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伯英
提要:建宁与广昌相邻,是地处中央苏区东北门户的战略要地,为苏区闽赣省党政军机关驻地。1934年4月下旬,蒋介石在广昌战役行将结束之前,即开始谋划夺取建宁。5月12日,建宁保卫战全面展开。由于苏区中央党的主要领导人在共产国际军事顾问李德主导下,排斥毛泽东关于运动战的积极防御路线,坚持消极防御的战略战术,致使5月16日建宁失守。这是继广昌之后又一重要门户陷落,中央苏区北线失控。建宁保卫战受到遵义会议点名批评。
建宁保卫战是第五次反“围剿”中期的一次重大战斗,在广昌战役之后随即展开,国共双方均投入重兵。这一场保卫战相关史料所见不多,学术界少有学者关注,因而关于它的研究,还是一个空缺。本文依据所见文献史料,拟对在“左”倾错误消极防御方针指导下的此次战役历史背景、作战行动及其结果作一探讨与检视。
1933年9月,蒋介石先后调集66个师约50万兵力,向中央苏区发动第五次“围剿”,其采取的策略是步步为营、处处构建碉堡,向苏区中心区域压缩,寻求与红军决战以占领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初期,由共产国际派驻中国的军事顾问李德到达瑞金,被“左”倾中央奉为第五次反“围剿”实际上的最高军事指挥者。李德原名奥托·布劳恩,德国人,笔名华夫,依仗其共产国际军事顾问的身份,颐指气使,独断专行。而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负责人博古(秦邦宪)留学过苏联,有共产国际背景与王明的支持,事事听命于李德。1934年1月在瑞金召开的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在“左”倾错误的主导下,作出关于政治形势的判断与军事反“围剿”方针策略,排斥和否定了毛泽东的主张,推行“左”倾冒险主义的路线与方针。
在这一背景下,特别是在李德的直接干预下,“左”倾错误的领导者在第五次反“围剿”期间,排斥了过去几次反“围剿”行之有效的毛泽东关于积极防御路线的运动战和“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等战略战术;不顾毛泽东、张闻天等中央领导及聂荣臻、林彪、彭德怀等前方高级将领的反对,强制推行“御敌于国门之外”“不放弃一寸土地”的消极防御路线与阵地战、堡垒战和“短促突击”的战略战术,与敌人拼消耗。红军被置于危险境地,不断遭致失败和伤亡。
李德到达瑞金之时,正值国民党利用红一、三军团两大主力分兵于福建、江西“用两个拳头打人”分离作战之机,调动其北路军4个师向中央苏区北线发动进攻。1933年9月28日,国民党军进占中共闽赣省委和省苏维埃政府驻地江西黎川,闽赣省党政领导机关移驻建宁。建宁和广昌成为了第五次反“围剿”北线的重要门户,也是国民党军“围剿”中央苏区以重兵进攻的主战场之一。
李德十分了解并重视广昌、建宁的战略地位。到达瑞金之后至广昌失守之前的几个月,他先后多次视察北线,会见军团首长和中高级指挥员,推行他的作战路线,甚至直接参与指挥。1933年11月中旬,他由博古陪同到建宁,在红一方面军总司令部与朱德、周恩来会面,研究军事指挥和形势问题,认为“建宁和广昌是战略要地,必须守住”。朱德向李德介绍红军作战传统,特别是第四次反“围剿”取得胜利的经验,指出第五次反“围剿”不能打阵地战死守,不能处处设防,但李德不以为然。
