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辉
(厦门兴才职业技术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素有“闽南鱼米花果之乡”美誉的龙海市,地处九龙江口,东邻厦门经济特区,西接漳州历史文化名城,与台湾隔海相望。美丽富饶的龙江大地养育了智慧、勤劳的龙海人民,纯朴瑰丽的民间艺术滋养了一大批“泥腿子”画家,从田头地角一步一步地跨进艺术殿堂。龙海民间绘画。曾经涌现众多优秀作者,活跃在这块民间艺术园地。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由于社会转型,商品经济形势对本来没有名利可图的民间绘画冲击巨大,许多地区的民间绘画日渐凋零,后继乏人,甚或沉寂。而龙海却一枝独秀,人才济济。在当地党政领导部门的关心重视和文化馆的直接扶持下,龙海多次组织民间绘画骨干培训班,并且创造性地请当地有名的剪纸艺术家来为创作者们讲座,从而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绘画新手。距离龙海70公里的漳浦县,是全国有名的“剪纸艺术之乡”,在福建乃至中国民间美术史上都占据着一席之地。更主要的是,而龙海的民间绘画在起稿创作时,喜欢用剪纸做底样进而描线构图,形成独特的“剪纸型”特点,可以说是深受漳浦剪纸艺术的影响。陈山桥先生在《曹佃祥剪纸》一书中提到:“在近几年里伴随着剪纸兴起的另一种艺术形式——农民画,其大部分作者都是先剪出轮廓,摆在纸上安排构图的……剪纸是巧手,刺绣、捏面花、画农民画也是能手。她们的经历都是先学剪纸,再学刺绣中的配色。”[1]龙海剪纸型民间绘画的艺术视角广阔,处理大胆,想象时尚,是与时俱进的新型民间绘画。
龙海民间绘画发端于农村,渊源于龙江大地古老的乡风民俗和深厚的文化积淀,在继承民间美术传统的基础上,融合现代艺术观念,描绘现代生活,在艺术上已日臻成熟,在创作题材上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蕴藏着作者对家乡山水、劳动生活的深厚感情;在创作技法上形成一种时空自由的独特表现方式,如《屈原魂》《五谷丰登》《中秋男孩糍》等作品构图奇特稳重,人物谐趣横溢,彰显出雅拙的审美情趣;在作品主题上极尽渲染对自然和农村新生活的无比热爱,讴歌火热的生活和展现当代农民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
龙海的民间绘画,深受同地域漳浦剪纸艺术的影响。很多创作者在进行创作时,喜欢用硬纸板将需要描绘的人物或动物的形象剪成大体轮廓,在需要创作的绘画纸上一一摆好,根据大体轮廓细致地描绘出来,然后才加以勾线、涂色、调整等。“剪纸型”成了一种重要的地方风格主体,具有历史与文化的必然性。漳浦距离龙海不到一小时车程,这种当地流行的技艺风俗也必然影响到龙海民间绘画的创作者们。龙海地区的剪纸有悠久的传统习惯以及广泛的群众基础,这个地区群众喜爱和重视剪纸。其剪纸艺术也与当地的刺绣活动关系密切,在刺绣中的实用性是龙海剪纸产生的基础。早期漳州龙海地区一带民间刺绣应用广泛,作为刺绣的底样,剪纸艺术也正是靠着这种实用性,技艺被一代代传承下来。在龙海民间绘画创作者群体中老一辈的女性创作者,剪纸是巧手,刺绣、捏花、画民间绘画也是能手。她们的经历都是先学剪纸、再学刺绣中的配色。我们可以提出这样一个命题:“剪纸型”是新派民间绘画一个重要的创造,剪纸型民间绘画是传统农民艺术母体与当代绘画风尚结合的自然果实[2]。
龙海各县民间美术活动,差不多都是首先从剪纸开展起来的。从龙海民间绘画作者情况来看多是老婆婆和中年妇女,她们都具有剪纸的传统喜好和深厚功力,这些生活在偏僻山村的农家妇女尽管文化程度低,还要整日上山下地或围着锅台转,但她们往往都会刺绣、绣荷包、捏面花、糊纸扎。她们的艺术才能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是剪纸日积月累地训练了她们的造型思维方式,定型化和本能化了那种特殊的造型心理。说剪纸对于她们的绘画,正如素描对于近代西洋画那样具有基本功的意义属性,这是许多观察者都深切感知到的真实情况。正因为这样,让这些人执笔临纸的时候,她们惶惶不知所措,往往只能勾画出一堆零散、琐小的单个形象,昔日剪纸中的强劲浑整作风不翼而飞!如果她们照剪纸那样来创作绘画,她们便能豁然开朗,获得了自由和挖掘“剪纸型”的道路,在民间绘画的创作过程中不能不成为一条便宜之路、一条必由之路。
