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无政府主义思潮救亡图强方案失败的理论审思及现实镜鉴

2022-08-18 14:34:38毕鸿昌
理论导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图强无政府主义思潮

毕鸿昌

(武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武汉 430072)

中国近代是一个以救亡图强为主线的历史时代,各种社会思潮围绕“中国往何处去”的重大时代课题展开了激烈交锋。其中无政府主义自19世纪末从欧洲引入中国以来,逐渐发展成为在全国范围内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主流社会思潮,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派与毛泽东、周恩来和恽代英等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都深受其影响。但在救亡实践进程中,无政府主义思潮救亡图强方案从应者云集到无人问津只持续了短短十余年,而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却能由弱到强直至力挽狂澜,百年来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两个不同结果的鲜明对比成为中国近代社会思潮演变中一个值得深入探究的问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了解历史才能看得远,理解历史才能走得远。”为此,在勾勒中国近代社会思潮生成和传播的时代背景基础上,梳理无政府主义思潮救亡图强方案的核心观点,思考无政府主义思潮救亡图强方案迅速失败的主要原因,有助于加深对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的理解,能够为在新时代新征程中赢取更伟大的胜利提供宝贵的经验启示。

一、无政府主义思潮救亡图强方案的理论概要

“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包括我们这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只有回归到具体的历史场景中,才能看清一种社会思潮的真实面貌,并对其作出科学评判。为了解决中国近代深刻的国家危机、民族危机和文明危机,各种社会思潮争先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在相互争论的过程中,无政府主义思潮的救亡图强方案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具体而言,无政府主义思潮救亡图强方案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部分内容。

(一)出发点:抨击国家和政府的腐败无能

面对民国初年党派倾轧现象严重、国家政局动荡不安的复杂局势,中国近代的无政府主义者率先提出“无论是民主政府还是专制政府,都是腐败的根源”。其中的代表人物刘师培在《天义报》上发表了《大盗与政府》一文,重申了大盗窃国的思想,指出政府是“无形之大盗”,资本家是“盗窃之人”,而底层民众则是“被盗之人”。无论是清朝政府的专制统治还是资本家把持的民主政治,都在对民众进行盗窃,故而应该被全部铲除。无政府主义者不仅对政府进行了无情批判,他们甚至提出“国家”不过是各种政府操控的傀儡,爱国情怀不过是当权者精心编造的谎言,必须回归到发自内心热爱家乡的情感。如果非要保留爱国情怀,那么也应该表现为“夫人情恋其故乡,大抵皆尔,生于斯,歌哭于斯”的眷恋家乡之情,爱国的范围被微缩到家乡层面。同时,无政府主义者强调,爱国绝非一种暴力行为,而且“凡是‘爱国’‘国民’之云,以正义言,不关政府”,这不仅消解了政府使用武力的正当性,也为自身的救亡图强方案、反对使用暴力奠定了基调。基于对政府的不信任,无政府主义者演绎出对“国家”作用的抨击,并将爱国的情感转移至家乡层面,呼吁人们关注基层社会,这成为无政府主义者提倡农村自治的理论基础。

如果说无政府主义者最初因为国内政治动荡腐败的乱象,自然而然产生了对政府的失望感和对国家的幻灭感,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则宣告学习欧洲诸国的幻想彻底破灭。国内无政府主义者开始将批判的范围扩大至普遍意义上的国家,详细列举了国家的四大罪状:国家是战争的导火索;国家是少数压迫多数的工具;国家是妨碍人们共同生活的障碍;国家只保护统治阶级利益。当然,无政府主义者也深知在短时间内无法完全消灭国家,故而他们从阶级属性层面划分出了“富人的国家”和“平民的国家”,其中“富人的国家”是现实中只维护富人利益的国家,而“平民的国家”则没有具体的国界,是全世界平民共同的“国度”,并指出广大平民只需要热爱平民的国家即可。这一观点超越了狭隘的国家观,初步体现出全世界平民共同合作的思想雏形,具有一定的超前性与预见性。概言之,无政府主义思潮对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的批判开启了近代知识界反思政局得失的先河,警醒世人不要对所谓的民主政体抱有幻想。实际上,无政府主义者对民国政府的批判与清末仁人志士对清廷的抨击并无二致,并再次触及到中国建立现代国家道路抉择的关键问题。