1934年1月底2月初,李德由朱德陪同再次到北线,“此行的目的,是要同第一、第五和第九军团的总指挥们谈我们的战略战术”;并且,“我第一次给较大范围的听众,即第一军团的高中级指挥员们作报告”。报告的内容是“阐述了我对第五次反‘围剿’中所采取的战术”。李德自信地认为,他的看法“在此没有发生什么矛盾”。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听了他的报告之后,2月10日,林彪、聂荣臻致电朱德,不赞同李德的主张,指出在广昌附近数十里防线,以弱小兵力抗击装备精良的强敌,难以取胜,还是应坚持实施“用运动战消灭敌人”的方针。
然而李德坚持实施“以堡垒对堡垒”和“短促突击”等消极防御路线及战略战术。1934年3月底,为“在敌人后方摆脱敌人堡垒的牵制,向敌人发动进攻并将其消灭”,打破敌人的封锁线,李德再次提出:“继续运用短促突击的战术。一旦进攻的敌人离开堡垒,我们让它有比以往更多的活动自由,它‘跳出’堡垒越远,就越有可能落入‘陷阱’。”
事实上,李德不懂得中国红军的作战规律与特点,仅凭自己过去在国外的作战经验及苏联红军正规战理论,根本上否定毛泽东在战争实践中创造与积累起来的关于运动战和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等积极防御的战略战术。李德的主张一开始就受到毛泽东及红军将领的普遍反对。
林彪、聂荣臻在1934年2月10日致信朱德阐明自己的意见之后,又于2月14日、2月16日、4月14日,直至广昌战役失败,持续不断地给中革军委或朱德发出电报,坚决要求改变“左”倾错误的军事路线,实施积极防御的运动战,以求“在运动战中消灭敌人”;“采取运动防御,机动地消灭敌人”。战斗在第一线的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在战斗间隙应约与李德见面,李德还是重复他的理论,强调“如何进行短促突击,如何组织火力”。彭德怀忍不住直斥其“崽卖爷田心不痛!”
4月3日,林彪又以个人名义写了《关于作战指挥和战略战术问题给中革军委的信》,严厉批评“短促突击”战术,强烈要求改变目前这种“分路阻敌”打堡垒战的战术,建议“抓紧运动战的机会,而于运动战中以我主力军大量的消灭敌人,每次消灭他数个师”。但是,李德的“左”倾冒险主义主张仍被“左”倾中央领导人接受并强制推行,从而给广昌、建宁战役及以后的军事行动造成极大危害,成为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的主要原因。
4月10日,国民党北路军总司令顾祝同指挥11个师,在数十架飞机和数十门大炮猛烈轰击下,向广昌推进,力图占领广昌,突破红军北线,进而向中央苏区纵深推进。这是第五次反“围剿”战争中最为残酷激烈的一场战斗。红一、三、五、九4个军团3万余人,凭借仓促修建的堡垒节节抵御,付出了伤亡5000余人的极大牺牲,终于不敌。4月28日,广昌失守。
广昌战役的失败,固然有敌强我弱等客观原因,但博古、李德强制推行“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消极防御路线及“堡垒主义”“短促突击”等军事保守主义显然是主要的原因。对此,聂荣臻的回忆指出,1934年4月21日,由博古等中央领导签发的政治命令,“强调的仍是李德那一套”,“完全是单纯的阵地战”;博古还亲临前方为他撑腰,仍然固守他们消极防御的那一套,在“死守广昌”“寸土必争”的错误口号下,打了18天所谓“守备战”,“部队遭到极大损失,最后广昌还是失守了”。
