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 胡琪
中国传统节日承载着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春节不仅体现着中国人对家和团圆的思念与期盼,也是外国人了解中国文化的重要切入点。因此,无论是为了传承春节文化习俗的中国人,还是对中国文化充满好奇心的外国人,都选择拍摄以春节为主要内容的纪录片。其中,2015年2月在央视纪录片频道播出的系列纪录片《过年》和2016年2月由中国五洲传播中心和英国雄狮电视公司联合制作的、在BBC2频道首播的纪录片《中国春节:全球最大的盛会》(以下简称为《中国春节》)在豆瓣、猫眼等平台上的评分均在8分以上,口碑良好。两部纪录片大体遵循时间顺序展开,摒弃宏大叙事的表现方式,每集聚焦一个主题,故事化地讲述一个个普通家庭的春节习俗和一个个符号仪式背后的深厚文化。
通过文献梳理发现,目前缺乏对《过年》的相关研究,而基于《中国春节》的个案分析较多。其中,从“他者”视角着手,简臻锐和郭灏(2016)分析了《中国春节》在叙述生活情怀、全球视野直观呈现和中国文化软实力的表达三方面的成功之处。赵鑫和赵盼超(2017)分析了中国民俗文化的呈现技巧和中国民俗题材纪录片的创新思考。张钰函(2017)分析了该纪录片建构出的“文化中国”国家形象和跨文化传播的成功要素,包括让中国人自己讲故事,巧妙植入“文化符号”,采用文化接近性策略等。翟石磊、孙悦和白宛玉(2017)认为《中国春节》的制作者巧妙地将西方观众喜闻乐见的个体关怀与中国人所追求的和谐理念相融合,认为这部纪录片对中国春节和中国家庭团聚的建构是一次成功的跨文化传播。唐萍、全克林和唐元佑(2017)从概念隐喻的角度发现西方对中国春节文化的误读,其中包括对器物文化的误读、对行为方式的误读、对观念文化的误读,在此基础上提出对外宣传时中国文化的准确传达以及跨文化交际中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两点思考。
综上发现,对春节题材纪录片的研究多以个案研究为主,缺乏对比分析。《过年》和《中国春节》两部纪录片虽然都以春节作为叙事主题,但是前者是站在“我者”视角对满族春节习俗的多元化展现,后者是站在“他者”视角对中国各地春节习俗的全景式体验,二者在“文化中国”形象塑造上存在较大差异,这也成为本文的研究起点和重要内容。
叙事基调与风格。纪录片的叙事风格通常与纪录片的讲述方式、画面内容紧密联系。两部纪录片都没有单纯延续传统文化类纪录片恢弘大气、严肃典雅的叙事风格,而是根据各自聚焦的内容采取了相应的叙事风格,使“文化中国”形象的呈现方式更加多元。
《过年》将视角锁定在吉林省极具满族特色的古镇乌拉街,记录了小镇里一系列平凡家庭的春节生活景象。在展现满族特色年俗的同时,也以浓厚的怀旧气息来重温东北人的过年记忆,呈现出一股乡村纯朴与祥和之风。该纪录片分为《忙年》《家宴》《欢颜》三集,以标识性的东北饮食元素作为贯穿,结合普通人的生存状态用以最淳朴的影像形式进行记录。傅老太太、贾家夫妇、赵佰年夫妇、赵城海等地道乌拉满族人民的纯朴生活,结合玩面团、歘嘎拉哈、冰雪中玩耍的小孩们的欢快镜头,赋予整部纪录片质朴、温情的风格调性。
《中国春节》内容体量也分为三集。《回家》讲述了中国人通过火车、飞机、摩托车等不同方式回家过年的故事,《团圆》介绍了春节期间中国家庭的传统风俗习惯,《欢庆》介绍了中国香港舞龙舞狮、夜间大游行以及北京的庙会等民俗文化。该纪录片因中英合拍的原因,呈现出独特的英式幽默风格。塞·金与戴夫两个主持人的完美搭档使得纪录片更为生动,可看性更强。从“中国25岁以下年轻人最欢迎的小吃,市场估值每年有500亿元”的辣条,到“南瓜街”“洋葱街”“葫芦街”所在的北京新发地批发市场,到“黄油和蜂蜡”做的北京钟楼大钟,再到二人意外地搭上警车跟随摩托车返乡大军到梁永贤家中做客,最后到说相声似地解释春节期间的禁忌,比如不能吃药、不能打扫卫生等。这些被英国主持人俏皮解读的中国春节文化散发出别样魅力,在调节影片气氛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叙事内容与方式。为了研究两部纪录片对同一节日仪式或符号意象的叙事呈现差异,本文只选取其中涉及春节这一传统节日的文化习俗的部分来进行分析,主要集中在饮食文化和民俗文化两方面。
