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夫
大凡天下美景,尤其是著名的风景名胜,都有着无数描写和赞美的文字或诗篇,黄河第一湾也不例外。它的婀娜多姿,它的辽阔壮丽,它的宁静动人……打动了太多的游人拍客和文人墨客。在它身上,赞美的文字已车载斗量,使后来者触碰这个话题时,颇感下笔困难。
该怎样描绘你呢——神奇的九曲黄河第一湾?
发源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脉的黄河,自西向东分别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及山东9个省(自治区),最后流入渤海——现在不管是地理图书还是互联网词条,都已经对黄河做出了十分科学十分规范的说明。但在人们的意识里,普遍认为黄河是一条北方大河,很多人都不知道四川境内也有黄河,甚至曾出现连黄河水利委员会也不清楚黄河有一段流经四川的咄咄怪事。
就这样,川西北高原的若尔盖唐克乡,一段黄河静静地不为外界所知地流淌了经年。直到1953年,一位名叫张范畴的专家撰文,将一篇《黄河流经四川》的文章发表在《旅行杂志》(1953年11期)上,第一次向世人公布了“黄河是流经四川”的事实之后,该杂志于1954年第2期,又推出了一篇对张文的读后感,文章标题朴实而直白:《黄河是流经四川的——〈黄河流经四川〉一文读后》。该文作者是原成都军区的一位参谋,名字叫都爱国。
都爱国曾是原成都军区剿匪侦察员。解放初期,因为川西北草地残匪作乱,局势不稳,他曾潜入草地绘制军事地图。若尔盖草地上流淌着一段黄河,这是他非常意外的发现。当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通过一再勘踏、反复核实以后,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回到成都以后,他把这一重要发现汇报给原成都军区领导,且当时就绘制标注在了军事地图上,但因为军事地图属于保密性质,并未对外公布。当他读到张范畴的文章,就以自己实地考察的亲身经历,站出来对张文做了最有力的佐证。
至此,这段罕为人知的黄河,正式出现在教科书和四川的地图上。
其实,黄河出巴颜喀拉山以后不久,从青海、甘肃流到四川若尔盖唐克,有一段婀娜多姿的流淌后又折向西北,再度流回甘肃、青海,无比曼妙地绕了个180度的大弯。
国人都熟知一首歌,歌中唱道:“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就是形容黄河曲折、蜿蜒的特征。黄河的这一特点显然很可能是藏族人民最先发现的,他们根据黄河上游的地形和景色,给流在各自家门前的河段,分别取了贴切而生动的名字,如卡日曲、约古宗列曲、扎曲、玛曲等。
“玛曲”的意思即黄河,这是甘肃省的一个县,是整个黄河流域中唯一以黄河命名的县。
藏语中,“曲”就是“河”的意思。在汉语中,曲又是曲折多姿的意思,两相对应,不能不说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巧合。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是,黄河一路来到四川,进入若尔盖悠悠闲闲地绕出S形的大弯以后,又折回西北方向的甘肃,再慢悠悠地回到了青海腹地——这一折就是几百里。
让人不禁心生好奇,初生的黄河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专门练习它“九十九道弯”的独门绝技?如少女般顽皮地展演其曼妙的舞姿?
在当地,还有比这个比喻更加美妙的传说。
其一:在黄河一路向东款款而来的同时,另一条发源于红原县壤口乡的白河,也以同样曼妙的舞姿,自它的南面急急淌来。于是人们说,草原上的白河是天上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丽仙女,而当时在青海的黄河,则是人间一位智勇双全的英俊少年。两人虽然天地相隔,却互相倾慕已久。终于有一天,仙女不惜冲破桎梏,降落人间。仙女降落之处,正是开满了格桑花的高原草地,于是英俊少年黄河,不惜绕行数百里地,赶到这里来接上他的心上人,两情相悦,翩翩起舞,把他们舞蹈的印迹留在了这里之后,少年就带走了仙女。
其二:黄河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深深仰慕着四川境内的一位王子,这位王子就是岷山主峰雪宝鼎。这座海拔5588米的神山,山势雄伟,峰体挺拔,终年积雪,冰川倒悬。雄奇巍峨的宝鼎王子,令黄河姑娘相思不已,从青海甘肃一路摇曳、风情万种地赶到这里来相会。这个传说并非空穴来风,据说每当晴空万里的时候,从黄河第一湾的河水中,能看见数百里外高高耸立的宝鼎雪峰。这一自然界的一大奇观,还被称为“宇宙中的庄严幻影”。
传说总是美丽动人的,而现实中的黄河在流经四川时,确实收获颇丰。丰富的高寒湿地水源和白河水的注入,使之流量陡然增加了百分之六十。因此,黄河在这里是丰腴的、静美的,时而穿过草海,时而缠绕沙滩,如飘带一般逶迤,如音韵一般曼妙。如果你见过壶口黄河瀑布,见过那种万马奔腾般的野性、巨龙鼓浪般的神性,你难以相信,黄河在其初始期,是如此的柔肠百结,如此的婀娜多姿。
这一段黄河,水也清澈,流也缓慢,没有奔腾咆哮,没有浊浪排空,有的只是和高原一样的旷远而宁静。
在此景色映衬下的唐克镇,就坐落在黄河第一湾旁边。据载,唐克是藏语“唐妃”的音译。当地藏族百姓习惯用口语称唐克为“嫣唐热娥妃”,意为“唐母发展的地方”。这里面有一段藏族历史故事,传说当时若尔盖境内的辖曼部落,土官是部落首领,他有一个弟弟名叫扎西旺,生性桀骜不驯,争强好胜,因为年轻英俊,聪明能干,颇有些不服兄长的管教。有一天,扎西旺被逐出了部落。兄长分给他一部分家产以后,让他远离家族,自立门户,建起自己的领地。扎西旺带着分给他的牧民和牲畜,开始了独立生活。