广昌战役的惨痛失败受到了毛泽东、张闻天的严肃批评,引起了红军将领的愤怒与抵制。但是,李德依然我行我素,拒绝毛泽东、张闻天等的批评,甚至“完全不作自我批评地捍卫自己的意见,而且认为,在五次‘围剿’的新形势下已经不能利用红军以前的丰富经验”。
广昌失守,国民党军下一个进攻目标就是中央苏区东北门户的建宁。原中央军委副主席张震回忆,国民党军占领广昌前后,开始部署东路军和北路军会攻建宁。蒋介石的战略意图是,以优势兵力攻占建宁城,尔后集中主力西进南下,直逼中央苏区腹地,迫使中央红军主力与其决战。可以判断,在当时中共党内政治上的“左”倾教条主义、军事上的单纯防御路线主导下,在敌我力量悬殊的形势下,建宁保卫战将是一场严酷的战斗。
建宁位于闽西北地区,西与广昌相邻,北接闽浙赣苏区的闽北根据地,是中央苏区北部以建(宁)黎(川)泰(宁)苏区为核心的中共闽赣省委、省苏维埃政府驻地,曾为红军总司令部和红一方面军驻地,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基于这一态势,1934年4月25日,在广昌战役行将结束之前,朱德、周恩来、王稼祥发布《关于全力保卫建宁的政治命令》,指出“建宁是我们必须用一切力量保障的战略基地”,必须加强战斗动员,以激起全体指战员“最高度顽强抗战消灭敌人的决心”。随后,周恩来在“原则上同意放弃广昌”之时,又于4月27日致电博古、李德,提出“抽一军团秘密东移,突击汤敌,期于三十日到建宁”,为保卫建宁预作准备。
4月30日,周恩来在《红星》上发表《广昌虽然陷落了,我们无论如何要粉碎敌人!》一文,号召全苏区民众动员起来,创造新的更多的红军,保卫自己的土地自由和苏维埃政权。当日,周恩来致电朱德和红一、五、九军团首长,作出《关于保卫建宁的作战部署》,要点为:1.指出国民党东路军第十纵队汤恩伯部已向茅店前进。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十五师应“在茅店、洛阳堡及大岭、朱家坳间进行运动防御”,力阻其向建宁方向行动;若其继续前行,则待红一军团于5月2日赶到,会同红七军团予以截击;2.红一军团应予“明日(1日)抵建宁附近,二日拂晓集中铺前及其以南地域”;3.红七军团应继续隐蔽集结于坪、冈上地域,与红五军团董振堂、朱瑞取得联系,接受董、朱命令;4.红五军团第十五师曹里槐、萧华所率四十三团守备建宁,在将军殿、安寅、武调、大北斗活动之四十五团一营亦归曹、萧直接指挥;从5月1日起,红一、五、七、九军团均归林彪、聂荣臻指挥。这一命令为建宁保卫战的最初部署。
朱德估计到了战局发展的动向,在4月28日凌晨下令参战各部队退出广昌之后,29日下午命令红一军团于30日早“向建宁方向移动”;随后与博古、李德率野战司令部于5月3日离开广昌头陂,5月5日返回瑞金。
为了保卫建宁,中革军委命令红一军团林彪、聂荣臻与红九军团罗炳辉部由尖峰、白水镇地区出发东进,会同在建宁地区的红五军团董振堂部(欠第十三师)和红七军团寻淮洲部组成东方集团,由林彪、聂荣臻指挥,阻止敌第八纵队周浑元、第十纵队汤恩伯部向建宁推进;红三军团和第十三、二十三师及独立第四团组成中央集团,由彭德怀、杨尚昆统一指挥,在新安、头陂、郎君桥、巴口桥等地区活动,钳制敌第五纵队罗卓英部、第三纵队樊菘甫部,阻止其向广昌以南前进,并掩护东方集团行动;东方集团从4月30日起先后东进,陆续到达建宁地区。
大战在即,后方最高指挥部与前方将领函电交驰,加紧建宁保卫战的准备。中央红军各军团陆续向建宁集结之际,周恩来、朱德、中革军委先后发出一系列作战命令和作战计划。前方将领也几乎逐日报告敌情,作出判断,提出作战方案。这些文电,记录了建宁保卫战之前十多天红军东方集团的布局和战场情况。