剪纸可以说是农村家庭的产物,是衡量当地妇女心儿灵不灵、手儿巧不巧的重要标准。天长日久,熟能生巧,随意剪来,这里说的“随意”乃是作者经长期对生活的观察与积累和反复琢磨,凝结了自己的审美观点、审美理想,形成独特的剪纸语言,同时寄托了作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团花’‘龙凤双喜’‘富贵鸳鸯’‘喜上眉梢’‘年年有鱼(余)’‘五子登科’‘人丁兴旺’‘上下平安’等吉祥喜庆图案。”[3]这种语言在她们画中的应用、据观察大致有以归纳为三种状况:
一是剪纸母型(题材、内容、构图、形象、刀味)的直接传摹、吸取。这种画法有强烈的民间艺术风味,保持发展了传统剪纸语言质朴奇崛诡谲生动的艺术感染力[4]。
二是以剪纸骨架为结构,画面内容以身边生活感受为本,在地道的民间剪纸语言基础上融入箱子画,刺绣乃至庙画、社火化妆画法;组织和表现新的生活内容而纳之于画面。
三是具有较多绘画的自由性,打散剪纸的大轮廓或骨架,但仍吸收一些剪纸的刀味与单个形态处理习惯;形体增饰附丽性,设色上吸收刺绣影响。
龙海民间绘画的艺术特色和当地的剪纸等民间姐妹艺术保持着血缘联系,彼此间存在着许多极为相似的地方。譬如:在形象塑造上重夸张,讲变形。注重形体动态在画页上的艺术表现力;在色彩处理上讲求明快与热烈,强调色块与色块的对此并追求在对比中求得和谐与统一的效果;在用线上力求简练而具有概括力;在构图上多用低点透视与形象的平面分布结构;在整体艺术效果上带有较浓的装饰趣味等等。民间绘画是民间艺术家族中的成员,是民间传统绘画艺术的延伸。龙海民间绘画深受当地民间剪纸艺术的影响,并从他们那里吸取丰富的营养,而形成这种特色的直接原因是:当地流传已久的民间艺术传统对它的影响和当地群众的那种具有相对稳定性的艺术欣赏习惯对它的作用。
龙海民间绘画的创作者们在创作作品时,各自表达出自己对绘画创造的理解:“当然没讲透视,画的船儿翻倒了,但正是这样才有意思”(方海忠);为了表现运动感,画活动的形象时,有时画两个头、几个面或多种表情,因为“马吃草时,一会儿吃这边,一会儿吃那边”(黄清垂);为了有味道,除了变形外,还十分重视装饰性,喜欢采用大块原色对比,“画画就是为了好看,要画得好玩好看,稀奇百怪,五颜六色,怎么有趣就怎么画”(蓝溪泉);也重视偶然效果和作画时的娱乐性,“剪纸有时冒失哩,挺好看的,不要补,剪不齐挺爱看”(李青叶)。
任何一种艺术风格总有它的片面性,在一定意义上说,片面性也就是风格独特性投下的阴影。龙海民间绘画“剪纸型”的局限是不言而喻的,这与创作者们未接受过解剖、透视、构图等专业绘画知识训练有关。目前所见主要表现在:
1.构图庞杂、主次平均。“剪纸型”民间绘画惯常延用大团花那种意象的填充方法,画面常取“全景式”综合,主要形象与次要形象在平面位置上容易因比重失当而失掉虚实对比。有的画想要说的话太多,主要形象的突出和深入刻划被限制,取消,于是陷于庞杂、琐碎。
2.过分装饰,矫饰化。好的装饰与不好的矫饰只差半步。近代民间所作的大场面剪纸已常见过分热心装饰的现象,但由于它多属单色。又本旨在装点气氛,故不成大问题。作为绘画则不然,在表达主题意兴上它有叙事、塑造形象的任务,加之用多种色彩处理,这样在庞杂构图的大场面中,五彩缤纷的各种形象满布画面各个角落,使形成过多的装饰——矫饰。从一方面看是对绘画任务的浅层次简单化追求所致,从另一方面看,又何尝不是对剪纸艺术虚实相生规律的轻率背弃呢?它冲淡了传统艺术的质朴风格,造成心理的不平衡态。
3.格律感过强,形象表达粗泛。作为一种小型装饰艺术品,剪纸本体不过数寸之距,而“剪纸型”通常需要把画面按剪纸的格律在数尺长宽的纸幅上实现自己。经千百年锤炼淘汰而来的传统经典花样,不少是可以经得起几十倍放大的。但是由剪纸新手个人创作的形象就未必尽其能经住这种考验。特别在表现新生活的、比较自然写实的民间绘画作品中,剪纸的简约和概括有转化成形象粗略化的危险。
