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亮
(云南民族大学南亚东南亚语言文化学院,云南昆明 650500)
形容词在各种语言中都是一种具有描述事物性质或状态作用的词类,功能比较强大。徐烈炯、邵敬敏研究认为,通常把形容词分为“基式”和“变式”两大类,形容词固有的原始形式称之为“基式”;而把在基式基础上变化派生出来的形容词一律叫做变式。变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重叠变式”,一种是“扩展变式”[1]。重叠是优选论中一个被广泛研究的问题[2-7]。重叠的意义取决于被重叠的词类,包括强化、重复和连续[8]。重叠又分部分重叠和完全重叠,部分重叠可以向右或向左运作,取决于词干的语意及构词结构;完全重叠的形式则端赖于其语义功能强化或弱化[9]。形容词重叠是各词类重叠中的一种,与各词类的重叠形式既有共性也有差异,即重叠形式中完全重叠和部分重叠的类型基本一致,而通过其他手段进行的重叠形式差异较大。哈尼语的形容词较为丰富,通过构形手段派生出多样化的重叠式形容词。本文以绿春大寨哈尼语形容词为研究对象,借鉴徐烈炯、邵敬敏还详实描写哈尼语形容词重叠类型,进一步用类型学的视角考察哈尼语与亲属语言形容词重叠式的表现[1]。
哈尼语形容词一般不论是单说单用或在句子里充当各种成分,其都需要后加结构助词ne³³(相当于汉语普通话结构助词“的”)才能成立。哈尼语单音节形容词先重叠,再采用后加的语法形式,即重叠后加上,构成式。如:
例(3)-(5)可以被认为是语用上的省略,在一定的语境里,它所修饰的谓语动词是已知信息,交际双方很清楚了,为了语言的简洁、说话省力,把后面的动词省略。例(3)根据例(2)可以将动词补出来,即“走”;例(4)根据其主语“雨”就可知其动作为“下”只是作为动作“下”的修饰成分;例(5)同样也可以按照一定的上下文找回。这类词都是生活中常用的,使用和出现的频率较高,经常省略。
这类单音节形容词哈尼语中很多,其重叠形式主要用于口语体。一般出现在两个交流双方中:当说话人(S)对某物的性质进行否定时,如果听话人(H)不赞同,就会采用重叠单音节形容词的方式进行回击。如:
从例(6)可以发现为什么会出现单音节形容词可以单说单用。原因是在一个语境中,说话人(S)会采用同一个单音节形容词加否定词来重复否定某物;而听话人(H)不赞同,就把说话人说的句子中的否定词去掉,当作反驳。
AA式的语音特点也较为特殊,第一个音节往往读成中升调或高平调,第二音节保持不变。变调的规则为:如果第一个音节本调为中降调31,那么变成高升调35;如果第一个音节本调为中平调33,那么变成高升调35或高平调55;如果第一个音节本调为高平调55,那么保持不变。
AA类的调值总是前高后低或相同,在AA式中出现的中升调35并不是哈尼语固有的声调,是一种为了强调而发生的语调临时上升的现象。
双音重叠AABB式在哈尼语中并不多见,使用频率较低。这一类型的形容词重叠式有些起加强程度的作用,重叠形式分为两种:一是重叠双音节形容词;一是重叠两个不同单音节形容词A与B两个语素构成。根据A与B两个语素的意义,可以分为意思相近或相反,其内部结构多为并列关系。如:
双音重叠AABB式来源于部分双音节联合式形容词,也只有这类型的形容词才能重叠成AABB式。从跨语言的角度看,这类重叠一般都是只能重叠部分双音节联合式形容词。如纳苏彝语、景颇语、怒江傈僳语。如:
另一类AABB式多由两个独立的单音节形容词重叠而来,并不是双音节形容词AB重叠形成,也不存在相应的AB形容词。如:
这类的“AABB”式不是从形容词的基式变化而来的变式,只是一个单纯的形容词。一般用于口语中,可以作为代词来使用,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语言现象。这里用指代一群小孩中年龄较大的;而用指代一群小孩中年龄偏小的。说话人如果用这个形容词来形容一群小孩,往往会有两种完全相反的语气:一是带有训斥、贬斥的意味;一是带有宠溺的意味。
双音重叠ABAB式这一类型在哈尼语里使用相对普遍,从所表示的内容看,一般有三个不同的方面,常见于颜色类。如
1.表现颜色的
2.表现外在属性的
3.表现内在感觉或状态的
还有一种较为特殊,与AABB式一类相似,本身就是形容词,并不是通过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形成。这类形容词一般需要带副词性的后缀才可以成立,同时这类形容词是可以类推的,通常是一个单音节动词后加再重叠,多用来形容做某事的速度较快、较急。例如:
第一个“快快(地)”用来形容走路的速度又快又急;第二个“快快(地)”表示吃东西又快又急。这类形容词一般在句子中充当状语、补语。如:
哈尼语双音后叠ABB式不太常见,可以按照其构成的方式或来源分成以下几类。
1.第一类:A+BB ABB
BB为形容词性的衬音音节,有加深程度的作用。AB或BA都不可以成词,A为单音节语素,也是此类重叠式的核心语素[14]。如:
2.第二类:AB+B ABB
AB为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后一音节形成ABB式,重叠的是中心成分。如:
哈尼语形容词插入性半重叠有两类,一类是在AA式形容词中间插入一个垫音构成一类是AB式双音节形容词后加pha³³再重叠后一音节,形成。