5月1日,中革军委以“万万火急”电,命令红九军团“应于四日拂晓前到达建宁”;红九军团到达建宁后“即受林(彪)、聂(荣臻)指挥”;同日,周恩来致电李德、博古、朱德,告以敌汤恩伯纵队之先头部队已进至元庄,周浑元纵队5日开始向康都前进,建议“在五日以前,一、七、九军团仍隐蔽集结于建宁以东地域,如汤(恩伯)敌急进即突击之;在洛阳堡、朱家坳之线以东不进,即以二十四、十五师主力钳制之。西一、七、九军团转移突击周(浑元)纵队于康都之间。三军团届时(或)亦参加”。另外,周恩来已令在建宁守备的四十三团派队“彻底拆毁康都及康都、建宁间一切工事”。按照周恩来的部署和朱德的命令,林彪、聂荣臻率红一军团转兵东向,于5月1日由尖峰进抵建宁东南附近铺前,并致电周恩来、朱德,认为敌人在占领广昌之后,其第十纵队汤恩伯部正在巩固阵地,并协同第八纵队周浑元部向建宁进攻,因此建议:“红军应极力阻止该敌前进,红一、红七军团及第三十四师隐蔽于建宁铺前以南,红十五师以小部诱敌前进,以红一、红七军团自南向北突击敌人,断其退路,消灭该敌。”
同日深夜24时,刚到建宁铺前的林彪、聂荣臻再致电周恩来、朱德,提出红一军团关于阻止敌汤恩伯纵队、周浑元纵队向建宁前进的作战意见。该意见有三点:1.汤恩伯纵队目前正待与周浑元纵队协同向建宁前进,每天前进距离大约15里至20里;“我军如愈逼近该敌愈行有力阻滞”,则敌“愈采取更短距离的堡垒推进”。2.我军应极力阻止该敌速进,红一、七军团和第三十四师“应完全隐蔽于铺前以南,十五师之小部在正面,引敌前进,则以一、七军团自南而北的突击敌人,并断其退路,以十五师担任正面和攻敌右翼侧,甘龙以三十四师控制,在一、七军团左侧,相机使用。如敌进至距建宁十里或十五里停止不进时,亦立即突击之”。3.红一军团尽可能向铺前以前移驻,第十五师不动。“林、聂明晨至前线侦察和决定应放弃、应固守、应佯攻、应毁工事”,依据实地情况作出部署。这份电报表明,刚刚抵达建宁前线的林彪、聂荣臻作出了敌情判断,认为敌军依然依仗其强大兵力实施稳扎稳打的短距离堡垒战术;我军则以诱敌深入之策断其退路并突然袭击予其以打击,然后依侦察所得情况相机行动。这一部署,依据敌我双方兵力及部署作出了判断,提出了初步的应对之策,即诱敌深入予敌以突然袭击,阻敌于建宁城外,并且采取灵活战术,避免拼消耗致无谓牺牲。
5月2日,林彪、聂荣臻按计划赴前线进行战前侦察,随后于5月3日致电周恩来:“因地形关系,判断敌不敢直攻铺前,更不敢直攻建宁,敌多半先攻下与巩固朱高(家)坳及以北阵地,然后再攻洛阳堡,第三步攻都书坳下北端大山,最后沿该山居高临下向建宁前进。”因此,他们建议红一军团应在朱家坳、洛阳堡、都书坳下等地,适时袭击进攻建宁之敌。
5月3日,朱德连续两次致电周恩来并下达作战命令,通报敌第三纵队樊崧甫、第五纵队罗卓英及第六纵队刘绍先等各部有从广昌、康都向建宁“行辅助突击之可能”;令红三军团、第十三师及第二十三师、独立第四团编为中央集团,受彭德怀、杨尚昆指挥,牵制敌罗卓英、樊崧甫两纵队以策应东方集团在建宁的行动;“中央集团于七号前仍保持现在的部署”,坚壁清野,破坏敌向建宁前进道路,在由尖峰、赤水至头陂地区为我军主要防御地区,并于4日构建简单的野战工事及前击工事;着令“三军团隐蔽集结赤水地区”,并于4日以前部署完毕。
与此同时,罗炳辉率领的红九军团于5月2日由尖峰东进,于5月4日到达建宁地区,会同红一军团一部,依托马元桥、同元桥一带阵地,抗击国民党军第八纵队周浑元部的进攻。
