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张心筑
在文字形成以前,人类创作图形符号进行信息的传达与交流。从19世纪发现的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岩画中了解到,欧洲旧石器时代晚期人们通过在岩石上绘画动物图形而进行祈求狩猎成功的巫术活动,也能得知人类运用图形符号进行某种愿望和信息的表达。虽然图形最终由象形文字发展形成文字,但图形所具备的信息传递功能并没有因文字的出现而消减,无论是西方教堂图画还是东方墓室壁画,图像的叙事功能依然具有重要的记录与传达作用。从绘画创作到图形设计,用视觉承载信息传达的任务从未消失。尤其在信息传递愈发复杂的当下,图形简洁明了的传递方式让某些共性的信息传递更加高效。在现代设计的发展下图形跨越了语言文字交流的障碍,更为直观或创意地传递信息。
“图形的实质就是一种视觉符号。”[1]从符号的角度来说,图形具备符号的基本特征,即能指和所指。图形的能指是图形所表现出的直观的视觉样式,而其所指是在图形背后所具有的象征意义、价值和情感观念。尤其在视觉传达设计中,图形设计具备除装饰性外更为重要的作用,就是在其所指的体现。图形应以一种更具有视觉吸引力和识别度、更容易记忆,以及更容易传播的方式进行设计创作。运用图形的所指功能进行品牌和产品的视觉故事性表述,让图形来叙事,能够更有效地进行文创设计。
贵州苗绣纹样造型整体抽象夸张,配色大胆,在视觉呈现上与中国四大名绣(蜀绣、湘绣、苏绣、粤绣)的写实特征相比,苗绣更为扁平化。苗绣的纹样造型更具抽象概括性,并不以具体的写实为造型依据,而更重视形象的象征意义。因此在苗绣纹样的创作中,图形不会出现透视关系,也极少运用针法去表现纹样明暗关系。苗绣纹样通过剪纸进行首次创作,扁平化和对称装饰图形特征明显。同时,纹样带有创作者的主观意愿,创作者往往会将自己的日常观察融入刺绣创作,所以即使是“蝴蝶妈妈”的形象,在纹样表现上都不会有固定严格的标准,有些会单纯以蝴蝶形象的大小组合进行暗示,有些会将人物和蝴蝶进行组合,甚至有些会将多种形象与蝴蝶组合,但蝴蝶翅膀会作为重要的象征依据。通过大小及位置的编排,将主要图形和事件形象放在服饰最重要的位置,并且以更大的尺寸突出其重要性。再比如苗绣的龙纹与传统汉族刺绣中的龙纹在造型上有极大的区别,与汉族刺绣龙纹极其规范的造型不一样,苗绣中的龙纹造型更为自由多样,与人、牛、鱼等造型组合形成不同的龙纹形态,以多变自由的造型体现苗族万物平等的世界观,也让苗绣纹样更加丰富。
在配色上,苗绣更为大胆。纹样以高饱和度的单色为概括,加以小面积的对比色进行装饰,或以低纯度线条进行调和。在服饰上,往往会以深褐色、深蓝色、黑色为底,加以丰富的刺绣色彩形成强烈的对比,让服饰整体绚烂夺目。独特的造型方式与大胆艳丽的配色让贵州苗族服饰纹样具有强烈的视觉特征。
由于苗族没有文字,其服装上的刺绣与蜡染纹样被称作绘制在服装上的历史。苗族服饰上的纹样不仅具有装饰功能,也承载了苗族的民族信仰与民族历史,更是苗族精神文化的载体。刺绣能够将苗族古歌中的传说在服饰中体现出来,蝴蝶妈妈创造苗族祖先的故事是苗绣创作中永恒的主题。在苗族服饰中经常能够看到蝴蝶妈妈的形象,如服装背面中间位置或者衣袖主纹位置。其周围或两侧会常伴有苗族古歌中帮助蝴蝶妈妈孵化产下12枚蛋的鹡宇鸟的形象。这些纹样映射出苗族人“万物有灵”“万物同源”的观念,服饰成为其信仰表述的载体。
