回过头,眼底涌上几分惊喜。她笑起来。
“桑桑。”他又喊了一声。
——不管你同不同意,此后我都喊你“桑桑”,我来做你永远的信仰。
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