远离自己的部落和家族的高原生存并不容易,扎西旺游牧在草原,来到了黄河对岸现今甘肃省的碌曲县一带。在这里他结识了一名叫唐热的土官,并深得他的赏识。唐热见扎西旺聪明能干,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从此扎西旺就在黄河第一湾建造起了自己的寨子。有丰美的牧场,又有唐热大土官为背景,扎西旺的家业越来越壮大,牛羊一年年增加,寨子一天天扩展,终至现今唐克一带,成为黄河草原上的大部落(唐克部落属于若尔盖草原十二部落之一)。因为扎西旺的妻子是土官之女,人们尊称为“克”,“克”是“妃”的意思,而她又是唐热的女儿,所以就叫做唐克,久而久之,人们把这个部落和部落的所在地都叫唐克了。
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多年前到过唐克的游客,大约会惊讶唐克的巨大变化。随着黄河第一湾的名气不断攀升,全国各地的游客来来往往,尤其摄影爱好者,络绎不绝。旅游业的兴旺促进了唐克第三产业的迅猛崛起,现在的镇上,饭菜飘香,店铺林立,旅游文化休闲设施齐全,唐克俨然已是一座集旅游、休闲、度假的新兴旅游小集镇。
请别忽略,唐克小镇也有一段历史古迹——如果你是一个有心人,会注意到唐克镇外,就在黄河岸边的一处山丘上,有一座大约三四百平方米的古城堡遗址,当地藏语称为“甲木坎”,“甲”即汉人的意思,而“甲木坎”翻译过来,是“汉墙”的意思。
这,又是另一个神奇的传说。
甲木坎修筑于格萨尔王时代。那是约公元前2500年,甲木坎的城主名叫齐尕尔李,是一位雄心勃勃的汉族王子,他要在这里修筑黄河第一城、要架设黄河第一桥,还要在河滩上种植水稻。可是这块风水宝地被众多部族首领相中了,相互逐鹿,战乱频仍,让齐尕尔李王壮志未酬身先死。
齐尕尔李王临终留下遗言:死后将他的尸体放入船形棺内,让其顺着黄河自然漂流,棺木在哪儿停住,就在那里重新修筑新的城堡,子民全部迁往。
后代们遵旨照办,让载着齐尕尔李王的棺木顺河而下,棺木在河中漂流着,臣民在后面跟随着,漂流三天三夜后,棺木停在了一个地方,齐尕尔李王的臣民一看,确实是一块开阔而优良的冲积平原,便在那里筑土建城,万里黄河第一城——兰州就这样诞生了。
这个传说令我相当震惊。这位齐尕尔李王是何方神圣呢?难道两千多年前,这里就是一个汉藏共享的民族聚集地了?唐克镇居于成都和兰州之中,难道兰州的建城史,真的要追溯到唐克来?难道眼前的这个“甲木坎”古城堡遗址,真的是兰州古城两千五百前年的雏形和原址?
此说乍听之时未敢相信,回来查资料,查到有专家前些年考证出来,“甲木坎”其实是明代修筑的城堡。
再说距离唐克镇一箭之遥的索克藏寺。美丽庄严的索克藏寺,坐落于黄河第一湾河岸边缓缓山坡上。它十分巧妙地镶嵌在山间凹进去的一块平台上,背山面水,洞天福地,正是观赏美景的最佳位置。索格藏寺,藏语称为“扎西特钦伦”,意为吉祥大乘洲。寺院始建于1658年,现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寺院修建得宏伟壮观,风格独具。白塔、古寺、金色的寺顶,转动的经筒,摇曳的经幡,数百名喇嘛身着绛红色的袈裟,出入于经堂——这一切,都构成了黄河第一湾另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
有人认为,九曲黄河第一湾,其实就是上天绘制的一幅乾坤地图,黄河流经这里形成的一个S形大弯道,恰似《周易》中阴阳太极图,同时它又与藏族苯教和藏传佛教的“生命轮回”或者“日月轮回”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更可以理解为互动呼应,相得益彰。
当你沿着索克藏寺近年来才修建好的宽大气派的木板栈道拾级而上,缓缓来到最高处,你会看到这样一幅画卷:在沙洲草地间极尽蜿蜒、尽情舒缓的黄河第一湾,是上天赐予的奇特美景;不远处的唐克小镇,是生生不息的人类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打造的家园;正好处于两者之间的索克藏寺,似乎是上天和人类共同的使者,起着沟通天上和人间、缔联精神和物质、串并肉体和灵魂的奇妙作用。
每天每日,静静的黄河迎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又静静地送它缓缓西沉;
每天每日,唐克小镇都会升起袅袅炊烟,在空气中弥漫出丝丝奶香;
每天每日,索克寺敲响晨钟暮鼓,僧众们吹奏法号,念诵经文……
在这幅画卷里,黄河第一湾、唐克小镇、索克藏寺,三大元素缺一不可。
唐克镇,位于若尔盖县西南部,离县城64公里,距若尔盖县城64公里。南面与红原县瓦切乡接壤,西南部与阿坝县贾洛乡毗邻,西北与甘肃省玛曲县隔河相望。面积1009平方公里,草场总面积146万亩,全镇共有一千余户、五千余人,95%以上是藏族,2011年才撤乡改镇。除拥有九曲黄河第一湾和美丽庄严的索克藏寺外,唐克还是全国三大名马——河曲马的故乡。
深秋初冬的某个清晨,当我迎着凛冽的寒风从若尔盖县城出来,朝七十公里之外的唐克镇匆匆奔去的时候,心里装得满满的,既不是观景,也并非朝佛,更顾不上欣赏沿途草地上的骏马——一心只为寻找红军渡。
所谓红军渡,即当年长征红军渡江的地方。比如四川苍溪的红军渡,就是红四方面军强渡嘉陵江战役的遗址,也是红四方面军长征的出发地,如今苍溪的红军渡已成为一处有名的红色旅游景点。再比如四川石棉的安顺场红军渡,那里是中央红军渡过金沙江以后,由会理沿安宁河谷抵达安顺场,由十七勇士挂帅,取得了强渡大渡河的首战胜利。如今安顺场早已建成“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馆”,并以“翼王悲剧地,红军胜利场”而驰名全国。
唐克的红军渡,多年以来一直处于寂寂无闻、不为人所知的状态,很多人不知道这里有一个红军渡,知道的人也不清楚它到底在什么地方。
以前到唐克观赏九曲黄河第一湾的美景,曾经看到过一个相当马虎的指示牌,一个草草的箭头标示着“红军渡由此去”,再细问下去到底在哪里,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导游,都语焉不详。