作为一种艺术改革和艺术创造经验的探索,积累、整理过程,“剪纸型”历经着蜕变。对比若干作者初期、中期和近期的作品,作者们最初的作品诞生只是简单地填涂,在经历了一段磨合期后,中期作品的意境开始升华,将自己对画面的理解更富有创造性,近期作品接近专业性创作,更显得成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其发展轨迹。可概括为:
1.从“全景式”推进到“近景式”。相对于“全景式”的表现,“近景式”更注重对情节、表情的刻划。“全景式”表现最多的在初期阶段,其构图特征是人小、景散,东西多画满。这个阶段是“剪纸型”的发生期或脱颖期,许多作品是将剪纸放大或联接在画上,还有的是在绘画布局的框架中填充剪纸素材,这类作品往往也没有画题。对于作者来说,当时还是剪纸的惯势,而较少主体的绘画的信念,表现着生气和冲劲,也表现着生硬和简单。为了追求激越情感的表达,逐渐进入“近景式”,其构图特征是镜头拉近,突出完整的主要形象;其形象描绘仍保留剪纸外形的概括特点和“刀味”。作品缩小场面范围,比较集中强调个人感受的表达,增强了绘画表现和感染力度,比“全景式”向前跨了一步,可称为剪纸画风的推进期。
2.从“近景式”到“特写式”。如果说从“全景式”推进到“近景式”是量的积累与蜕变,带有普遍性;那么,从“近景式”推进到“特写式”则是质的突变和飞跃,在龙海“剪纸型”中就出现了方海忠的《三熟》(图1)和黄清垂的《蟹趣》(图2)这样的作品。《三熟》(图1)采取鸟瞰的角度,几个人和三头牛采用不同花型装饰联为一体,水牛的头部是正面朝天的,紧随其后的两个人也是呈平面化,都有同样描绘的红色的眼球,两牛角采用黑白、黑蓝相间的规律条纹组成,中间巨大的牛头是那么突出,整个画面给人造成的印象是描绘一头正面的——身子被大大地夸张了的牛,红,黑、黄的基本色既醒目又协调,牛的形象被概括夸张得很美、很神、耐看、强烈。
图1 方海忠《三熟》
《蟹趣》(图2)描绘的是具有闽南风情的收海大丰收的情景,由三个身穿肚兜的孩童为主体,其中两人的一手举着细杆驱赶的动态里,我们明显地感受到童趣的诙谐与爽朗节奏。在这里,作者通过“主体”的神态和“伴舞”的神情,充分地展示了脱形写神的本领。整幅画以其明朗的色彩和神采奕奕的形象表达着一种欢乐的情绪,具有一种撼人的力量。
图2 黄清垂《蟹趣》
《三熟》和《蟹趣》的共同之处在于突破“近景式”而采用对物象的局部描绘——特写。对主体景物的遇视,使作者的主体意念得到了集中的铺写;作者心声的呐喊,尤如石破天惊般的爆发。这是对“剪纸型”旧壳的有力冲击,它强有力地表达出“剪纸型”终于抵进到了需求淋漓尽致地抒写的境地,对着这两幅杰出的作品,我们似乎看到从北宋全景式山水画脱颖而出的“马一角”(马远),从完整花鸟构图中挣脱出来的折枝花卉画家——中国民间绘画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这种认知方式的重大突破[5]。
从神秘符象和传统纹样的放大,形成一个对外部世界的描摹试探,直到自我情感世界的蓬勃爆发,这标志着龙海“剪纸型”新民间绘画迎来了一个新的希望。龙海民间绘画在生存境况中需要表达出自己的精神愿望,剪纸型民间绘画的诞生走出一条新的生路,这两种民间艺术的相互影响,也使得龙海民间绘画能长久地保持生机和活力。
民间绘画是农民自己的艺术,是农民自己创作,自我欣赏的艺术。同其他民间艺术样式一样,农民画有其自身的特点,自己的情趣,有自成体系的审美规律和创作规律。本色回归,是要民间绘画回到原生特色,而不是回到那种原始状态。本色即特色,是民间绘画区别于其他画种的不同之处。龙海民间绘画借助当地流行的剪纸艺术注入新鲜的活力,可以说是以民族传统为根基,以龙海民俗为养分,以自身生活为源泉的最好写照。
民间绘画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和民俗生活相伴而生,必然表现为一定的实用性。这种实用性,有两方面的内容,一是为生产生活所用,如节日喜庆时的装点美化。二是为精神祈求所用,如祈求风调雨顺、幸福富裕。用途不同,体裁也随之不同。为了充分地开拓实用的领域,龙海民间绘画必须重视体裁的重要性,提倡本色回归,它并不排斥辅导与借鉴,丰富与提高。只不过这种辅导与借鉴,丰富与提高是在本色的基础上,是在当地民众认可的前提下。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不管是物质领域的生产还是精神领域的生产都不可避免地带有商品生产的基因。从这个意义上说,商品属性是各种产品生产的本质,文化产品的意识形态属性不过是区别于其它产品的个别特征罢了。不认识到这一特征,把文化和其他领域混为一谈,将导致文化生活的商品化倾向,使文化工作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而过分强调文化产品的意识形态属性,把文化和其他领域的生产截然分开,将使文化悬浮在空中,找不到自己的立脚点,失去生存的基础。