鉴于广昌战役遭受重创的教训,特别是结合建宁前线实地考察的情况,5月4日,林彪在建宁城外铺前致信中革军委,提出《关于作战问题向中革军委的建议》。这份长达5000余字共10条的建议,重提实施运动战,摒弃已被实践证明为错误的堡垒战和“短促突击”;认为根据敌人的行动计划,判断敌人每天的行程为15—30里,“在这种距离内完全容许我们进行运动战”。“我们仍有求得在运动战中消灭敌人的充分机会。”我军主力“宁可多走点路,宁可万一扑空,只要时间上赶得上则应当去赶那个机会”。并且意见认为,“我主力兵团可以取得胜利的仗不应放过,对于得不尝〔偿〕失的仗,对于胜利条件大不足的仗,则不应以主力进入战斗”;应切忌“过去那样以主力逼近敌人,与敌对峙”短促突击的方法,消耗兵力和弹药,陷于被动;认为目前在山区作战,地形条件于我有利,适于我山地战的运用并以少胜多;明确主张实施运动战,反对堡垒战和“短促突击”,并对第五次反“围剿”以来屡战失利的情况及指挥不当表示了不满。
但是,博古、李德拒绝采纳这一建议,复信表示:“人们不能迷信地形,在任何战斗中谁也无法先确认一定能取得胜利。”博古、李德仍然命令东方集团继续采用堡垒战和“短促突击”的战术,同敌人拼消耗,实际上继续了广昌战役消极防御方针,这就为建宁保卫战失败埋下了隐患。
至于国民党军方面,也在加紧攻击建宁的准备和行动,甚至比红军从广昌向建宁东移的时间更早。其第十纵队汤恩伯部第八十八、八十九师于4月24日前后在建宁东北的泰宁附近集结,以图挟其优势兵力,从泰宁、广昌两个方向合击,一举夺取建宁。4月25日开始,汤恩伯部向建宁进发,沿途架桥筑路,构筑碉堡,节节推进;复经弋口、梅口、挽舟岭,向建宁北部一线进逼,形成了对建宁北线的威胁。
4月28日,广昌战役结束。5月1日,蒋介石致电汤恩伯:为使5月3日从广昌出发东进建宁的周浑元第八纵队与北线汤恩伯纵队协同动作战起见,特令周浑元纵队由邱家隘前进,与汤恩伯纵队协攻建宁,“在周纵队未到邱家隘之前,切勿单独急进”。据此,汤恩伯对所属各师行动路径与日程作了调整,各部从5月2日起,在所达地域修路筑堡,巩固阵地,以期与周浑元纵队协同攻击。随后,汤恩伯纵队陆续到达建宁东北梅口、挽舟岭;周浑元纵队也已进占建宁西北部将军殿等战略要地,形成对建宁的夹攻态势。建宁决战已迫在眉睫。
5月6日,国民党军第三路军总指挥陈诚通报,红五军团及红九军团、第十四师已经进抵建宁东南地区,“有阻我进占建宁模样”。据此,汤恩伯拟订了其所部第十纵队和周浑元第八纵队联合会攻建宁的计划:“一、周纵队应于本月八日由邱家隘、将军殿推进至马源(元)桥以东地区,与汤纵队确实联络”;尔后随汤纵队从西北方向夹击红军,以利于汤纵队作战;二、汤纵队与周纵队保持密切联系,作战重点在于右翼,“于本月九日由现地向建宁城攻击而占领之”。同日,周浑元纵队抵达樟村附近,5月8日、9日进占邱家隘、将军殿,并暂留当地构筑碉堡,“拟向建宁城筑碉前进”。
值得注意的是,据国民党军各部《战斗详报》记载,每占领一地,国民党军必先构建完成沿途碉堡公路,再向下一攻击目标行动。这就表明,敌我双方都还是各自采取广昌战役那样的作战方针与战术。由此可以判定,博古、李德一直坚持消极防御路线及战略战术,即将展开的建宁保卫战将是付出沉重代价却难以取胜的战斗。