五年前的一个深秋,我们来到唐克镇,就想要把这个问号拉直,提出了要去寻找红军渡的要求。
接待我们的工作人员露出惊讶的神色,接着就搔搔头,脸上又变化成了一种犯难的表情。原来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红军渡到底是在什么位置,只有一条模糊的线索:听说索克藏村有一位名叫尕让甲的村主任,村主任小时候曾听爷爷讲过红军渡的故事,并且还带他去过现场,在那里给他讲述当年的情景。也许可以问一问他,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地方。
我们一听大喜,太好了,那请带我们去索克藏村吧,恳请村主任尕让甲,给我们当一下向导。这是一位身材健硕、面色黑红的壮士,带着藏族特有的魁梧,神情温和却又不苟言笑,身着成色很新、质地优良的黑色藏袍——我们之所以如此注意他,是因为能不能找到红军渡,端赖于他了。
车很快驶出唐克镇,朝镇西北方向疾驰而去。在高原行驶,一旦离开国道省道一类的干道,人极容易丧失方位感——因为天苍苍,野茫茫,山相似,水相像,到处都草黄,到处是牛羊,多转一会,你就会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处。离开以前的罗盘指北针,没有现代的车载或手机GPS一类的工具,你根本找不到一个参照来为自己定位。
我们走的显然既不是国道也不是省道,可能是乡镇间的小路吧,好在打开了GPS,知道一直在朝西北前行,那大致是出川入甘的方向。
越野车很明显地颠簸着,之后比较重地“咯噔”了一下,每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当坐稳后定睛一看,这下更绝了,车下面已经没了路。
是的,连乡间小路都没了,我们直接开在了坑坑洼洼的草地上。
草地,在游客们看来,那是平平坦坦、一望无际的大片牧场,牛儿们羊儿们在那里自由地吃草。当你真正走进草地,就知道它其实一点不平坦。再一看,这些牧场早已被铁丝或者细细的木栅栏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每一块都自有其主人,不要说人,平时就连牛羊们也懂得,不能越界去吃草喝水。
所以,我们的车子很快就遇上了这样的“疆土分割制”。都是本地干部,热乡热土,熟人熟事,草地上所有的牧民都是乡亲,也许还沾着亲挂着姻。只见前面那辆车的人下车以后,见栅开栅,遇网破网。搬开栅栏、扭断铁丝,只需要远远地朝那边的牧人挥挥手,就算打过招呼了。而那边的牧民看到熟悉的身影,都懒得过来多看一眼,手一摆,就让我们在他的“王国”里自由来往了。
在草地上颠簸了好长时间,我们来到白河一处开叉很多的地方,都下了车。
白河是黄河的支流,发源于红原县的壤口乡境内,自南向北经红原县,流至若尔盖的唐克以后,即汇入黄河。
河边的风很大,足以把人吹得衣衫凌乱,浑身冰凉。
尕让甲带着我们顶风而行。这一带地势开阔平缓,河流在此处宁静而缓慢,任意地分流或合流,由此切割成一片又一片河洲。这个季节,两岸一片苍黄,白河如同一条长长的白绸带,曲折蜿蜒蛇行。阳光灿烂,照耀得黄的金黄、白的银白,再配之以高原最奢华的蓝天白云,景色壮美而辽阔。
尕让甲走到一处他认为合适的地方,停住了脚,然后手指直直地伸向前方,“娄让。”
我们齐齐伸颈前望。
那是一处河水比较缓、滩头也比较平的地方。藏语“娄让”的意思是“羊子都能过”,表示河水很浅。
所以,这个红军渡的名字是“羊子渡”。
尕让甲说,因为河流不断地改道,羊子渡已经不能下去了,只能站在这块高地上指给我们看一看。他的爷爷当年就是藏身岸边,亲眼见到红军在这里过河的。还说,当年看上去很多红军都很虚弱,在这里死了很多人……我们沉默着,向不远处的羊子渡行注目礼。那里,有藏民挂起了几道五颜六色的经幡,经幡在河风的劲吹中不停翻飞舞动,如同经年不息地在悼念和超度红军的亡灵。
这是中国工农红军两大主力部队都来过的地方。
1935年,朱德、张国焘所率红军左路军在这一带盘旋,张国焘因为怀疑北上的路线是否正确,借口“嘎曲河涨水无法渡过”为由,迟迟不肯与右路军——嘎曲河,即白河的一个分支——会合,所以,最终左路军没能渡河。
1936年,朱德、张国焘带领红四方面军再次来到这里,与之同时来到的,还有由贺龙、任弼时所率领的已在甘孜实现会师的红二方面军。
尕让甲的爷爷见到的红军渡河,应该是在1936年了。当年这条路线在红军长征文献和日记中均有记录。但无论是地名还是地理元素,记载得都很不完备。他们所到的“嘎曲河”究竟是哪一段?这个羊子渡,是当年红军大部主力过江的地方吗?
暂时不得而知。
长征,这一中国革命史册中最雄伟、最壮烈和瑰丽的篇章,还有很多空白值得后人去挖掘、填补和书写;每一份有关长征的记录、传播和赞颂,都是对革命先驱最深的缅怀,都是对长征精神最好的传承。
站在羊子渡旁边,心里涌起的就是这个念头。
没有去过草原的人,恐怕很难体会到草原上的人对骏马的深厚感情。想象一下,一望无际的牧场上,没有骏马奔腾在蓝天白云下,那是不可想象的。马既是牧民生产、交通和生活的主要工具,更是他们身边不离不弃的感情伴侣。草地上,只要扎起了一座帐篷,帐篷外面的草地上,就一定拴着一匹马。这匹马是否健壮、是否精神、是否剽悍……基本上它就已经代表或者说明着主人的形象、性格和爱好了。
一首古老的歌谣是这样唱的:
漂亮善跑的——我的黑骏马哟
拴在那门外——那榆木的车上
马,是牧民生活不可缺少的伴侣,还是他们情感的寄托和精神的象征。某种意义上讲,马有时会成为他们生活中的重要成员,一匹骏马,就如同家人一般,那是要结伴而行、厮守终身的,主人对马深情款款,马对主人永相跟随。草原上的马儿,既承载着草原人现实的生活,更承载着他们奔腾跳跃的美好理想。
可想而知,如果谁的家乡出产良驹骏马的话,对于草原人来说,那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
唐克就是这样一个令这里的人们十分自豪的地方。唐克是中华名骏——河曲马的故乡,河曲马与蒙古的三河马、新疆的伊犁马一起,被誉为中国三大名马。