(二)着力点:提倡以社会革命取代政治革命

不同于革命民主派坚守个人利益与民族国家利益一致的国家主义立场,无政府主义者认为任何以国家名义提出的理论和观点都服务于鼓动人民追逐虚无缥缈的政治目标,所以他们主张必须再进行一场“社会革命”,破除国家强制性政治权威对个体的压迫,重构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实行所谓的“社会主义”。至于社会主义相较国家主义的优越性,无政府主义者论述道:“国家主义主自利,社会主义主至公。盖国家主义其根性来自帝王,而社会主义来自平民。帝王与国家主义尚专制,尚自私;平民与社会主义尚自由,尚平等。……至社会主义,一言以蔽之曰自由、平等、博爱、大同。欲至此,必去强权,必去国界,此之谓社会革命。”无政府主义者不仅尝试分开“国家”与“社会”,还试图超越国家政治制度设计的阶段,思考如何绕过现代国家重构的政治难题,直接解决社会不平等和贫富差距大等现实问题。同时,无政府主义者看清了资本主义制度对劳动人民剥削的本质,认识到经济垄断已然成为资本家不劳而获的卑劣手段。对此,他们提出要铲除私有财产,遵从“多劳多得,不劳不得”的朴素准则,从经济层面维护好劳动人民的权益。针对分工造成的不平等问题,无政府主义者宣称随着物质生产发展到一定阶段,人们就可以自由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劳力者”和“劳心者”的差别也会自然消失。

正是由于无政府主义者反对只关注上层的政治革命道路,导致他们最终选择从文化的角度思考如何开展社会革命的问题。事实上,重视发挥文化的作用是中国政治变革的传统做法,但是无政府主义者反对将文化视为建构民族国家的手段之一,而是强调要将文化置于特定的社会情境中加以理解。为了培育社会文化,无政府主义者主张通过教育唤醒人们的公德心,而教育的过程就是社会革命。需要指出的是,无政府主义者并不是完全拒绝所有人类社会制度对个体生活的安排,相反他们鼓励人们通过加入“心社”等无政府主义的社会组织,从日常生活着手不断推进个体自我破执,最后实现社会整体的根本改造。简言之,国家的信仰崩塌成为无政府主义者宣扬社会革命的前提,他们准确判断出未来世界的主要矛盾将是现代民主制度下资本与民众的矛盾。其救亡图强方案主张按照自下而上、由个体到整体的方式开展社会革命,并在经济和文化层面提出了一些设想,包括彻底消灭私有财产、社会组织改良取代国家制度建设以及个体教育升华替代上层政治革命等,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三)落脚点:论证无政府主义在中国的实践基础

由于当时国内外已经有了大量关于现代民主国家建设的理论研究,相较之下无政府主义思潮相关的理论支撑则稍显薄弱,导致无政府主义思潮的解释力、说服力和影响力远不如前者。而且西方无政府主义者提出的变革设想与中国现实国情不相符合,这也意味着无法将西方的实践方案直接转化为中国的行动纲领。为了更好地宣传无政府主义思潮,推广救亡图强方案,中国近代的无政府主义者开始转向内部挖掘,尝试从中国古代思想中探寻理论依据,从中国农村生活中寻找实践支撑。在理论依据方面,无政府主义者提出中国的儒家和道家都主张“不干预主义”。其中儒家虽然有重视礼教的传统,但其实更倾向于润物细无声式的德化育民,重典刑罚更多发挥的是警示作用;而道家一向推崇清静无为,提倡消除人治的负面干扰,恢复到天道自然的运行状态。刘师复立足于中国古代社会的“无讼”文化,进一步提出:“法律非能止社会之扰乱者也,扰乱之起由于争,人之有争,由于社会组织之不善,非法律所能为力。观于都市之地,法律最严密,而争讼犯罪者最多;乡野之地,往往为法令所不及,而争讼犯罪者绝少,此法律无益于社会之明证。”他强调中国古代既然拥有悠久的废除人治、消弭刑兵等思想,那么中国无疑是最适合率先实行无政府主义的国家。实际上,中国具有良好自治传统的看法在当时得到了广泛认可,包括青年时期的毛泽东都认为“中国自由,西国专制;中国政法简,租赋轻,西国反之(满清不专制)”。