一、饮食文化。中国春节是遍尝美食味道、聚集人间烟火的重要时刻。《过年》偏重美食类纪录片,交叉叙事中介绍了三个家庭的年夜饭,腊八饭、点心匣子、黏豆包、白面小饽饽、灶糖、冻烩菜、撒糕、冻梨、冻柿子、萨其马、猪肉炖粉条等乌拉满族特色春节美食小吃应接不暇。《中国春节》对春节饮食文化的呈现更具普遍性,包饺子、吃火锅、鱼肉等家常菜的介绍居多。其中,这两部纪录片在对饺子、白酒和火锅三个共同美食进行呈现时存在较大差异。
饺子:《过年》中饺子占据较多内容,第1集和第2集分别介绍了冻饺子和素馅饺子,对饺子的展现偏美食解说,对调馅儿、擀皮儿、包饺子等一系列过程进行解说。《中国春节》则对饺子的展现相对较少,只出现在第2集,集中于英国主持人在张岩北京家中学习包饺子和解释包饺子放硬币的传统等有趣内容的展示。
白酒:《过年》中赵城海新年拜访朋友,喝烫热的白酒聊天商量秧歌队事宜。《中国春节》关注的则是制酒过程以及饮酒礼仪。
火锅:《过年》中对乌拉满族火锅的讲解占据了较大篇幅,对血肠等独特的火锅食材、韭菜花等蘸料以及火锅汤饭进行了详细介绍。《中国春节》主要是北京餐饮店主苏周交给两个英国主持人采购牛肉、木耳等食材的任务,对火锅文化的讲解很少。
二、民俗文化。民俗活动是两部纪录片呈现春节文化的重要内容,因主题定位稍有差异,内容存在诸多不同。《过年》以展现满族地方特色民俗活动为主,而《中国春节》定位整个中国,受众辐射海内外,多选用知名度较高、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能够指代和体现中国文化的各地春节习俗。
《过年》在讲述东北扭秧歌、歘嘎拉哈、贴春联等满族民俗活动时,关注活动的历史沿革和文化意义。例如,在介绍歘嘎拉哈这一活动时,对嘎拉哈的材质、功用和玩耍步骤等进行了详细介绍。嘎拉哈每四颗为一副,取材自牛、羊等动物的后腿关节上的骨头,是古代满族女子灵活双手、做好针线活的游戏。在贴春联时,片子补充解释道,“满族的对联写在白绢上,因为满汉文化的融合,如今改用红纸”等。而《中国春节》不太注重对习俗活动的历史溯源,较关注具体过程和当下发展。在第1集《回家》中,纪录片展现了河北蔚县暖泉镇最后一位打树花传承者薛先生的表演过程;在第3集《欢庆》中,主持人亲身参与吉林省西北部的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的查尔干湖捕鱼活动全过程,以及西方观众熟知的、融合了武术运动的舞龙活动。
综上,在对春节共同习俗予以展现的基础上,《过年》注重“中规中矩”地对满族特色春节习俗历史渊源和意义内涵的解说,《中国春节》则侧重对知名度较高的普适性习俗进行体验型直播,优先考虑影片的趣味性,以此来设置叙事情节和冲突看点。
叙事视角与语言。叙事视角,即叙事性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也就是叙事者是站在怎样的角度或者说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给观众讲故事。叙事视角的选择影响着叙事内容的呈现效果。《过年》采用第三人称叙事视角,叙事者没有明确的身份,在镜头里大部分时间是作为旁观者来真实记录的,好像受众在主动对乌拉满族的春节习俗进行了解,在直观了解满族传统春节文化在新时代下的传承情况,使受众在潜移默化中感受这一少数民族的传统春节文化的魅力。另外,该纪录片邀请了《舌尖上的中国》的解说员李立宏来解说,片中字幕的字体和花纹设置也带有民族特色。因此,以傅老太太为代表的满族小家庭的生活,在微观叙事中传递出春节文化的丰富多彩,为“文化中国”的形象增添了几分民族特色和传统气息。