史载,河曲马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它以青、甘、川三省交界处的青海河南蒙古族自治县、甘肃玛曲县、四川若尔盖县为主要产地,因其分布区处在黄河河曲地带,故名河曲马。
沿着历史的长河往上追溯,在一千多年前,河曲马最早的前身是藏马,继而为青海骢,最后才定型为河曲马。
藏马是一种对高原地形、气候等有着很强的适应性的古老马种,在很早的史料中,就已经显示出奕奕风采。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赛马称王”这一节中,16岁的少年格萨尔凭借赛马,一举夺魁,成了岭国国王,从此东征西讨,降妖除魔,成就了一番伟业。所谓岭国之地,正是今天黄河上游的甘肃青海四川交界之地,河曲草原则是这一地带的重要区域。少年格萨尔的坐骑,正是古代的藏马。这位藏族英雄人物的传奇,就是从骁勇的藏马背上开始的。
后来鲜卑族吐谷浑来到了这里。土谷浑本是西北古代的一支少数民族。作为人名,吐谷浑是辽东鲜卑慕容氏单于的一支,公元300年左右,慕容吐谷浑至陇西的枹罕,也即今甘肃省的临夏一带,以此为根据地,向南、北、西三面拓展,统治着今天青海、甘肃南部和四川西北等地的氐、羌民族。
相传吐谷浑来到这里以后,对古老的藏马进行了改良。他们从遥远的波斯引进了波斯马,以藏马为母本,以波斯马为父本,经由数代的交配改良后,形成了一种名叫“青海骢”的骏马。
吐谷浑统率的时代,当时的青海湖以及青、甘、川三省交界地区,都是青海骢的天下。
历史的车轮继续前行,公元十三世纪中期,蒙古宗王忽必烈率军攻灭大理国,远程奔袭作战。从河西出发的浩浩荡荡的大军路过此地,当看到河曲草原上奔跑着的骏马时,他们立刻停下了脚步。众所周知,蒙古族是一个爱马如命的民族,只要是骏马落入了他们眼里,肯定就要被他们牵到手里。眼前的骏马令他们惊奇而喜悦,他们如同发现了金矿一般,脸上流光溢彩。
为了河曲马,忽必烈大军中的一些人干脆专门留下来,在河曲草原设立马场,为前方的战场培养战马。于是,这种马又融进了蒙古马的血液,从而成为比前者更优秀的一个品种,为蒙古帝国建立了不世之功。
位处九曲黄河第一湾的河曲草原,地处甘南与川北交界处,因为河网密织,水草丰茂,马儿最爱吃的禾本科、豆科、莎草科植物,在这里生长得茂盛而肥美,是培育优良马匹的天然牧场,因而成为牧养河曲马的中心地带。
杂交生长、基因多元、环境封闭,是河曲马的最大特点。
冷兵器时代,最具撒手锏的军队当然是骑兵。马匹好,即骑兵强;骑兵强,则军队强;军队强,则国家强。所以说马匹影响到一个王朝的兴衰,甚至影响到历史的走向,并不为过。
中国的夏周及至春秋战国时代,帝王诸侯主要使用的是中原马。这种马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和耕田做工的劳役马其实并无二致。中原马不能单独作战,只能采取四马拉车的方式,那时候两军对垒,主要是以车战为主。
汉朝开始,朝廷从西域引进了三千汗血马作为种马,以期改良马的品种,这时才开始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战马——这就是新疆伊犁马的前身。汉朝由此建立起自己强大的骑兵队伍,可以出击塞外,建功立业。
唐朝时,河曲马开始崭露头角。这种来自河曲草原的骏马,身材高大健美,双耳如兔子一般直立,双目像鹰一样锐利,唐代诗人杜甫就曾经这样描写它:“竹披双耳俊,风如四蹄轻。”河曲马为唐朝的稳固江山、扩展疆域,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水草丰美的河曲草原养育了河曲马健壮的体格,高原多变的天气练就了河曲马耐高寒的极强适应能力,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地方,河曲马行走自如,可乘可挽,并且它还特别善走沼泽草地。河曲马性情温顺,气质稳静,繁殖性能好、遗传性稳定——这些优势都使河曲马在中国古战场上战功赫赫。
盛产于唐克一带的河曲马,在中国农业文明时期为历代朝廷贡马;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人民解放军原成都军区也曾经在唐克设置军马场,长年为人民解放军提供军马。随着时代的变迁,后来这个军马场移交给了地方,现在已经撤销,但唐克盛产河曲马的名声却留存下来了。
2011年,不丹国王旺楚克隆重举行婚礼。婚礼上,国王威风凛凛的华丽坐骑,就是特地从中国空运过去的河曲马。
如此这般,河曲马从古到今都在书写着自己的荣誉篇章。
看了太多对若尔盖花湖的赞美之词。
是的,若尔盖花湖,不只是美丽,它在生态、环境、气候、水源以及物种的保存、繁衍、分化等方面起着相当重大的作用,素有“中国西部之肾”和“中华水塔”之称。
著名的蝴蝶效应是这样说的:亚马逊雨林一只蝴蝶翅膀偶尔振动,也许两周后就会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所以,如果成都的夏天特别闷热或者你家旁边的溪流断水,你完全有理由到若尔盖湿地去,一探原因。
多年前在若尔盖花湖曾经见到这样一幕——那次正值六七月份的大好时节。一下景区游览专用车,大片大片花儿们就微笑着、呼喊着、跳跃着涌了过来,让你满心满眼都是它们。不仅湖畔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朵,湖里也盛开着艳丽的花朵,区别仅在于湖里的花朵有亮晶晶、蓝莹莹的湖水映衬着。在湖中心的水面,花儿们稍稍谦退了一下,总算让湖水也露出一块脸来,而蓝天白云又倒映在水中,让你完全分不清湖水原本是清亮的还是湛蓝的;如果天上有彩云的话,那又是另一番景色,你将弄不清湖中本来就是五彩缤纷的还是云霞委地……
花湖也是众多野生飞禽的主要栖息地。赤麻鸭、灰雁、白骨顶、天鹅等珍稀动物,一个个在湖中活泼地挥洒着天性,而天鹅、黑颈鹤、丹顶鹤,则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优美身姿,据说草丛中还藏有旱獭、狐狸、草原鼠兔……