5月5日至5月11日,红军各部战前准备基本到位。5月11日,林彪、聂荣臻以“万急电”向朱德发出《在建宁附近消灭周敌的部署》。这一部署判断“敌明日有向建宁急进之极大可能”,决定调集红一、七、九军团及第十三师(缺一团),在建宁城附近将其消灭。具体部署为:1.董振堂、朱瑞率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在珠树下雪山(山村)及洛阳堡附近牵制敌”。2.寻淮洲、乐少华率红七军团以一个团完备建宁堡垒,两个团控制在建宁城村落堡垒线内。3.罗炳辉、蔡树藩率红九军团隐蔽集结于草鞋岭,听候调遣。4.第十五师须待红七军团到达后交防,其后第十五师(缺一团)在建宁城待命动作。5.“一军团立即出动集结于坊(塘)家湾×××先头进至堡垒严时,一军团除以两连(?)守垒外,以主力领安仁大道樑〔梁〕村向敌前进以一部配合十五师阻敌,自正面象〔向〕马亢桥攻击前进,一军取平行路突击敌之右侧,并由九军团断敌后路”。这份发给朱德的电报,对敌情作了准确的判断,为建宁保卫战作了总体安排。
与此同时,国民党军向建宁发动攻击的调动也已经完成。5月12日,汤恩伯于挽舟岭指挥部下达命令,谓本纵队“以协同我周(浑元)纵队迅速攻占建宁之目的”,向在武镇岭、双峰岭、北石山一带的红一、五、七军团发动攻击。5月13日上午,敌占领武镇岭,5月14日继续向西山进攻。红军作坚决抵抗,付出了很大牺牲,放弃西山阵地,向建宁撤退。
武镇岭失守当天,5月14日,林彪、聂荣臻致电朱德,“判断周(浑元)汤(恩伯)两敌明日(15日)有会攻建宁可能”,我军仍采取“钳制汤敌突击周敌”的方案。具体部署为:1.“以四十四团守河东堡垒,三十四师在汤敌之正面(一部及侧面主力)极力阻滞与突击汤敌之前进”。若四十四团不能固守,则撤至河北岸并将桥破坏,凭河扼守以阻敌进展;“三十四师则背靠长吉水西,仍与敌保持接触,使汤敌不敢过河入建宁”。2.如周浑元部仰攻驻马寨,“则二师以一部固守该寨”,待敌攻至我堡垒时,则先一部切断敌归路,伺机从正面与侧面予敌以打击;“如敌监视驻马寨,绕道经马元桥、同元桥至建宁道以东向建宁前进时,则以二师一团守朱马寨,作我左翼保障,以一、七军团大队转向东侧击该敌,七军团以一部扼守建宁东北之集某山。当七军团开始突击敌之右侧时,即向敌正面及左侧突击”。
目前所见,这是林彪、聂荣臻率部坚守建宁的最后一份作战部署。5月15日,敌第八纵队周浑元部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突破红一、九军团防线,逼近建宁城,战斗极其激烈。敌军每次进攻总是倾其兵力,依仗其飞机、大炮的强大火力强势推进。红九军团军团长罗炳辉回忆,“在建宁之战中,单是轰炸我指挥的扇形战区,敌人就出动了二十多架战机,每队三架”,不间断地狂轰滥炸。
5月16日,敌第八纵队周浑元部、第十纵队汤伯恩部共8个师会攻建宁城。红军指战员坚决反击,经四个小时激烈战斗,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予敌以大量杀伤,自身也付出了较大代价,于上午10时左右主动放弃建宁城,向宁化地区转移。在红军撤出战斗之前,中共闽赣省委书记、省苏维埃政府主席、省军区代政委邵式平率省级机关在地方武装掩护下先行撤离。建宁历经5天激烈的攻防战,终于失守。
广昌、建宁先后被国民党军攻陷,是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两次重大的失败,导致中央苏区北线两个重要门户洞开。其他各线重要战略基点也相继被敌占领,中央苏区形势日趋危急。自此,第五次反“围剿”进一步陷入被动,国民党军更加步步进逼,直至第五次反“围剿”失败。
回顾这段历史,总结建宁保卫战失败的原因,有多重因素。客观上,一方面,外有强敌攻势。国民党军挟广昌战役得胜的势头,在蒋介石直接指挥下,调动其北路军两个纵队8个师近9万兵力,从建宁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向建宁展开密集进攻,致红军遭受重大伤亡。另一方面,内有弱势兵力。守备建宁的为广昌战役结束后刚从各战场集结,由红一、五、七、九军团组建的东方集团以及闽赣省地方武装,兵力不足3万。敌我兵力与装备悬殊。