苗族分布地域广阔,内部支系繁多。按照语言谱系原理划分,以苗族内部语言的实际差异划分为三个方言区,即使有共同的历史源流与信仰,受不同的生存环境和不同民族杂居的影响,苗族三大方言区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审美观念,服饰也呈现出多样性特征[2]。这些差异性在纹样上表现为刺绣工艺的不同、色彩喜好的不同。比如贵阳花溪苗族的挑花技艺,让花苗的服饰纹样更具有几何抽象的美感;剑河苗族锡绣所展现的纹样更为极简;台江苗族破线绣纹样造型抽象夸张,而松桃苗绣纹样更偏向写实。
苗族纹样是苗族人民信仰和万物有灵的宇宙观的体现,纹样中包含了对祖先、对自然的崇拜以及对生产生活的美好祈愿,所以其服饰纹样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苗族人以蝴蝶、枫树、鹡宇鸟象征生命的起源,结合植物、动物、人物纹样进行创作,体现其对天地自然、生命大同的理解。因此常常会看到苗族纹样在一株植物上将各种花果动物生命嫁接在一起,形成一种共生关系,以表达对生命的赞扬。同时苗族纹样还会表达繁衍生息这一主题,鱼纹、蝴蝶纹、石榴纹都是多子多福、生生不息的象征。最具有代表性的苗龙纹样更是对自然崇拜的体现,通过龙纹与动物纹样的组合形成不同寓意,如牛龙象征着对农耕生产的祈愿,鱼龙象征着人丁兴旺,盘龙象征着对家园的热爱等[3]。
苗绣的绣法多达数十种,不同的绣法不仅能在视觉上带来不同的效果,而且在肌理表现上也呈现出多样的形式。比如破线绣会让纹样呈现出如丝绸般细腻明亮的质感;堆绣的三角堆花层层叠叠,让纹样在几何构成的同时体现出丰富的立体层次;打籽绣、辫绣、皱绣、马尾绣等通过对线的处理让线在布料上体现出立体感与厚重感;锡绣的材料更为独特,让纹样有着更为独特的肌理感。苗族服饰的纹样是这些绣法的综合体现,使人们在视觉与触觉上都会有更为丰富的体验。
文创设计不仅是产品设计,而且承载着对特定文化的传承,具备丰富的文化内涵。“真正的文创作品,应该是一边利用影视娱乐的普及性,一边提升人性价值,使大众在娱乐之中,同时学习体会到人生的意义,感受到心灵的愉悦。”[4]因此文创设计的重点在于对文化的深度挖掘及再创作。这种再创作不是单纯地对某一文化形式进行挪用或者借鉴,笔者认为文创是对某一特定文化的翻译或者转述,而设计师就是对其进行翻译转述的人员。
在设计过程中,对文化转译的缺失是文创设计普遍存在的问题。当下部分文创设计者会对文化图形纹样进行简单的挪用与嫁接,如直接将“蝴蝶妈妈”纹样复制在手提袋、手机壳或者钥匙扣上,让图形纹样脱离了原本的文化语境,失去了信息传达及文化传播的功能,沦为单纯的装饰品。消费者不明其意,单根据个人的审美喜好与产品建立关系,忽视了产品的文化内涵。这样的设计并未让消费者感受到文化的魅力,在消费过程中也未得到价值的提升。一些设计者在纹样挪用过程中会误读纹样的内在含义,以主观意志进行设计表现。比如对苗族纹样象征意义的理解需要基于苗族人自身的文化传统,由于苗族人没有文字,因此一些纹样所具备的寓意并非在汉文化语境下的象征意。就像鱼纹在苗族文化语境下并未包含年年有余的含义。而在设计过程中对文化转述的不严谨会导致对文化本意的误读,未达到文化传承的功能。
以故宫博物院文创行李牌为例,设计师从古代朝廷传达命令、赏赐等功能的令牌切入,将古代携令牌办事的这一动作情景与现代人出行打卡动作相融合,将古代严肃的场景趣味性地转化到现代日常出行,从而设计出“如朕亲临”“六百里加急”等令牌状的行李牌。这种趣味性的转述不仅让历史场景重现,而且让文化得以传播。这样的设计转述能够让消费者通过与文创产品的互动,轻松了解到特定的文化。这也是文创产品设计需要加以钻研的部分。由此可见,文创设计对设计师提出了文化挖掘能力和文化转述能力的设计要求。