我因为贪恋美景,落在了后面。但是不要紧,有陪同人员断后呢。陪同人员是两个着汉装干部服的藏族汉子,质朴而敬业。一会儿就发现,他俩的注意力明显不在美景上,他俩既不带相机,也不掏手机,认真察看的是一路的水草情况,讨论今年湖水的水位以及近期才打过照面的鸟类兽类。
一位游客为了拍照,跳下宽大的木板栈道,一脚踩进了草里。他俩几乎同时发声,且匆匆赶上前去,制止这位游客踩踏草地,伸手把他拉回栈道上来。
“不就是草嘛,草下面不就是泥土嘛,怎么还怕踩踏?”游客虽然听从了劝阻,笑着上了栈道,但态度有些不以为然。
于是两人又耐心地解释,这草下面可不是普通的农家种庄稼的泥土,更不是你们小区供业主休闲的草地。这里的草下面是泥炭层,高原湿地,靠的就是草地下面的泥炭层蓄水,泥炭层脆弱着呢,踩踏很容易造成破坏。如果泥炭层遭到破坏,就没有了湿地。没有了湿地,就不会再有花湖这个景点。
由此我知道,美丽,只是花湖诸多义项中最为表面的一项,更重要的蓄水功能、环保生态功能、对物种的保护和保存功能等等,才是它更深层的意义。如果这些深层的意义丧失了,那表皮上的那层美丽,自然也就褪色了。
这里,需要定义一下,花湖,是指若尔盖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域——热尔大坝草原上的一个天然海子。所以,在了解花湖之前,你或许需要先读懂一些关键词汇,比如,若尔盖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热尔大坝草原、海子等。
若尔盖湿地自然保护区,几乎涵盖了若尔盖县的整个区域,东西宽47公里,南北长63公里,总面积共约16.7万公顷。主要保护对象是黑颈鹤、白鹳、胡兀鹫等等世界濒危珍稀野生动物,和世界上最大的高原泥炭沼泽湿地生态系统。
若尔盖湿地,由于一年中多数时间气候寒冷、空气湿润、蒸发量小、排水不畅,地表经常处于过湿状态,有利于沼泽的发育。因而,若尔盖草原形成了我国最大的泥炭沼泽——若尔盖沼泽,沼泽面积占全区面积的20%—30%,泥炭平均厚约1米左右,从而成为黄河上游最重要的水源涵养地和生态功能区。资料显示,若尔盖湿地是全世界最大的高原泥炭湿地,湿地蓄水总量近100亿立方米,泥炭总储量达70亿立方米,在调节气候、保持水土、减少温室效应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1994年,这里就建立起了若尔盖县辖自然保护区。
1998年经国务院批准,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并更名为若尔盖湿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2006年,按照《拉姆萨尔公约》,启动申报“国际重要湿地”。“拉姆萨尔公约”简称湿地公约,即国际重要湿地特别是水禽栖息地公约。这个公约规定,每三年召开一次缔约国会议,审议各国湿地现状和保护活动的有关报告和预算。
2007年,保护区正式申报“国际重要湿地”,并获批准,被国际《湿地公约》秘书处正式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
2021年,这片区域升级为国家公园。
《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曾主办过一次“中国最美的地方”评选活动,这次活动全国有34家媒体协办,评出了中国最美的六大沼泽湿地,若尔盖湿地排在第一名。
之所以能够获此殊荣,就是它是若尔盖湿地的精华所在——热尔大草原上的湖泊。
热尔大草原处在若尔盖湿地里,是我国仅次于呼伦贝尔大草原的第二大草原。纵横数十公里,浩原沃野,是中国最平坦的湿地草原,是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黑颈鹤的主要繁殖栖息地。这里还有十多种高原湿地类的世界珍稀动物。
“热尔”是藏语音译,“热”是指一种名为“热”的经,“尔”指部队。古代这一地区驰骋疆场、跃马征战,往往出兵前都要念一种名为“热”的经,故以“热尔”名之。“热尔”藏经,据说是当年格萨尔称王征战时所念的经。关于格萨尔王的传奇,如果说四川甘孜的德格阿须草原是英雄格萨尔王的出生地的话,那么四川阿坝的若尔盖热尔草原,则是英雄格萨尔王的建功立业之地。前面已提到,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里清楚记载,少年格萨尔凭借赛马,一举夺魁,成了岭国国王。岭国所在地,即现在热尔大草原中心地带的嫩洼乡。“嫩”即“岭”的藏语音译,也可以说,“嫩”与“岭”只是用了不同的汉字来标同一个藏语音符。这里曾经是格萨尔直辖的领土,这里也流传着很多他的故事。有一句藏谚说:“岭国每人嘴里都有一部《格萨尔王传》。”热尔大草原上的人们热衷于说唱《格萨尔王传》,很多都是说唱高手。
“热尔”作为地名,是当年格萨尔王留下来的。这里今天还有两个藏寨分别叫上热尔村和下热尔村,居住者至今仍是地道纯粹的游牧部落。每年六月初,上、下热尔村的夏季游牧就开始了,牧民的黑色牛毛帐篷疏密有致地扎在远近的草原上,扎在花湖的旁边,如同草原上、湖水边盛开着一朵朵巨大的黑色花儿。
格萨尔王还在这里留下了一种习俗,那就是一年一度的赛马会。当年他崭露头角、一举夺冠的“赛马称王”故事,至今鼓舞着草原英雄少年的心。每年盛夏举行的赛马会上,蓝天白云下,骏马奔腾,小伙子们英姿飒爽,姑娘们则脉脉含情。那欢乐而鼓舞的场面,让一代代年轻的骑手热血沸腾。
藏民把高原湖泊称作“海子”。这些镶嵌在高原湿地里的一个个晶莹湖泊,如同美丽明亮的眼睛一般,让草原平添了盎然的生机和蓬勃的朝气。曾经有人问,为何高原上的牧民把湖泊称作“海子”?据说答案是这样的:因为我们远离大海,但我们深知世界上所有的水流最终都要归于大海。由是,高原上的水就是大海的儿子——海子。
做出这样回答的,一定是个聪慧而富有诗意的藏人。
其实藏语里把湖泊称为“措”,西藏的羊卓雍措、甘孜的木格措等都是著名的高原湖泊。仅凭此即可见出,“花湖”是地道的汉语名字,因为如果是本地人的叫法,名字中一定会有一个“措”。
