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田
沈从文没有受过正规教育,是靠自学成为作家、学者、书法家的。与颜家文谈沈从文的经历,他告诉我,沈从文在湘西军阀陈渠珍的政府做司书时,研究了陈渠珍家藏的二十四箱古玩字画。这些古器物和书画作品展开了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让沈从文流连忘返。寝馈其中,读懂了古器物的意义,理解了一幅字和一幅画的价值。那一段年轻的岁月,沈从文的目光突然深沉起来。他本来艺术天分就高,又在二十四箱古器物和书画作品的启迪下有了顿悟,来了灵感。从此,他写文章,也临字帖。他看到了写作的沉实,也感受到写字的舒展。
这通手札是沈从文于1981 年写给湖南文艺出版社文艺创作编辑室的——
手札思路清晰,笔迹遒劲,从中可窥沈从文书法的奥秘。
阅读沈从文的书法,能够清晰看到那笔毛笔字的初始,筑基唐楷,于《急就章》等章草名帖用功尤勤。沈从文的书法,起笔稳重,笔调古雅,每一个字有每一个字的气质,每一行有每一行的风度,有时密不透风,有时疏可走马。他的手札,不去刻意恪守古法。也许,手札的古法会限制他的长篇大论。沈从文写字也不讲究纸墨,颜家文告诉我,沈从文写字,“笔就是街上买的一两毛钱一支的随便一种,小学生也可以用。墨也不是专用的。砚台里原来用后剩下的,加一点水接着用,浓浓淡淡的,也不管。纸,有的是旧式八行的红杆信笺,或一条小小的宣纸,有时是一般的书写用白纸。”沈从文写给编辑部的手札,就是写在普通的纸上。他的书法深邃幽妙,与他的文章一样,舒卷文人思虑之风华,沉潜法度感觉之细微。
沈从文与书法之缘由来已久。湖南芷江博物馆保存一块石碑,两米高,一米宽,是为牺牲的熊希龄卫队长而立,碑文系一位官吏撰写,沈岳焕书丹。沈岳焕就是沈从文,那年的沈从文十八岁,一手风骨仪态颇近唐人的楷书展现了沈从文的书法才华。这块碑被发现后,沈从文的表侄黄永玉得到一张拓片。他托人装裱,带到北京,请沈从文过目。此时,沈从文已逾暮年,他想起自己十八岁书写的碑文,生发无尽的人生感慨,老泪纵横。站在一旁的黄永玉诙谐地说:“有什么好哭的,你看你十八岁写这样漂亮的字,我六十多岁了写的字还这么丑,我都不哭,你哭什么?”表侄的一席话,让沈从文破涕而笑。
这个故事让我们看到了沈从文作为书法家的一面,这个故事也是现当代文人书法的叙事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