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厂经历

2022-08-15 00:43杨光祖
四川文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通渭通渭县职校

□文/杨光祖

通渭县是一个农业大县,但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却有不少的县办企业,比如通渭味精厂,就很出名,生产的味精行销全国。还有通渭粉丝厂,飞天粉丝,也是知名品牌。这两家企业就在县城的西边,靠近农村,算当时的城郊了。它的旁边,就是通渭建筑公司。我父亲最早就在建筑公司上班。

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已经到了县木器厂,木器厂在县城的西北方向,距离我们家很近,走路也就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家在县城西北方向,太白山下,正好被几个山脉阻隔,从县城看过去,是看不见的。那个村子叫拓家坡,隶属于通渭县平襄镇四联村,当时叫四联大队。我小的时候,一提起四联大队,就想起了苏联,感觉很相近。

我的小学是在我们村更西边的青土庄上的,有三个老师,都是民办教师,其间来过一个正式的,平时就住在学校,但很快就调走了。那时,节假日,我会去父亲的木器厂玩。父亲负责的那个大带锯,也是他安装的,很长,大概有五六米吧。专门切割那些运来的长圆木。它把很大的圆木切成非常规整的木板,可以用来做家具等。父亲本来是建筑工人,盖房很在行,现在做木工,也是名家,他做的家具,全县有名,很多领导家的家具,都是指名让他做的。有一位工人叫孛宪章,他的家具做得也很好,和我父亲岁数相当,两人是很好的朋友。他为人幽默,说话很有味道,讲一些故事,让人回味无穷。我叫他孛叔。他每年都来我家,进门给我爷爷行老礼,动作大方得体,我很羡慕。

那时候,父亲经常去陇南拉木头,所以儿时的记忆里,很少有他。长大了,问他,他就说那时经常去岷县、迭部拉木头,跟着大卡车。那里的山里,树真多。后来,我去迭部,看见大山都被封了,砍树工人,变成了护林工人。满山的次生林,郁郁葱葱,还是颇为感慨。当然有些地方,比如武都山上的树,就再也长不起来了。多少年过去了,依然是濯濯童山。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

我的初中是在中林学校上的。这所学校在中林山的南边,我们家在北面。上学,也需要走半小时的路。沿山脚走,穿过一个村子,叫杨家咀,挺有意思。这个村子有很多狗,我上学一般喜欢一个人走,我就拾一根木条,狗追来,我就蹲下,和他们斗。有时,会和几只狗斗。我有经验,他们不敢咬我。等到过了村子,它们就不追了。当然,有时,也从陈家庄、李家学那两个村子穿过,那里是柏油公路了,远一点。有时,过村子,会发现人很多,原来有年轻媳妇上吊的,或跳井的。让人几天心情不畅快。那时,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好,吵一架,就有轻生的。

我在中林学校,是愉快的。这所学校,和我的青土庄小学相比,算很大了,上千学生,几十个老师。我经常是班级第一名,校领导待我很好。我在小学的时候,被校长表扬为又红又专,这里依然。

初二快结束的时候,父亲想法把我转学到了通渭县一中。当时,他被调到了通渭县纺纱厂,专门做木工等活。纺纱厂在县城中心地带,柳树滩西边,往西就是建筑公司。当时,有一个很大的车间,就算他工作的地方,每天在那里做木工。车间的一角,盖了一座简易房,就算宿舍。每天晚上,父亲回家了,我就住在那里。因为做木活,推刨过处,刨花四溅。忙上一天,晚上的时候,地上就铺满了刨花,于是,总有一些女工来要刨花。她们都很年轻,20岁左右,有些可能高中刚毕业,进门的时候,显得很害羞,说,想拿一点刨花。那是可以烧火取暖的。我那时才14岁,情窦初开,看到这么美的女子,也很害羞,看都不敢看,只说,你拿吧。她们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三人,用篮子拿一些就走了。走了,我就坐在房子里,有点惆怅。也有一些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情丝,朦朦胧胧的,绕在心里。

后来,给我爸爸分了宿舍,我就住到宿舍里去了。但那个车间还经常去。这个纺纱厂,和木器厂不一样,有很多北京、上海的人。其中有一位中年妇女,气质高贵,中等身材,闲暇时,在院子里聊天,大家对她很尊重。有一次聊起来,她说,自己是1960年为抢救人命,到了通渭的。那时,她们单独都不敢进村,因为怕被吃掉。因为当时村落寥落,饿狼繁衍成群,1963年县上还专门成立了打狼队。

抢救工作结束后,就被安排到通渭,不让回去了。纺纱厂,女工占绝大多数,看到那么多美女,对当时的我,还是颇有震撼。当时纺纱厂的厂长朱政,是父亲的好朋友,后来担任县经委会主任。1980年代后期调到了兰州兰拖厂,1989年我考入西北师范大学,报名之后,还和父亲去看望了他。走进他的办公室,是那种很大的办公室,里面有十多人,各占一个隔间。出来后,父亲慨叹道,他如不调离通渭,可能会更好。他懂经济,有领导能力,会成通渭的主要领导的。

后来,通渭县建筑公司进了一台大带锯,全县就父亲会安装,于是,就借调父亲。那时,他的办公室墙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我一个都看不懂。等到安装好了,又把父亲调过去,任命为带锯车间主任。我又跟着父亲到了县建筑公司。这里和纺纱厂完全不一样,几乎清一色的男性,也基本都是通渭人,而且以农村人居多。那个大带锯,很锋利,把木头放上去,推送切割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一不小心,就会把手伤掉。父亲提前开会,给工人讲操作方法,和注意事项。但这些从小干农活的小伙子,不当回事情,干活的时候,还要聊天,打闹。一次,就把一个小伙子的手给锯了。于是,父亲又研究对策,在靠近带锯刀刃的前方,安装了一张薄木板。此后,就没有听说发生此类事件。