出生在这一带、至今还有许多亲戚生活在热尔草原上的蒋桂花,是若尔盖县一名机关干部。她专门为花湖名字的来历做过一番考察。她问自己的叔叔扎科——扎科是热尔大坝上的一个老牧民,每年在游牧季节,都会把帐篷扎在花湖周围。扎科说,这里并排着三个海子,小的一个叫措尔干,大的一个叫措热哈,居中的那个,热尔的人叫做“措恰岔”。
居中的“措恰岔”,正是花湖。
为了准确翻译“措恰岔”,蒋桂花颇费心思。藏语“恰岔”,大约是向四面散开的意思,多指多边形和不规则的块状物——原来藏民们早就发现这个多姿多彩的湖泊如一朵绚丽的花盛开在热尔草原的怀抱里。
在这里,藏语名字“措恰岔”和汉语名字“花湖”所引申的意义,居然惊人地相似。
热尔草原的女儿蒋桂花深深热爱着自己的家乡。在她的笔下,热尔草原还有比花湖更大更神秘的湖泊,比如一个名叫“哈丘措干”的海子,面积是花海的三倍;另一个海子,也离花湖不算太远,名字叫做“措热哇坚”。
这个“措热哇坚”藏名的翻译,又难倒了蒋桂花:措,湖泊的意思;热哇,是筑起来的篱笆;坚,动词,似乎又相当于汉语的能愿动词或英语中的自动词,表示湖泊自己动手围起一道篱笆来。于是,蒋桂花干脆用“自卫湖”名之。
汉语“自卫湖”哪里能够涵盖它的神秘和美丽。当地传说中的“措热哇坚”,如庭院深深的少女,深居简出,隐藏在热尔草原深处,不允许人们窥视和打扰。传说有一天,几个年轻的牧羊人来到这里,看到湖水清亮,花草丰美,便在湖边放羊嬉戏开来。第二天,几个年轻人兴冲冲地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湖边出现了一道堤坝,如同一道篱笆墙似的把他们隔绝在外。
后来人们明白了,是海子不愿意受尘世间的烦扰,如同一位冰清玉洁的仙女,不愿降落在红尘中,一夜间自己筑起了围墙,把自己保护起来。
在藏民眼里,山有山神,湖有湖仙;在牧民看来,海子也是各有自己的性格,人们应当尊重它们的性情。所以,虽然离“措恰岔”花湖并不远,但是“措热哇坚”,也即蒋桂花笔下的“自卫湖”,在当地人的尊重和呵护下,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安宁,静静地躺在热尔草原中,并不被太多的游客所知。
当花湖成为阿坝州的著名景点后,自有国家自然保护区的保护条约、有世界通行的湿地公约等各种措施来加以保护,热尔草原上另外的众多海子,一直由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的、深爱着家乡一草一木的藏民们,用最善良的心愿、最质朴的敬畏之心,世世代代庇佑和守护着。
若尔盖班佑草地的东北面,有一道隆起的丘陵,这是一条天然的分界线:岭北的水汇成白河、黑河,由南而北注入黄河;岭南的水汇成岷江、大渡河,流向长江。所以这道山岭,同时也是中国两大水系黄河和长江的分水岭。来到这里如果你正逢下雨的话,在你头上的雨点,可能有的是长江水,有的是黄河水。
一阵风就可以导致雨点被刮到不同的方向、落入不同的水系。
同时,也正是这个分水岭,将若尔盖划为牧区和农区——一旦越过这道分水岭的阿俄山垭口,部队就离开了颗粒不收的牧区,转至有地有田的农区,极度缺少粮食的危机,就有望得到很大缓解。
阿俄山垭口,位于“红色草地第一村”班佑的东侧。“胜利曙光”纪念碑,就坐落在路口。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委蛇前行,大约三五里后,就来到了这个垭口。
垭口,是高原上常见的一个词,通常是指山岭连续凹陷的那个缺口,或者山峰与山峰相接的呈马鞍状的明显下凹处。进山或者出山,翻越垭口,常常是重要的时间和地理节点。
如果恰巧山岭处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垭口就有了更重大和更奇特的意义。比如在整个中国版图中,我们知道,秦岭是中国南北的界山;而在中国西南的版图中,二郎山又是一道区分南北的小界山——它将阳光和雨水相隔两边,形成一面阴山、一面阳山。山的一边属于雅安天全县,我们看到的自然是满目青翠,郁郁葱葱,而一旦翻过垭口或者通过二郎山隧道,到达属于甘孜州的泸定县,立刻变得阳光灼灼,山岩裸露,草不成片,树不成林。
阿俄山垭口所在的这道山岭,也正是黄河与长江的分水岭。这道分水岭,将若尔盖划为东西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理单元和自然经济区:西部草原广袤无垠,水草丰茂,适合放牧,而东部群山连绵,峰峦叠翠,适合稼穑。
阿俄山垭口在当年红军过草地的征途中,也是一个重大转折节点,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其实,这个垭口并不在当年红军行军路线的规划中,翻越它纯属意外,可以说是红军离开既定线路的一个临时变动,是遭遇突然袭击、击退敌匪后做出的灵活更改。
话还要从工农红军刚进入草地之初说起。按照毛泽东“必须在草地上走出一条北上的行军线路”要求,先头部队来到了松潘大草地的边缘。佩有望远镜的指挥官员,只觉眼前一片荒原:草地野草丛生,水流纵横,地势稍低处,则笼罩着一层可怕的雾瘴。没有路,没有屋,没有树,甚至连一块坚硬的土地也没有。人一旦进入,不等于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向导却说,要往北,只能从这里穿过草地。就这样,艰难跋涉数日后,许多战士倒下了,部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他们终于来到班佑,第一次见到人烟——班佑当时不过是个仅有20多户游牧藏民的集居地,所谓住地也不过是用树枝搭建、牛屎糊墙的低矮棚房,但总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1935年8月,刚刚走出草地的红军右路军先头部队,即遭到国民党军胡宗南“游击第二支队”张莱孝部的阻击。这次阻击还有“草地十二部落”和“包座七房”的藏兵配合,一共一千余人马。和敌军遭遇的是叶剑英所率的四方面军三十军先头部队,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将这群乌合之众击溃,并顺势向东北方向包座河流域扩展攻势。在最后一阵排子枪以后,敌方骑兵如潮水一般溃退下去了。