开展文创设计的目的是对文化进行传播,所以苗绣纹样内涵的传播是其文创设计最先需要解决的问题。要让消费者认识这一特殊文化并产生认同感,从而让文化得以保护与传承。对纹样的如实提取是设计创作的第一步,可以利用纹样的装饰性进行文创产品的附着,同时强化纹样本身的装饰功能,所选择的产品应具备极强的装饰功能及可复制性,如冰箱贴、胸针、环保袋、书签等。但在这一设计过程中还需要进行相应的补充设计,纹样本身含义的说明呈现非常重要,可以以文字与纹样的结合进行设计组合,或者进行相应纹样介绍卡片的设计。可以通过价格亲民的文创伴手礼将纹样及其内涵以批量化的复制,进行最初级的推广。
图形语言可以打破语言沟通的障碍,以视觉的形式进行信息的交流与传播,图形化的设计是在原有的纹样基础上提取特征进行设计的再创作和延展[5]。可以在苗族服饰中提取苗绣纹样,找到图像创作的共性进行再创作。提炼总结苗绣纹样的创作特点,如针对苗绣人物纹样形态特征进行苗族人物IP创作,运用苗族自身的纹样进行形象的延展,形成苗族传说形象系列盲盒或绘本故事。也可提取苗绣中的纹样进行解构与重构组合,抓住地域性特征以设计新的纹样并加以传统手工艺表现,丰富传统纹样的同时提升文创产品的品质。
图形化设计常常在视觉识别系统设计中使用,对苗绣纹样进行提取再创作,以V I设计提升苗族相关品牌的整体形象,让产品的调性与其背后所蕴含的文化内涵一致,构建完整的产品形象,更好地进行文创品牌推广。如游客来到贵州一定不会错过的美食酸汤鱼。酸汤鱼是苗族美食的代表,游客在饭店不仅能够享用地道贵州美食,而且能欣赏苗家歌舞,感受苗族人热情好客的“高山流水”仪式。在这一系列的传统旅游体验中,需要加强视觉设计的统一性,强化品牌意识,运用苗绣纹样对贵州本土品牌进行设计。
苗绣纹样的寓意丰富,并且这些纹样往往出现在苗族盛装中,在重大的节日活动中展现出来。应深入研究纹样的象征意义与场合,结合现代人生活期望与使用场景进行纹样寓意的现代化转述设计。比如从蝴蝶妈妈生命起源的浪漫故事中可以提取出对爱情的歌颂,蝴蝶与泡沫象征着美好的爱情。“爱”这一主题贯穿古今,可以结合现代生活场景中需要表达浪漫爱意的场景及产品,对此纹样进行设计,如爱情御守、钥匙扣、挂坠、首饰等。再如优衣库“传承新生 传递优绣的力量”苗绣项目中,就对牛、水波纹、蝴蝶以及鸟和鱼五种苗绣图案进行挖掘,将其内涵进行放大,提炼出纹样背后苗族人的精神内核,将五种纹样对应凝聚、新生、奋进、母爱、融合的力量,并将纹样进行设计延展应用,做到了对文化的尊重,对苗族人精神力量的赞扬。
对于纹样寓意的深度调研及理解,不仅要了解纹样的象征含义,而且需要理解其文化内涵、出现的场景及原因。这样才能更好地将纹样的寓意映射到当下的生活中,并找到共鸣。这种共鸣就是设计的切入点,也是对纹样寓意的传承与转述。
文创产品的设计不能脱离其文化母体本身,尤其是贵州拥有大量的非遗,这些技艺所承载的文化内核才是最需要被传承的。贵州苗绣纹样不应只被作为装饰纹样在文创设计中被挪用与复制。设计师应以跨学科的眼光深入地方了解文化内涵,对苗绣纹样的艺术特色进行研究,而不能一概而论地提取与应用纹样。要重视文创设计的文化属性和创意属性,以传承文化为使命和设计目的开展设计工作,在视觉上加以再创作,在应用场景上寻找文化之间的共性,力争以趣味性的方式呈现产品设计与文化内涵,从而创作出具有创意的文创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