但是更需要检讨的是主观的因素。这是因为,建宁保卫战的失败,并不完全是中央红军的战斗力弱小,也不是苏区各种资源的耗尽或者苏区民众不予支持,更不是红军将领缺乏智慧或指挥能力,而是由于延续了广昌战役那样的错误。这是战役的指挥者博古、李德在政治和军事上拒绝毛泽东关于积极防御路线及运动战和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等战略战术,实行“左”倾冒险主义的单纯防御,即消极防御路线,强制推行阵地战、堡垒战和“短促突击”战略战术的必然结果。正如毛泽东所论:“积极防御,又叫攻势防御,又叫决战防御。消极防御,又叫专守防御,又叫单纯防御。消极防御实际上是假防御,只有积极防御才是真防御,才是为了反攻和进攻的防御。”他指出,古今中外任何一个比较聪明的军事家,没有不反对消极防御的,“只有最愚蠢的人,或者最狂妄的人,才捧了消极防御当法宝”。
由于博古主持下的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实行“左”倾冒险主义,特别是在李德的主导下,建宁保卫战没有接受广昌战役失败的教训,仍然排斥已被实践证明为正确的积极防御路线与运动战和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而顽固坚持消极的单纯防御路线及阵地战、堡垒战、“短促突击”战术,导致保卫战的失败。为此,遵义会议决议从政治和军事战略方针路线的角度,两次点名包括建宁在内的洵口、团村、将军殿等各役,指出“运动战的可能依然存在”,但是“由于对于堡垒主义的恐惧所产生的单纯防御路线与华夫同志的短促突击理论”而实施阵地战,“这种阵地战的方式仅对于敌人有利,而对于现时的工农红军是极端不利的”。
在建宁保卫战之初,国民党军沿用了广昌战役期间的堡垒战并节节推进的战术;而博古、李德并未接受广昌战役的失败教训,拒绝实施积极防御的运动战和各个击破战术以打击敌人,仍令红军以堡垒对堡垒的阵地战抗击敌军,招致无谓的牺牲。对此,朱德后来总结认为,在国民党军周浑元纵队未从北面进攻建宁之前,汤恩伯纵队不会前进,“如在周、汤两纵队合进到建宁以前不能消灭其中一个纵队之一部时,则在建宁堡垒地域作战是不利的,并早在广昌失守后,建宁已无从前那种战略上的意义”。
另一方面,建宁保卫战的失败,还由于在战役期间,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左”倾错误主要领导人和李德一再无视作战前线将领提出的积极防御、避免与装备精良的强敌作正面抗击以造成不必要伤亡的意见。建宁保卫战即将打响之前,担任东方集团军总指挥的红一军团首长多次到前沿阵地侦查,并向后方总部先后多次发出作战报告和建议,提出了积极防御路线和战略战术的具体建议。其中,以5月1日发出的3条作战意见和5月4日关于作战问题向中革军委的10条建议最具代表性。这些意见根据当前敌情及红军实际情况,明确地提出实施运动战和诱敌深入各个击破,以发挥红军长期积累且行之有效的战略战术;坚决反对阵地战、堡垒战和“短促突击”,却遭到博古、李德的拒绝。其结果是重蹈广昌战役复辙,红军遭受重大伤亡并丧失建宁这一重要战略基地。即使在建宁战役期间和建宁失守以后,李德仍置红一军团首长关于实施运动战的意见于不顾,先后于5月9日、5月18日发表《反对曲解我们的战术》《再论战略战术》等文章,空谈其不切实际的理论,批评“有些同志”不懂得“短促突击和防御时的反突击”,继续推崇和强调这种战术的方法与特点。