在实践支撑方面,刘师培认为中国古代虽然有两千多年的专制王朝历史,但自秦朝以降,基层社会与国家政府长期奉行两套不同的治理逻辑,基层社会其实并没有受到政府的严密管控,却仍然保持了长期的稳定。这足以证明无政府主义在中国具有深厚的实践基础。具体而言,在管理模式上,农村从秦汉时期依靠有秩、游徼、啬夫三老执掌教化,到民国时期由村民自由推荐产生的村社进行管理,皆不依赖政府干预或法律约束,而是依托伦理关系和道德规范,具有浓厚的地方自治色彩。在日常生活上,联合庙会、区域集市等自发活动能够保证农户在大部分自给自足的基础之上,通过小范围的自由贸易满足特定的生活需求。此外,农民淳朴、善良和无私等优点使得村民之间乃至村与村之间能够自发互帮互助,义庄和公仓等农村公益组织在这个过程中也发挥了重要的保障作用。正是由于历史实践已经证明了乡村自治的可行性与有效性,无政府主义者坚信推进社会改革,只需要重拾这些优良传统,帮助改善乡村自治组织,重新实现自治乡村之间的联合,不断扩大规模直至“全人类办到九世同居而不分财产,在者安之,老者怀之,死有葬,疾有养”。

总体而言,近代无政府主义思潮率先意识到资本主义现代国家的民主政治只是少数资本家的民主,政治不平等和经济不平等的事实并未发生改变,警醒世人不要迷信民主政治制度。其救亡图强方案主张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反对任何形式的强权,并主动将目光转到基层社会,要求建立一个人人平等、和谐发展的社会。受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影响,部分早期的中国共产党人开始进入基层社会,思考中国现实问题,推行各种改造基层的计划,有力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中国共产党的发展。因此,我们应当肯定无政府主义思潮及其方案的启蒙意义,以及在建立中国近代“社会”观念体系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但更要意识到,中国近代无政府主义思潮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带有明显的乌托邦色彩,部分理论支撑与实践基础也有断章取义和牵强附会之嫌,这注定了其将无可避免地走向失败的结局。

二、无政府主义思潮救亡图强方案失败的原因剖析

可行的理论方案需要能够解释现有现象,并对事物的未来发展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如果一种理论方案在理论支撑层面上就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那么它必然经不起逻辑推敲与实践检验。马克思指出:“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取决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这意味着理论方案要转化为国家方略,必须符合国家的现实需求。同时,理论方案作为观念上层建筑,其发展必然随着物质经济的发展变化而变化,需要根据实践发展不断加以完善。因此,一种理论方案能否成功主要受到方案本身是否科学、能否满足现实需求和如何在实践中不断发展等三个因素影响。基于此,本文认为中国近代无政府主义思潮救亡图强方案迅速失败的主要原因包括如下三个方面。