舒了一口长气这后,这时红军官兵才得以察看自己所处的地形。无疑,他们看到了远处那道横亘南北的贡山岭,也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阿俄山垭口。
原定北上的线路是继续前行,往西北方的甘南夏河县拉卜楞寺而去。这意味着,班佑只不过是草地中间的歇息点。继续往前,将还有热尔大草地在等待着这一支部队去艰难跋涉。那还得走好多天呢。
才走出镰刀坝草地的红军,损失严重,伤亡人数以万计,且还面临着饥饿和病痛的折磨,再一头扎入前方的草地,那将是非常不利的,后果也将是非常严重的。
“去甘南还有没有别的路?”叶剑英遥望着那道山岭,他心里升起这样一个问号。他开始向当地老百姓调查北上路线的另外途径。
很快他们得知,如果就地向右拐道,也就是从班佑向东北方向转折,那里有一道阿俄山垭口。翻过去就是巴西,往下是求吉,再往下是包座,而一过包座,很快就可以到达甘南。而且,那边是一条山路。这意味着部队不用再朝前面的热尔大草地方向行军,右转往东北方向,部队可行进在他们已经习惯了的山间林地中。山路,自然远没有草原湿地那么多陷阱、那么险恶,而且更重要的,山地意味着农区,农区即意味着粮食。转入这条沟内,部队就可以筹集到粮食了。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虽然班佑之战在红军长征战史上并不算什么大战,也没有什么名气,相关史籍中即或提到了,也基本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但这一仗的意义不在于打败了敌人,在于改变了《夏洮战役计划》预定的行军路线,即从毛尔盖出发,直到进入夏河洮河流域。进至班佑,才完成了不到一半的行程。要进到夏河洮河流域,还得继续向北,也就是在班佑暂时休整以后,再一头扎进并穿过沼泽更多更大的热尔湿地。
班佑之战后乘胜追击的红军官兵惊异地发现:在荒凉无际的草地沼泽之侧,竟然还有这样一片林区,而且由此北上“路大、房多、粮足”,且进入甘肃境内的“罗达以东,即完全是汉人区域”。
这一改变立刻得到最高领导层的同意。
无疑,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直到现在,我们站在这个路口,展望着草地的整个版图,回想当年场景,也深感这一改变的重要性。瞻仰坐落在路口题名为“胜利曙光”的大型纪念碑时,仰望几位站立着的人物塑像,发现他们的目光朝同一方向望去,不由心里一动,顺着这目光一看:那正是通往阿俄山垭口的方向。难道纪念碑的选址、人物塑像的朝向,都暗合了这一含义?
从这个意义上讲,把名为“胜利曙光”的烈士纪念碑,修建在通向阿俄山垭口的路旁,意味深长。
高原绿洲若尔盖,是四川省北部的一个县,位于青藏高原东部边缘地带,地处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北部,土地总面积约一万平方公里,总人口不足十万人。但地理文化却极具特色:中国最大的两条江河,黄河与长江分别从域内流过——这是四川唯一有着中国两大江河经过的地方。
正是黄河与长江的分水岭,将若尔盖划为东西两部。东部群山连绵,峰峦叠翠,林涛澜荡;西部草原广袤无垠,水草丰茂,牛羊成群——由此又分别划出了若尔盖的牧区和农区。农区和牧区,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理单元的共同存在,也让若尔盖有了丰富的经济元素。
清朝廷曾经在若尔盖分封了6个土千户和16个土百户的部落寨主,实行世袭土官制度。这个部落管理机制,被当地人通称为“草地十二部落”和“包座七房”,十二部落即牧区,七房即农区。巴西地区即主要由“包座七房”组成。当年,巴西让才走出草地的红军眼前一亮。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然都为藏族,但是因为牧区和农区的划分,在不同的区域内,人们的生产方式有极大的不同,随之而来的衣食住行等生活方式和宗教习俗,自然也有着各自的特色,它们共同形成了若尔盖文化形态的多样性、复杂性和奇特性。
班佑草地与巴西地区,中间横亘着一道牧区与农区的分水岭——阿俄山,一旦翻过阿俄山垭口,立马可以见到不同的景色和风物。而且阿俄山是若尔盖珍珠贝的盛产地之一。贝母是一种药材。在我国,贝母品种有十多种,最有名的是川贝母、浙贝母和土贝母,其中数川贝母品质和价格最高。在川贝母中,又数这里所产的一种名为“暗紫贝母”最为上乘,是贝母中的极品。暗紫贝母只能野生于海拔三千至五千米、阳光充足、腐殖质丰富、土壤疏松的草原上,若尔盖是它的主要产地之一。这里的贝母形状好,品质上佳,因其如豆如珠,又称“珍珠贝”或“米贝”。这种贝母还有一个名字叫“松贝”,因为过去松潘为川、甘、青土特产品集散地,这一带的贝母都运到松州城里来做交易,故得名松贝。
贝母性微寒、味苦、甘,在清热润肺、化痰止咳方面有着很好的疗效,松贝不仅仅是名贵药材,同时也是馈赠亲友的高级礼品,所以,它也成了本地农牧民的一大收入来源。
翻过阿俄山垭口,撞入眼中的是群山林莽、沟壑纵横,景象与刚才一望无际的草场大不同。
牧区和农区最显著可见的就是居所的不同。
那些我们在草原上常见的、如盛开的黑色花朵的帐篷,是牧区的一大特点。藏族游牧所搭帐篷多为黑色,由牛羊毛织品缝制而成,故又叫做毛帐篷。毛帐篷占地面积约四十平方米,高约两米,里面宽敞,外观则如龟形。一般来说,这座毛帐篷就是他们的食宿之地,但也有讲究一些的牧民,会在毛帐篷旁边搭一布帐篷,专做寝室。毛帐篷虽然是临时住所,住上一些时日就会搬迁,但是牧民搭帐篷的规矩是坐西北向东南,既背风,又向阳,而且十分注重他们的“龙脉风水”。
夏秋的高原,白天阳光灿烂,蓝天白云下绿草如茵,吃饱睡足的牧民,清晨从毛帐篷里出来,男人骑马放牧,女人则在帐篷外打着酥油茶。牛儿羊儿在草地上吃着草撒着欢,如同翡翠大地上撒满了白珍珠和黑珍珠。一到傍晚,毛帐篷处轻烟袅袅,凉风习习,劳动了一天的牧人升起了篝火,大块煮肉,大壶煮奶茶,惬意地享受着空气的凉爽和草地的清香——这是高原牧区永远不变的美景之一。