《中国春节》则采用第二人称叙事视角,由BBC的5名主持人(4名英国主持人、1名华裔主持人)作为叙事者和亲历者带领观众深入河北蔚县、黑龙江哈尔滨、香港等地,用好奇的眼光观察和体验有趣的春节习俗。该片为了降低文化折扣、提高国外受众理解中国春节文化的准确性,在解说上十分考究,对春节仪式的解读除了对其文化内涵的说明外,还会引用外国观众熟悉的、具有相似内涵意义的事物来进行诠释。这种类比的解说方式能够激发观众从认知中寻找经验内容或者相似内容来进行理解。例如,把春运这一地球上最大规模人口的迁徙比作十多亿人参与的大Party,把在12点钟敲响的北京钟楼的大钟比作伦敦的大本钟,把春节包饺子放硬币与英格兰传统中将硬币放在圣诞布丁中相对应,当讲到舞龙传统时也有意识地将西方邪恶的龙与中国具有神性的龙区分开来。更重要的是,该纪录片没有停留在对春节文化的单纯关注,而是透过年俗管窥其背后的文化和经济因素,从新发地的蔬菜批发到白酒的制作产业、鲜花生产基地的销售情况到浏阳烟花厂的烟花设计、制作过程,这种从微观层面上升到中观层面的叙事格局,让“文化中国”的形象更具时代意义。
“文化中国”即“文化意义上的中国”,根据冯惠玲和胡百精的界定,“中国”可被解读为三个层次,其中包括“从纵向上看是中国文化体系,包括中国精神、观念、元素、遗产”和“横向上的华人共同体、理解中国文化的非华裔”。根据这个定义,《过年》符合第一个层次,呈现的是多民族文化交织的传统“文化中国”形象;《中国春节》符合第二个层次,呈现的是全球化背景下现代化的“文化中国”。从广义上来说,真实、全面、立体的“文化中国”形象呈现需要实现两种层次的融合。因此,未来以春节等传统节日为代表的民俗类纪录片的创作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加以完善。
风格多变增趣味。民俗类纪录片展现的内容可看性相对较强,因此可尝试多种风格样式来表现。无论是出于对传统习俗的传承与保护,还是聚焦国际视角下的现代变迁,此类纪录片应该适配年轻受众的群体特征,用或质朴温情或祥和欢快或活泼有趣的讲述方式力争实现最佳视觉呈现效果。另外,基于移动互联网和短视频的快速发展,纪录片的内容呈现可以学习《中国春节》中的偏直播类形式,也可以积极开拓网络渠道,适当改善纪录片内容叙事密度,采用多样化的叙事视角,以此来适应受众碎片化的收看习惯,也让受众在观看纪录片的过程中更具代入感和体验感。
内容更新多知识。在民俗类题材纪录片扎堆化创作、内容同质化趋势愈加明显的今天,创作者需要与时俱进、另辟蹊径,追随社会热点话题,呈现受众知之较少的新奇民俗。从这两部纪录片来看,《过年》中乌拉满族春节文化中的歘嘎拉哈、用海东青捕兔的狩猎人,《中国春节》中的外国人津津乐道的辣条、河北蔚县鲜为人知的打树花、云南的鲜花竞拍等都是能够让受众耳目一新的活动。传统的春节年味虽然渐渐淡了,但是随之出现的新兴习俗也可以作为纪录片的重要叙事内容。在好故事的基础上运用与之相对应的讲述方式,民俗类纪录片会更容易引起受众的共鸣。
中观视角显意义。纵观民俗类纪录片的叙事角度,要么是宏观层面的家国叙事,切口过大,难以引起普通个体的共鸣;要么是微观的个体层面,切口太小,纪录片的文化意义无法得以充分彰显。在纪录片的多模态话语中,转喻作为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运用得当就能够实现民俗类纪录片“文化中国”形象的有力塑造。“转喻揭示的是同一认知域间的邻近关系,最突出的特征在于用最易记忆、最易辨认和最易理解的部分替代整体感知,或者依凭完整感知结构的整体替代组成部分的认知过程,通常运用在个体和国家之间的相互喻指。”因此,民俗类纪录片在塑造国家形象时,可以将一个个体或家庭放置在社会发展的宏观背景中予以展现,这种介于微观和宏观的中观角度能够更大程度地融合过去与现在、传统与现代,彰显“文化中国”的深刻内涵。
综上,“我者”视角的民俗类纪录片不能自说自话,对少数民族优秀传统习俗的传承与保护不能局限在国内,要走出中国走向世界。从中外合拍的“他者”视角民俗类纪录片中吸取经验,采用知名度更高的民俗活动、更具普适性的叙事视角以及彼此都更容易理解的讲述方式有助于中国文化更好的传播,塑造传统和现代并存、民族性与世界性兼具的“文化中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