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支持先进制造业发展的问题与对策研究*——基于国际比较的视角

杨白冰 纪晗

制造业是实体经济的主体，也是立国之本、强国之基，从根本上决定着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作为制造业中最先进、最前沿、最具活力的领域，先进制造业是构建现代产业体系的核心，亦是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引擎。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要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培育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近年来，上海、广东、浙江、江苏、安徽等省市也在积极部署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常态化背景下，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成为当下我国经济转型升级、促进产业向中高端迈进、建设制造强国的重要抉择之一。

在新古典经济学的框架下，影响产业发展的因素有很多，主要包括储蓄、资本、劳动力、技术进步等，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者们也侧重将金融因素作为产业发展与结构变迁的重要因素来研究，强调金融体系能够通过减少道德风险、逆向选择或者加以成本，将资本配置到最有效率的部分中去，进而推动资源有效配置、促进产业发展(Rajan，R.G.，Zingales，L.，1998)。近年来，我国也日益重视制造业发展中的金融支持作用，认为我国以间接融资为主的金融体系对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支持存在严重不足，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十次集体学习中强调，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是资源配置和宏观调控的重要工具，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2019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特别提出，要深化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疏通货币政策传导机制，增加制造业中长期融资，更好缓解民营和中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如何按照中央精神，引导更多金融资源向先进制造业重点领域和薄弱环节积聚，为现代制造业发展提供更高质量、更有效率的金融服务，是实现新时代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面临的重大问题。

本文聚焦先进制造领域，运用上市公司数据对比了我国与美国、日本、德国三大制造业强国在先进制造业领域的投融资现状，通过系统总结提炼制约我国先进制造业发展的金融因素，提出相关政策建议。

一、先进制造业的内涵与分类

(一)先进制造业的内涵

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信息革命、技术革命成果不断与生产方式融合发展。一些学者认为，对于先进制造业不但要有先进生产技术，还应有先进制造模式，主要包括敏捷制造、绿色制造、现代集成制造、大规模定制、精益生产等(黄烨菁，2010)。通过改进生产模式，能够提高制造业生产效率、改进产品质量，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近年来，围绕丰富的国际制造产品需求，制造业的转型发展不仅体现为生产过程的变迁，还表现为产品的不断高端化与创新化，主要包括依靠信息、新材料、新能源、生物技术等的创新和发展衍生出的产业，如光纤、计算机、生物、物联产业等(于波、李平华，2010)，以及制造业与服务业融合、向服务端的延伸等等。

综合上述，本文认为先进制造业是指制造企业不断吸收电子信息、计算机、机械、材料以及现代管理技术等方面的高新技术成果，并将这些先进制造技术综合应用于制造业产品的研发设计、生产制造、在线检测、营销服务和管理的全过程，通过改进生产模式、提高生产效率，推动产品不断高端化与创新化的制造行业(李金华，2017)。先进制造业主要可被分为三大类：一是传统制造业吸纳、融入先进制造技术和其他高新技术，尤其是信息技术后，提升为先进制造业；二是在生产、管理等环节融入新技术的制造业，其在产业层次、技术、管理、模式等方面区别于传统制造业，其重要的特征是产业具备高端性、技术先进性、管理现代性和生产模式的创新性；三是新兴技术成果产业化后形成的新产业，其中的某些产业带有基础性和引领性。

(二)先进制造业的分类

根据美国权威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发布的报告《美国的先进制造业》(America’s Advanced Industries)，先进制造业拥有较高的研发支出以及高素质的人才。从量化的角度看，报告将平均到每个职员的研发支出位列全行业前20%，拥有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教育(STEM)学位的职员比例超过全美平均水平的制造行业视为先进制造业，并由此在产业分类体系(NAICS)中选取了50个4位代码细分行业，作为先进制造业的代表性行业。以此为选择依据，考虑到不同国家先进制造指标的可比性，本文以Wind行业分类标准为体系，选取24个6位代码细分行业，作为先进制造业的代表性行业，这24个行业分别属于能源、材料、装备制造、汽车制造、生物医药、信息6大领域，具体行业选择如表1所示。