(一)方案内部逻辑难以自洽

无论方案设计如何精妙,最终还是要接受政治实践的检验。无政府主义思潮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走向衰微的,其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也最终宣告破产。无政府主义思潮的救亡图强方案存在的主要问题有:首先,理论目标虚化空泛。无政府主义者高度重视自由,将实现个体的自由置于救亡图强方案的基础地位。为此,无政府主义思潮反对一切形式的强权及联结起来的组织,尤其是要打倒国家和政府,并强调即便必须有组织,其内部也必须是一种绝对松散的状态,组织成员绝对平等,不允许有任何人在组织内发号施令。只有这样,才能既有有组织的集体行动,又能保证个体的绝对自由。在驳斥了国家革命和现代民主政治之后,无政府主义者明确提出了开展社会革命、实行社会自治的政治目标。但是,他们只是反复强调社会的重要性,对“什么是社会”这一核心问题的具体解释不多,而是选择简单套用“大同”和“全世界”等宏观概念,导致方案只能发挥鼓动作用,而无法有效组织行动。其次,实践举措不切实际。无政府主义思潮将政府视为万恶之源,反对使用任何强权手段,认为“即使以革命的名义实施暴力和压迫也只会创造出一个远离革命理想的社会”。在思潮分化演变的过程中,围绕社会革命的方式问题,无政府主义者内部出现了采用工团主义式的社会改良还是刺杀暗杀式的社会暴动抑或是潜移默化式的教育革命的严重分歧。其中工团主义式的社会改良秉承“结团体、求知识”的原则,要求工人组织起来在经济领域内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刺杀式的暴动则反对建立革命武装,寄希望于个别英雄通过刺杀政治人物的方式,完成推翻政权的历史重任;而教育革命则强调引导平民学习并接受无政府主义思想,慢慢达到改造人性和改造社会的最终目的。可以发现,无政府主义思潮提出的实践举措歪曲了革命的概念与内涵,犯了以武器的批判取代批判的武器的错误,自然无法正确指导政治实践。最后,未来设想自相矛盾。在无政府主义者想象的理想家乡中,“上百户农户按照十户一区的标准划分为十个区,每户的衣食住行完全一致,大家共同下地干农活,然后固定农闲的时候休息”。无政府主义思潮提出的美好未来设想坚信自由的生活需要以统一的规划为基础,但实际上只是把劳动人民从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流水线上转移到农村集体生产的田垄地中,与其倡导的平民自由发展完全南辕北辙,而上海无政府主义者创建的无政府共产主义同志社同样也暴露出相似问题。在一个高度同质化的组织环境中,无政府主义者片面强调物质生产进步对人们生活改善的重要性,却始终无法解决个体自由发展与组织管理原则之间的矛盾。概言之,无政府主义者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涵盖了对专制统治和资本主义制度的抨击以及对未来社会的设想,在实现人的解放方面无疑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是作为一种付诸实践的政治方案来说却是十分有害的。由于缺少详细可行的实施计划,方案的破坏性远大于建设性,当真正被尝试用于指导政治实践时就立即暴露出了实操性不强的弊端,最终只能沦为历史的尘埃。