那时,还有一个小型带锯,在一个小车间,面积不大,角落里盖了一座简易的两层楼,用红砖砌的。父亲住楼下,一个操作带锯的工人住楼上。他儿子也在县一中,学的理科,我是文科。房间很小,里面放一张桌子、一张单人床、一个炉子,就几乎满了,来人就只能坐床上了。后来,换了一个办公室,父亲和另一个同事一个办公室,晚上还是我住。这时候,单位订了几张报纸,有一张什么报,我忘记,感觉还不错,我就经常把自己喜欢的文章,剪下来,保存。后来,看到他拿着那被我剪得满是窗口的报纸翻着,似乎很不高兴。

后来,建筑公司实行改革,竞选领导。有一位经常来父亲办公室,来了就斜靠在床上,大谈自己的抱负,滔滔不绝。他人很好玩,说我肯定能考上高中。还有一位是我的亲戚,演讲时,随口背诵马恩语录,出口成章,把大家震住了。最后,新的领导班子成立了,总经理很有激情,想向兰州发展,让父亲带队赴兰。我那时正在上高中,父亲不愿意。在木器厂时,父亲经常出差,到陇南去拉木头,经常去的就是迭部、岷县、徽县等。到纺纱厂后,就很少出差了。每天中午、晚上,都给我做饭。

正在为难之时,通渭县教育局景晖局长到父亲的办公室来了。他为人儒雅,谈吐不俗,言谈之余,希望父亲到准备成立的通渭县职校建筑队担任负责人。父亲同意了。后来,这个建筑队成了通渭县第四建筑公司,父亲担任经理。这个四建属于教育局管辖,办公就在职校院内。所以,我高中几年基本都是在这座院子里度过的,单位就在县城的东南,旁边有一个湖,其实,就是一个死水坑,过去常有迁徙的大雁中途驻足,因叫声“咕噜咕噜”,人称咕噜雁坑。夏天,清波荡漾,风吹过,层层涟漪,时有小孩在里面游泳。岸边绿草青青,每次走过,暖风醉人,感觉很舒服。毕竟干旱的县城,是很难见到这么多的水。冬天结冰了,小孩就在上面滑冰,其乐无穷。

湖之北,就是通渭第一中学。那时的校长是种茂棻,他才华横溢,懂教育,学校的学习风气很好。那可能是通渭一中的一个辉煌期。他几乎每天下午两节课后,学生休息的时候,就会在广播上讲话。每过几周,给我们学生会干部训话,在学校那座古木楼二楼一间雅致的房间。他口才很好,言辞华美,每次听得我很幸福。那时候,县教育局局长姓马,有一天晚上,到学校和我们学生会的几位主席对话,他的谦虚低调,让我印象很深。他可能因为太敬业了,劳累过度,不久,就去世了。

通渭职校的校长姓尤,叫尤海江,我平时叫尤叔;书记姓李,好像叫李志,很有风度,口才好,感觉是满腹经纶的样子,素日威而不露,对我颇好。后来,才知道他是1950年代的北大学生,分配到甘肃省委组织部,因为夫妻分居,自己要求调动到通渭县。父亲经常说,你李叔有点亏了,他多么有才呀。

父亲一直很好学。他没有上过大学,教育有点缺乏,所以,很爱学习。曾到沈阳学习建筑,后来又到定西、兰州学习,笔记做得很认真。我大学毕业工作以后,他还到兰州学习。有一次,下大雨,他从我的单位去彭家坪上课,结果路遇大雨,把衣服都淋湿了,就那样湿着上了一天课。我那时年轻,不懂事,也没有想起给他送衣服。我一直认为,父亲天赋很好,可惜家贫,没有好好上学。不然,以他的天赋,应该会有更大的成就。他记忆力超人,悟性很好,工作认真,我也常为他惋惜。后来,他通过考试,通过了建筑中级职称,也算通渭县的建筑行家了。

通渭职校在牛谷河畔,一个大院子,几排平房,父亲的办公室最靠里,门前就是一口井。白天我去学校,晚上,父亲回家了,我就住在办公室。高三最后一学期,冲刺高考,尤校长等几位领导还专门拨出一间房子,让我和另一位子弟复习。后来,就剩下我一个。我考上大学后,还专门去感谢了尤校长。职校外边,就是河湾,那时河水还很大,如今都干涸了。因为夏天经常发大水,河岸边的细沙泥,很绵软,没有课的时候,我就在那里背书,或构思作文。那时,教育局景晖局长身体不大好,也经常在那里打太极拳。我老远地看着,从来没有去打扰过他。他有点像道家中人,清净闲适,无为而治,也是一位书法家,其书柔美,婉转多情。

我那时不懂人情世故,有点自视颇高,毕竟是通渭一中学生会的副主席、班级班长。有一次,一位教育局的领导,到父亲办公室聊天,他忽然说,他给谁说一下,让对我关照一下。这本来也是人家的好意,结果,我说,不需要。我和他关系很好。这一下,他就尴尬了。领导走后,父亲严厉批评了我。我当时还不服呢。大学毕业后,第一学期回家,我和父亲走在县城马路上,忽然碰到校长种茂棻,我就赶紧问候:“种老师好。”结果回家,被父亲一顿猛批。他说:“你怎么能对种校长叫种老师呢?应该叫老师。”我当时还不服,后来就慢慢懂了。

在通渭第四建筑公司的日子里,我认识了很多县教育局领导,甚至包括县上领导。他们要么是老大学生,要么是从基层上来的实干家,有些还是书法家,平时的来往中,对我影响还是颇大的。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们希望我回去。但我还是没有回去,留在了兰州。

转眼已经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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