冬天来了,寒风四起,牧民赶着喂养得又肥又壮的牛羊归来。从这个时候乃至春季,牧民多居住在土木结构的冬房里。冬房的地点是固定的,若尔盖黄河、白河沿岸的牧民,还有在春寒已去、夏季来临、即将搬牧时,将他们的冬房拆卸后,埋在地里,待寒风再起的入冬时节回来,掘土取出梁柱,重新搭盖而住。牧民的冬房,其结构就比帐篷讲究多了。一般来说,冬房由膳房、鞍具库、马厩、草棚、栅院构成。
在农区或半农半牧区,帐篷的作用就大大减少了,仅用于临时野外作业或旅游野餐。农区的传统房舍多为土木结构,即由土墙、木柱、板壁、泥盖板、杉板顶棚等组成。搭建得十分结实,可居住百余年。至今若尔盖还有居住了五代以上的土木结构房屋。只是早年条件有限,搭建的房舍大都低矮而狭窄,柱子不粗,檩子较少。
农区房舍由膳房、保险库、畜圈、草棚、庭院及大门组成,早年只有少数人家专门盖有寝(楼)房,现今寝室已成普遍。在潘州(原包座七房)地区,膳房和寝楼呈“偏正”组合,在铁布地区则为上、下楼结构,即楼上为寝室,底楼为膳房。膳房外围是保险库和畜圈。在潘州地区,膳房四周由土墙封闭,有关闭式天窗和拐式门洞,以防火、防盗、防抢劫和对付械斗。这种封闭式膳房名“仲康”,随着社会文明进步,械斗、抢劫已成为历史,传统膳房现已改造为舒适的“札康”式食宿楼越来越多。
饮食方面,牧区人们的主食是糌粑。在农区,除了糌粑即青稞炒面以外,还有豌豆、胡豆粉面、莜麦、燕麦面粉,一般用来“溲”成糊团。这个“溲”是本地发音,作动词,大概是指搅、拌、和的意思,做成的饭食即为面汤,里面除了浓浓的羹汤外,还有一些耐得住咀嚼的面团。农区条件比较好的人家,也用葱蒜、洋芋、圆根、野菜加上肉制成馅,做成肉馅包子和饺子,当然这是过年过节或家里迎接宾客的佳肴美食之一。
饮品在牧区和农区有所不同。相对而言,农区人好饮酒,而牧区人的饮品多为奶和茶,或者二者混合成。牛奶既可单独饮用,也可溶于马茶中。但是单独的茶在牧区却较为少有,一般都会加入鲜奶或酥油,成为奶茶或酥油茶。
至于服饰,农区牧区更是有着各自的特点,牧区女子“辫发毡裘”,农林区人们喜盘发着裙,这都是长期适应生产劳作和生活的需要而形成的。同为藏装,牧区的皮裘成为服饰的主要原料,为方便随牧迁徙,服装注重简便实用,有高原的牧民甚至可以做到“四季一裘衣”,因为皮裘制成的袍衣,宽大结实又保暖,日衣夜被,袖袍宽大一是便于穿脱,二是夜晚可将就衣袍席地而眠。白天气温升高,可将一只衣袖脱下,掖在腰间以散热,降温则随时再穿上可保暖。这些特点与流动的游牧方式是相适应的。
农区生活稳定,生产有季节性的间歇时间,人们有条件、有时间制作和美化服饰,所以农区服饰材质和款式多样,随季节变换不同的服装,重刺绣、挑花,缘边装饰复杂。农区的服饰冬夏季节分明,多以布、丝绸和氆氇为衣料,女人上衣下裙或裤,前后拴绣花围腰,束花腰带,这种穿戴除适应当地气候条件外,也与农区劳作特点、物产情况以及当地的文化水准、审美习性密切相关。
若尔盖的主要农区巴西、包座、求吉这一带,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藏族人民至今保存着很多优秀良好的生产方式和生活形态,在很多方面,他们文明开化的程度、遵守的公序良俗和天然的环保意识,和大都会大城市并无二致。
他们是天生的环保主义者。世世代代居住在山地林间的人们,他们热爱大自然,懂得自己生存所必需的一切都拜大自然所赐,所以具有先天的环保意识。他们习惯在寨前屋后、山脚岩边种植树木,而这些地方砍伐树木或者烧荒、打柴是要受到谴责的。他们上山采菌、下河捕鱼,但从来就是适可而止,绝不会破坏菌种或竭泽而渔。
他们团结互助,友爱睦邻。如果家中有病残或者有人外出,不用过分担心,有劳力的人家收割完自己的庄稼,不用组织不用动员,都会来到缺乏劳力的人家中帮忙收割。时常大家还争着要包干最大的地块,唱着山歌号子,漫山遍野都洋溢着丰收和喜悦与邻里的情谊,这种情绪让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是温暖而踏实的。
每户人家的婚丧嫁娶都不只是这户人家的事情,它同时也是全村寨所有人家的事情。丧事之灾发生时,身边的人都会施以援手,前来安慰,有人带来祭祀用的酥油,有人忙着张挂经幡。最值得一提的是嫁娶婚事,有世代相传的一套规矩和程序。男女相好,在定下终身之前,会向寨中老人前辈以及有知识和有威望的人征询意见,弄清父母以上几代人的血缘关系和亲属性质。如果是几代血亲或者父母辈是直系亲属,就不能谈婚论嫁,如果不遵守规矩,会被告之这是伤风败俗的事,不仅不见容于当下,从长远看更是殃及子孙——这种古老的习俗其实和现代科学观念是相符合的。
若尔盖最主要的农区求吉乡,还有一种特别的礼仪习俗“吻礼”。与西方文化中的拥抱亲吻相似,“吻礼”也是一种通过嘴对嘴的亲吻,来表达对父母、亲友和长辈的问候和情感,通常在长辈和晚辈间,以及妇女之间进行。
直到现在,每逢外出求学或者工作的年轻人回乡上,当地村民都还会对他们用“吻礼”的方式,来表达对离别的思念以及对其回乡的欢迎。除此之外,在婚丧嫁娶等特殊时段,他们都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初识“吻礼”,有一种很新鲜的感觉,仿佛置身于国外而不是高原县城若尔盖的某一条山沟,因为这样的“吻礼”,很西化,很开放,哪怕就是在中国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大城市,也并不通行,并不多见。但是我们看到,行吻礼的藏民来得十分自然和亲密,如同朋友间的握手一样普通随意,所不同的是,当地的“吻礼”只在亲属或熟识的村民间进行,一般不会施与我们这样的来客。需要说明的是,“吻礼”的习俗也仅在求吉一带保存得比较完好,不常见于若尔盖的其他地方。
一个著名的人类文化学者是这样描述文化的功能:每一种文化都存在不同的制度,让人追求其利益,都存在不同的习俗,满足其渴望,都存在不同的法律与道德的信条,褒奖他的美德或惩罚他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