(二)方案无法满足时代需求

历史要为自己的发展开辟道路,找到符合自身发展要求的理论方案,实现历史逻辑与理论逻辑的辩证统一,才能不断前进发展。这个过程必然会导致各种思潮交互争锋,而一个方案最终成功与否取决于能否解决时代课题。首先,在政治方面,20世纪初世界资本主义发展进入了帝国主义阶段,全球范围内的殖民地基本被帝国主义国家瓜分完毕。中国由于拥有巨大的市场潜力、丰富的物产资源和便利的地理交通等优势,更是成为帝国主义列强争先侵略的对象,中国的国际地位一落千丈,深深刺痛了民众的民族自尊心。国内虽然经历了戊戌变法、辛亥革命等政治运动,但是现代民主国家建设收效甚微,腐败软弱的政府形象仍未能转变,整个国家社会都处于迷茫和失望的状态。近代中国迫切需要扭转颓势,实现救亡图存的首要政治目标。然而,无政府主义抨击一切政府和国家,反对任何形式的强权,拒绝发展武装力量,不仅违背了当时国际政治发展的潮流,对解决中国现实政治问题也于事无补。其次,在经济方面,小农经济生产方式尚未完全瓦解,农村与城市的发展没有形成联动效应,而且中国近代资本主义的独特生长环境催生了特殊的官僚资本主义和买办阶级,近代民族资产阶级发展时刻面临着二者的压榨。同时,缺少资金和技术储备的民族资本主义还要面对外国资本主义的排挤打压,导致中国近代资本主义经济先天营养不良,后天发展畸形。但是,资本主义的剥削本质并未改变,三座大山的存在导致劳动人民的生活愈发困苦。因此,当时中国的经济建设需要一个既能解释中国当时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现状,又能超越资本主义窠臼、指引未来发展方向的科学理论。而无政府主义虽然猛烈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但却没有理解其根本运行规律,盲目鼓吹绝对平等,提出没收一切私产,直接进入各尽其能、各取所需的共产社会,严重脱离了中国近代经济发展实际。最后,在社会方面,中国近代资本主义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无产阶级力量也随之壮大,在近代社会政治格局中的地位和作用更加突出。中国无产阶级自产生之初就面临着国内外剥削势力的多重压迫,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平十分低下,但这也赋予了中国无产阶级极强的革命斗争意愿,并逐渐成长为革命的主体力量。实际上,中国工人阶级已经自发与反动势力进行了数次斗争,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取得彻底成功,中国工人阶级迫切需求代表自身阶级利益的先进理论指导。虽然无政府主义主张改善平民生活,反对剥削压迫,但其本质代表的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利益,所以无政府主义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无法从根本上调动无产阶级的革命积极性,遑论提供正确的行动指导。总之,近代无政府主义思潮与该时期的发展潮流相违背,未能准确把握社会历史发展的主线,自然也就提不出解决时代问题的可行对策,注定了其思想争鸣与实践探索必然失败。

(三)方案未能在实践中不断发展

理论方案是一定时代的产物,理论方案要随着生产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发展。在这个关键过程中,理论方案的支持者需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深刻把握发展的本质与规律,在实践中不断推进理论方案创新。甲午战争失败后,围绕如何救亡图存这一重大现实问题,维新立宪派与革命民主派展开了中国近代史上的大论战。为了巩固自身思想的主导地位,维新立宪派和革命民主派都十分注重汲取其他社会思潮的理论养分,寻找可靠的战略盟友。无政府主义凭借坚决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的鲜明立场,同时得到了维新立宪派和革命民主派的拉拢。但是维新立宪派保皇立宪的政治主张与无政府主义不要君主不要政府的基本原则是对立的,而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民主派为了彻底战胜维新立宪派,扩大革命民主主义的影响力,将目光投向欧洲工人运动及其指导理论,主动吸收部分社会主义思想,补充完善民生主义,展现出了关怀劳动人民的价值追求。两者对比之下,无政府主义最终选择倒向革命民主派。早期无政府主义思潮的代表人物大多加入了同盟会,他们利用同盟会的平台大力宣传无政府主义思潮,使之迅速在国内思潮中占据一席之地,并逐渐发展壮大。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无政府主义思潮自身也面临着分裂危机。其中天义派利用同盟会成员身份秘密从事分裂活动,发起了第一次“倒孙运动”。在被革命党人挫败后,天义派退出了革命队伍,转而依附于袁世凯等封建残存势力。新世纪派则猛烈抨击了天义派背弃革命的行为,并提出合力革命的主张,为革命胜利作出了一定贡献。辛亥革命成功之后,黄凌霜、区声白等“师复主义”代表人物开始将批判的矛头对准腐败无能的国民政府,质疑并否定政府和国家的思想观点激化了无政府主义与革命民主主义的矛盾,同时他们对日益兴起的马克思主义也大加鞭挞,认为“马氏主义是中央集权”,中国不能建立马克思主义政党,更不能效仿俄国开展暴力革命。自此,无政府主义思潮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五四运动之后,部分深受无政府主义思潮影响的革命主义者宣布脱离无政府主义,转而成为马克思主义者,更是让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处境雪上加霜。为了生存,剩余的无政府主义者再次放弃自己的理想信念,转身投靠了国民党右派,在反共的声浪中彻底丧失了独立性,最后退出了中国近代社会思潮交锋的舞台。可以看到,中国近代的无政府主义者始终没有独立开展革命运动的勇气与魄力,一直停留在理论假想、舆论宣传和小范围实验层面。在理论论战过程中,无政府主义思潮不仅没有实现自身理论方案的发展完善,反而被不断削弱直至消失。在实践与理论的斗争中,无政府主义者暴露出既想依附强势社会思潮又反对新兴社会思潮壮大的矛盾心理,实际上与小资产阶级摇摆不定的阶级特性密不可分。阶级属性的固有缺陷也决定了无政府主义思潮纵然能在特定的社会经济条件和现实政治环境中得到广泛传播,但也绝不可能占据引领社会变革的主导地位,其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也必定会被历史和人民抛弃。