龙海民间绘画的特色决定了它的市场定位,那就是旅游市场。随着改革开放的扩大,文化交流的活跃,民间绘画的审美价值为越来越多的人们所认知,民间绘画已经走出了农村。农村的民俗文化都各有其地方特色,民俗文化特色是乡村民宿的特色,也是乡村民宿吸引游客的关键因素[6]。在这种认知的过程中,旅游起了重要作用。除此之外,应该建立一支经纪人队伍。这些人不仅懂民间绘画,还要懂市场。因为他们懂民间绘画,他们知道市场上需要什么,适销对路地把龙海民间绘画推销出去。这样,便有助于形成生产(绘画、包装)、销售一条龙,既可以使农民画作者专心致志地搞创作,提高作品质量,又可以扩大销售队伍,扩大市场占有率。创作者在新的艺术理知之前怦然心动、霍然而起,有可能在这里为新农民艺术再创造和再积累一批宝贵的艺术经验与艺术语汇,从而为建设富有表现深度的现代民间绘画体系奠定基础。
龙海民间绘画在经历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原有的创作队伍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流失,新生力量又很薄弱,使创作队伍处于青黄不接的情境。为了培养新生力量,一些乡镇抓住学校由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转轨的有利时机,由龙海地区文化站和学校共建民间绘画队伍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龙海地区充分发挥学校美术教师和民间绘画骨干作者的积极作用,把民间绘画引入课堂。近两年来,授课八十多课时,培养民间绘画作者40 多名,创作作品400 余件。龙海文化馆采用办辅导班的办法,提高老作者,培养新作者。这种辅导班与以往不同的是,不是单纯教授怎么画,而是着重开阔艺术视野,知道人家是怎么画的,感悟自己该怎么画,从而使民间绘画作者有了互相交流、互相切磋、共同提高的机会。由于活动搞得有声有色,使这里的民间绘画创作活动重又出现勃勃生机:队伍整齐,风格接近,整体优势明显。他们的做法值得借鉴和推广。
传统民间剪纸已形成了固定的传统的题材内容和审美意识规范——完满性和装饰地“剪纸型”民间绘画从完整引进这些主题内涵和审美外延的成熟结构中求得了自己发生的契机[7]。从剪纸型民间绘画进程中看到的,正是新的绘画的概念进入民间绘画创作者的心灵,并通过她们在整个传统剪纸艺术审美经验中所导发的艺术倾向。龙海剪纸型民间绘画的发展里程,本身就是一种在现代社会的前提下释放农民艺术创造的潜能,借农民传统文化蓄势的外张力。推动古老审美意识深刻变革发展,在艺术的暴发过程中寻求连锁反应,从而实现自己的。
本文主要是从形式意味上分析“剪纸型”问题,但艺术风貌的变革无疑首先是人的内在精神、感情、审美选择方向的变化所促生的。对于龙海地区来说,近年来在民间绘画材料、工具、方法、风格上的各种尝试,同时就也伴随着对主题、生活方面的多项选择试探。从这个意义上来判断,当代中国民间绘画的创作者的思想、感情、心理的巨大裂变,将以新民间绘画(无论是剪纸型还是非剪纸型)审美心理和表现语言的辉煌裂变而获得伟大的艺术印证。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乡村作为原始文化的保留地,探索剪纸型手段在民间绘画中的有效展现,是实现乡村特色文化展现的有效途径。龙海民间绘画走过的一段路程,是根据创作者们的自身特点来摸索一种绘画艺术的规律。它建立在创作实践的基础上,随着创作者们的不断创作实践,对民间绘画的艺术规律,将会得到进一步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