这类形容词重叠的是后一音节B,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须和前一音节A组合成为一个语素。
哈尼语的修饰性半重叠形容词主要靠一个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后去修饰两个不同的单音节语素,其中前一个语素有意义,后一个语素无意义。徐烈炯指出上海方言修饰性半重叠形容词是单音节形容词A重叠后分别去修饰某一个双音节形容词的两个语素,从而形成ACAD的四字格式[1]。哈尼语的CD显然不是一个词,C往往具有实义,而D只是一个衬音字。如:
从以上几个例词可以发现,ACAD式基本上都是由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后分别修饰一个单音节动词和一个衬音音节,从而形成四音格形容词。同时,这类形容词几乎只作状语,少数可作谓语。如:
变调是指受相邻声调或声调所在的韵律或形态句法位置制约的声调交替[16]。变声重叠是重叠的一种方式,汉藏语系语言中普遍存在,尤其是单音节形容词的重叠。变声重叠属于变形重叠的一种,属于顺向变形重叠[17-19]。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变调属于单音变调,单音重叠的变调模式遵循一般的连续变调模式,第一个被重叠的音节按照固有的变调模式发生变调[20]。
哈尼语部分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前一音节变为升调或高平调的表现,与许多亲属语言、跨语言具有共性一致的特征。藏缅语族彝语支语言大多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可以改变重叠后的第一个音节的声调,来进一步表示程度的加强或减弱。藏缅语族其他语支语言如藏语支、羌语支和景颇语支中,暂未发现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变调现象。此外,汉语的多数方言中也有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后前字变为升调或高平调的现象。
彝语支语言单音节形容词变调的规律比较整齐,一般都变为升调,符合语言交际中凸显重点的原则。变调后表程度加强的亲属语言有纳苏彝语、傈僳语、纳西语等,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后第一个音节都变为升调。如:
纳苏彝语,除原单音节形容词是高平调外,其他重叠后的第一个音节的声调因连续均变为高平(55)调[11]。如:
傈僳语:表示深、远、宽、大、满等强的意义的形容词重叠后加上前缀表示语义的加强,重叠后声调要变化,不论原调是什么调,前一个音节读55调,后一个音节一般读44调[21]。如:
纳西语:根据单音节形容词的本调的不同,变调后的实际调值也不同,一般出现在本调为11或33的单音节形容词中,同时11调变为24调,33调变为55调。重叠及变调后表程度加强,同时使这形容词的生动性增强。值得注意的是,变调音节的音长变长,在纳西语中音长本来是不区别词义的,可是它在形容词的重叠式中确实是存在的[22]。如:
值得注意的是,拉祜语与其他彝语支语言不同,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后两个音节同时由33调变为35调,表示程度的减弱[23]。如:
我们还发现在其他汉藏语系语族中也有类似的情况,如属壮侗语族的泰语,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后第一音节可以变调也可以保留本调,变调后的调值比较统一,无论第一音节本调是多少,重叠后调值都为453。如:
汉语中也有上述类的现象,多出现于南方方言中。例如:
河南新密方言:阴平调单音节形容词中,也有低调类变为高平调的情况[24]。如:
钦州新立方言:钦州新立方言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可以分为不变调式AA与变调式AA,两者程度均有加深,但是变调式程度加重比不变调式大。AA变调式前字变调为35调,同时略带ŋ音[25]。如:
粤方言:粤方言单音节形容词既可以是前字变为升调,也可以是后字变为升调,后字变调需要在后面加一个词尾“哋”。两种的变调效果完全相反,前者表示程度加深,后者表示程度减弱,表“略、稍微”的意思。我们发现在广东信宜话、阳江话也有此类现象[10]。如:
哈尼语形容词由基式到重叠变式的方式与大多数藏缅语族语言类似,其变式类型基本一致,在语音上的变调规则也差不多。通过以上的讨论与分析后,我们发现哈尼语形容词由基式变为重叠变式有多个不同的手段,基本上是单音节形容词A或双音节形容词AB为基准构成,哈尼语形容词的重叠式我们可以用图1来表示。
图1 哈尼语形容词重叠式演变路径图
由图1可以看出,哈尼语形容词演变路径主要有两个大的方向:一个方向是由单音节形容词A→单音双叠AA→AA;另一个方向为由双音节形容词AB根据不同的条件延伸出不同的类型,包括双音重叠AABB、ABAB、双音后叠ABB、带后缀的ABB、插入性半重叠与修饰性重叠。哈尼语形容词的演变方向较为复杂,多个方向应该是同时并进的,有些是类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