总而言之,在中国近代各种社会思潮并存交锋的时代格局中,无政府主义思潮曾短暂地登上了舞台的中央,其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也产生了深远影响,但却未能上升为解决时代问题的指导思想,最终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究其根本在于以无政府主义思潮为理论基础的救亡图强方案本身存在诸多缺陷,无法从根本上满足中国近代物质经济生活发展需求,而且中国近代的无政府主义者也没有正确地对待和运用理论方案。三个因素共同作用既加速了无政府主义的退场,也为马克思主义的出场创造了条件。

三、无政府主义思潮救亡图强方案失败的现实镜鉴

面对中国近代时局,无政府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围绕如何救亡图强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虽然无政府主义思潮及其提出的方案已被历史淘汰,作为一种政治思潮的无政府主义在实践中更是失去了市场。但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再分析思考无政府主义思潮及其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的主要观点和失败原因,对于准确把握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够成功和未来怎样继续成功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一)坚持守正创新,推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只有主义落地生根,与具体实际相结合,切实发挥指导作用,主义的实际价值才能得到逐渐体现。虽然在思考如何切实推进中国革命、解决中国问题的过程中,中国近代的无政府主义者也尝试结合中国传统文化与基层治理实践,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本土化创新,但是无政府主义思潮本身存在目标诞罔不经和手段不切实际等不足,而且在发展过程中无政府主义者也没有主动开展有效的探索实践,理论方案未能在实践中得到发展完善,导致方案失败退出历史舞台。与之相反,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在中国近代激烈的社会思潮斗争中最终脱颖而出,关键在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不仅是科学的理论,而且非常符合当时中国的现实国情。具体而言,马克思主义以“两大发现”为基础,论证了无产阶级产生的必然性、重要意义和历史使命,并且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了可预见的目标,列举了必备条件,具有很强的理论指导意义。所以,马克思主义一经传播到中国,很快就被先进知识分子接受认可并加以宣传推广实践。他们开始加强同中国工人阶级的联系,不断成立指导工人阶级运动的共产主义小组,并很快成立了中国共产党,为中国革命与社会发展提供了主心骨,成功实现了理论与现实的同向发展。与此同时,在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奋斗历史中,党主动吸收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结合新的实践不断推进理论创新,并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理论成果指导新的实践。正如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以下简称《决议》)所指出的,我们党之所以能够取得一系列伟大成就,“根本在于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求真务实,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事实上,当今世界的发展仍未超脱马克思揭示的全球化时代,资本依然在全球范围内发挥着重要作用,马克思主义的核心范畴、主要观点等仍然具有很强的解释力。因此,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征程中,我们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并用其指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

