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青
古玩的鉴定,整个过程是要完成一个重要的逻辑判断——为什么这个东西是真的。每一件古玩都拥有一个巨大的基因库,完成这个逻辑的判断,相当于一种基因检测,但决定性基因是哪一个,很随机。
有一次,有个摆摊的同行朋友说得了一个邵云如的新花盆,一定要我看看。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随便帮人看东西的。东西不好说出来得罪人。东西要好呢,自己就想买,那也一定不会摸着良心说东西有多好,总不会自己给自己涨价的。
我就拿过那个花盆漫不经心地一看,清理得真是干净,果然跟新的一样。花盆肚子上刻着一幅简简单单的山水画,素净大方。乍眼看去,线条如行云流水。旁边的落款是“岩如主人字”,“岩如主人”就是邵云如的笔号。无论山水画的意境、落款书法还是雕工都是一流的,足见其功力深厚。
一定是个真东西,即使不是个真东西,也是个一等一高手的仿品。于是我一边装模作样地说:“真的假的还真不好说。”一边拿在手里掂量来掂量去,然后又问他:“多少钱?”对方很委屈地说:“我就要两千块钱,也没人敢要啊!”趁对方分神,我把花盆翻过来一瞄它的底,底部出水的孔眼四周都是白圈圈,这下确认了,老东西!准没错。
“既然两千块人家不要,索性就给我玩玩吧。”一锤定音,他高兴得不得了,我心里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花盆底的白圈圈有什么秘密呢?花盆用来养花,就要不断地浇水、施肥,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今天倒水,明天倒水,水慢慢渗入花土,最后一部分从盆底的孔眼流出。由于水会带出砂土里面的碱性物质,这些碱性物质并不会直接流失,而是吸附在孔眼的四周。长此以往,十多年,二三十年,孔眼附近就形成了一圈白霜,也就是那只邵云如的花盆底部的白圈圈。这种日积月累形成的白霜,洗都洗不掉。这代表什么呢?做不来假的。水滴打着圈圈的时候,这一滴水里的碱啊,污渍啊,其实是在紫砂的胎体上慢慢晾干的,最后统统渗透到砂胎里面去。所以,虽然邵云如那只花盆洗刷得如此干净,但一旦晾干,花盆底的孔眼周围还是白的。白圈圈的形成周期很长,需要很多很多年,底下的白霜越多,这个花盆就越老,但这并不代表没有白霜的也不一定不是老花盆。鉴别古玩,有时候就是要与时间作分辨啊!
去年,我到扬州文物商店瞎逛,一眼看到墙上挂了一幅五尺对开的长条,上面是一段莲花,水汽氤氲。一看落款,叫“友竹”。我就问文物商店的老师傅:“友竹是谁啊?”问完自己脑子一拐弯,想起来了,友竹不就是任淦庭嘛!但任淦庭是陶刻泰斗,陶刻家任淦庭怎么还画画呢?老师傅糊里糊涂,只说好像是幼时宜兴的一位紫砂大家在文物商店现场画的,那时候他还小,只记得是一个大名家,但是谁呢,他也不知道。这样一说,就正好对上了。看着老师傅云里雾里的样子,我就索性顺坡下驴地说:“什么名家不名家的,不就是一幅画,多少钱?”老师傅说一千五百块。我高兴得不得了,连价钱都不还了,马上卷起来抱回了家。
任淦庭名气这样大,为什么这幅画好像无人问津呢?因为“友竹”这个艺名,是近几年大家才知道的。任淦庭的别名非常多,光我知道的,就有十来个。即使你现在去百度上搜,也只可以查到:任淦庭,又名干庭,字缶硕,号漱石、石溪、聋人、大聋、左民、左腕道人等,但没有友竹。文人在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心境就会用不同的笔名。文人的笔名也常根据从艺感受而变,他感觉自己在艺术上有一点点改变,他的笔名就换一个。我经常拿着美术辞海去背艺术家的字号,背得多了,自然知道的就比别人多,我在市场上就经常能捡到名家的东西。
有位朋友手头有一把清晚期的壶,来自大名鼎鼎的邵氏家族。但这位朋友不知道,正准备三百块钱卖给别人,因为落款是篆书,他不认识呀。我正好在他家看字画,拿过来一看,哎呀,是个大名家,三百块钱不能卖,按市场价算,一万多呢!所以光记牢笔名、字号也不够,还要认篆书、草书,因为紫砂底部的落款大多是篆书,刻画的落款大多是行草。识草识篆是最基本的技能,这样名家和普通的东西你才能分得开。
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到1980年代之间,像任淦庭这些大师就带了非常多的学员,有小字辈、红字辈。红字辈有红宇、红云、红梅等,小字辈有小松、小雨等,名气虽不太大,但功底了得。有一次,我们捡了一个红字辈的兰花盆,才60块钱,现在宜兴一个普通花盆也不止这个价,就算出自一般工艺美术师之手,那也得一两千。而且,这只盆是山石砂土,里面是红的紫砂,外面是白砂,中间还填浆釉,特别漂亮,你说值得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