建宁失守后,前线将领仍试图纠正这一错误,林彪、聂荣臻在5月20日给朱德的电报中认为,敌人在占领建宁之后,战争已转入新的形势,敌人将是“孤军深入苏区腹地”,进展速度甚慢。但是,他们感慨:“我们对他仍只能短促突击,而很少有大的运动战给我们打的可能”,因此认为,为了适应新的形势,红一、三军团不能经常分开,“须有时集中突击,有时须分开突击”。但顽固坚持“左”倾错误的消极防御路线及战略战术的博古、李德,在广昌、建宁战役连续遭受重大失败之后,仍没有吸取教训改弦更张,而是继续实施其原先的消极防御路线与战略战术。在随后蒋介石提出以“六路进攻”方针,依仗其优势兵力和堡垒政策层层推进,向中央苏区发动全线“围剿”之后,中共中央“左”倾错误的领导者又再提出“六路分兵”“全线抵御”的对策,以致红军各部只能分散在六条战线上浴血奋战,而遭致重大伤亡。
由此,可以认为,在当时中共党内“左”倾冒险主义的消极防御路线统治之下,建宁保卫战的失败是必然的结果。当然,在当时情况下,不论是前方作战的红军将领,还是后方最高领导机关,包括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朱德等,都难以对广昌或建宁战役失败的原因及教训作出正确的结论。直到遵义会议在政治上系统检讨并清算了以博古为代表及李德主导的“左”倾冒险主义的消极防御路线,即单纯防御路线,在军事上清算了阵地战、堡垒主义、“短促突击”等战略战术的错误,才能够正确评价建宁保卫战的失败原因及教训。
建宁保卫战,实际上是广昌战役的延续。敌我双方均部署重兵,以建宁为中心展开了激烈的攻防。国民党投入8个师近9万兵力,大大超越了红军4个军团不足3万兵力。建宁保卫战的失败,国民党军兵力强大是一个客观因素,更重要的是没有接受广昌战役失败的教训,拒绝中共历次反“围剿”胜利的经验与战略战术及红军将领正确意见,而强制推行共产国际军事顾问与“左”倾错误领导的军事路线。广昌战役之前及战役期间,李德在瑞金和广昌、建宁北线不断强调自己的主张,他不顾身在前线深受其害的红一、三军团等首长的反对与抵制,依仗其特殊的身份和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左”倾错误主要领导人的支持,把战争一步步推向失败。直到建宁保卫战,依然延续了这一错误,最终导致保卫战的失败。反之,1934年9月初在东线战场,因李德称病由朱德直接指挥而排除了其干扰,红一、九军团和红二十四师在连城县温坊(今文坊)实施运动战及诱敌深入、各个击破方针的战略战术,在敌强我弱的不利条件下,取得了一次难得的胜利。尽管温坊战斗的胜利并不足以改变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的局势,却也可以证明正确的军事路线在具体战斗中发挥的主导作用。
总之,建宁保卫战的失败,可以用遵义会议决议的相关论述来作结论:在第五次“围剿”的战争中,“以单纯防御路线(或专守防御)代替了决战防御,以阵地战堡垒战代替了运动战,并以所谓‘短促突击’的战术原则来支持这种单纯防御的战略路线。这就使敌人持久战与堡垒主义的战略战术达到了他的目的,使我们主力红军受到部分损失并离开了中央苏区根据地”。决议强调:“这一路线同我们红军取得胜利的战略战术的基本原则是完全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