(二)坚守人民立场,汇聚全面发展强大合力

中国近代无政府主义思潮中“新世纪派”的代表人物张继指出,与欧洲的革命党人不同,中国的资产阶级革命党人只重视政治改革与顶层设计,对基层社会和底层民众的不甚关注,导致中国政治改革始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于是,中国近代的无政府主义者不再痴迷于上层制度建构,反对用西方理论话语分析中国实际情况和指导具体政治改革,而是将目光投向基层社会实践,提出要改善民众的生活状况,实现平民的自由发展。但无政府主义者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不仅缺乏足够的可操作性,而且也不能满足中国近代国家和社会的现实需求,所以在开展斗争实践过程中被逐渐淘汰。其由盛转衰的事实为我们提供了正反两方面经验教训。一方面,站稳人民立场。相较于同时期的其他社会思潮,率先明确表达出对底层群众的关心与重视是无政府主义思潮在当时能引起强烈社会反响的重要原因,这也证明了站在人民的立场、为人民谋幸福是一种主义得以发展壮大的力量源泉。回顾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奋斗历程,党始终保持着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作风,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方法,为党实现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伟大转变提供了不竭动力。《决议》将之进一步总结为“党的根基在人民、血脉在人民、力量在人民,人民是党执政兴国的最大底气”。只有不断强化党与人民的血肉联系,才能巩固好党的全面领导和长期执政地位。另一方面,坚持人民主体地位。无政府主义思潮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虽然也包含了对平民未来美好生活的设想,但更强调物质生活的丰富,忽视了精神层面的发展,而且都是建立在机械规划的基础上,实际上反而剥夺了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权利。相较而言,中国共产党超越了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平民关怀,始终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民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前途命运,人民当家作主制度体系不断发展,充分保证了人民主体地位。随着中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断变为现实,中国人民的志气、骨气、底气极大增强,激励其继续朝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坚定前行。

(三)建强领导核心,提供坚强有力政治保证

要不要组建政党、组建什么样的政党是无政府主义与马克思主义最大的分歧,也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近代传播过程中大论战的焦点问题。无政府主义者反对一切形式的权威,强调组织的本质就是强权;如果只反对政府组织,那么还会有其他组织替代政府,推翻强权永远不可能实现;只有铲除一切组织,才能彻底推翻强权,获得绝对的自由平等。因此,他们寄希望于个人英雄主义式政治暗杀、基层社会联合拓展自治与社会民众素养整体提高等自下而上的途径实现社会革命,这也就意味着社会革命不需要任何领导核心。针对无政府主义者鼓吹的绝对自由平等、反对任何组织权威的观点,陈独秀回击道,社会中的意见不合分子无法退出他所在的社会。既然无法退出社会,就只能通过民众联合的方式变革它,而联合就需要组织纪律来维护,否则散漫的劳动团体就会被资产阶级离间利用或各个击破。同时,无政府主义者抵制权威对个体的管制,必然会导致无法有效解决人性中“恶”的部分及其后果。如果仅仅依靠公意或道德进行软约束,那么人与人之间的自由会无法避免地产生许多矛盾冲突,最终整个社会都会陷入无序状态。因此,无政府主义的主张对当时正处于迷茫状态的中国和弥散状态的中国社会来说是不切实际的,甚至是有害的。历史事实也证明,近代马克思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论战是以马克思主义的全面胜出而告终的。这次论战有力捍卫了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为中国建立马克思主义政党扫清了障碍,推动了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开展。回望中国从近代积贫积弱的状况到当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并创造出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两大奇迹,“最根本的是有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可以预见的是,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中,我们必定会遇到许多艰难险阻,只有坚持党的全面领导不动摇,维护好党的核心和党中央权威,把党的领导落实到党和国家事业各领域各方面各环节,才能确保我们始终朝着正确的方向不断前行。

结语

从中国近代社会思潮斗争的整体历史来看,近代无政府主义思潮可谓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作为一个曾经在全国范围内都产生广泛影响的重要社会思潮,无政府主义思潮及其提出的救亡图强方案的迅速失败具有很强的警示作用。相对来说,中国近代选择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的产生是世界政治格局与文化思潮变革、中国思想演进与时局变化的必然结果,充分体现了历史逻辑与实践逻辑的辩证统一。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发展历史也有力证明了办好中国事情关键在党。只有坚持并巩固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领导核心地位,高度重视加强党的自身建设,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坚持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才能确保党在不断变化的历史进程中始终走在时代前列,更好引领中国发展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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