表1 先进制造业细分行业选择

下文将通过比较美国、日本、德国三大制造业强国先进制造业上市公司发展情况与投融资数据，分析我国金融支持先进制造业发展及在金融支持方面存在的问题。本文数据源于Wind数据库，这是因为上市公司各项财务指标相对完整，且覆盖不同行业的企业，有利于全面观察金融对制造业企业的影响。分别选取中国、美国、德国、日本四个国家主板与中小板的制造业上市企业作为分析样本，剔除“ST”或“*ST”的企业以及缺失值后，共剩余7819只股票，其中先进制造业上市企业共4585只。

图1 2014—2020年先进制造业资产负债率变化情况(%)数据来源：Wind数据库。

二、金融支持先进制造业发展存在的问题分析

与美国、德国、日本三大制造业强国相比，当前我国先进制造业仍存在大而不强、创新能力弱、关键核心技术与高端装备对外依存度高等问题，从金融支持制造业发展的角度看，这与制造业融资难、融资贵、融资结构不合理、融资渠道单一等问题息息相关。

图2 2020年各国先进制造业资产负债率对比情况(%)数据来源：Wind数据库。

(一)融资难度较大

近年来，我国先进制造业的融资难问题进一步加剧，2014—2020年资产负债率呈现出倒V型变化趋势，由2014年的54.5%上升到2016年的59.2%，此后在一系列去杠杆政策下，先进制造业资产负债率不断下降至2018年的51.3%，虽然2019年、2020年有所提升，但仍低于制造业整体56.2%的平均水平。

与美国、日本、德国等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先进制造业融资难问题仍然较为突出。2020年，我国先进制造业上市企业平均资产负债率为52.1%，美国、日本、德国先进制造业上市企业平均资产负债率分别为57.8%、54.9%、67.0%，我国先进制造业融资情况分别低于美国、日本、德国同类企业5.7个、2.8个、14.9个百分点。这意味着，国内先进制造业企业在获取传统信贷支持方面能力较差。

图3 2020年各国流动负债率与流动资产占比对比情况(%)数据来源：Wind数据库。

图4 2020年各国先进制造业收益率对比情况(%)数据来源：Wind数据库。

(二)融资期限短期化

从融资角度看，2020年我国先进制造业上市公司流动负债占总负债比重高达70.5%，美国、日本、德国同类公司短期负债占比分别为43.5%、52.3%、39.5%，我国分别高于美国、日本、德国27个、18.2个、31个百分点。这一融资结构特征将对企业的资产配置产生影响。通常来说，技术等无形资产具有融资期限长、收益不确定性高的特征，需要风险承受能力较高的长期投资，但从当前我国先进制造业的融资情况看，资产、债务结构短期化趋势显著，这将不利于我国先进制造业核心技术的投入。

图5 2020年各国融资成本对比情况(%)数据来源：Wind数据库。

(三)融资成本仍然较高

从盈利能力看，美国、日本、德国先进制造业的盈利能力要明显好于我国。2019年我国先进制造业上市公司净资产收益率(ROE)为7.3%，低于制造业8.5%的平均水平，也低于美国同类公司4.7个百分点，低于德国同类公司2.1个百分点。2019年我国先进制造业上市公司平均毛利率为18.9%，而美国、日本、德国同类公司毛利率分别为32%、36.9%、31.5%，均高于我国10个百分点以上。此外，美国、日本、德国先进制造业上市公司的净利率分别为7%、6.1%、5.2%，而我国则仅为0.5%，表明我国先进制造业的盈利能力仍然较差。

(四)融资渠道有限

在我国先进制造业上市企业中，民营中小企业是主体，总市值与企业数量分别占全部先进制造业上市企业的50.7%与75.4%。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资本市场仍然较不发达、银行体系仍缺乏多元性，导致制造业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仍以自有资金投入为主，针对制造业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的融资渠道要明显少于美国、德国、日本等发达国家。

四是深化科技体制改革，推进科技创新体系建设。结合事业单位分类改革，积极推进南京水文自动化所等4个转制科研机构重新分类定性，努力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稳步推进国家、流域和地方三个层次水利科技创新中心建设，积极争取国家重大创新基地建设试点。流域水循环模拟与调控国家重点实验室和国家大坝安全工程技术研究中心顺利通过科技部验收，正式运行。

图6 2018—2020年各国直接融资占比对比情况(%)数据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国际清算银行(BIS)数据库。

三、原因分析

(一)要素投入结构与融资结构不匹配加大了融资难度

相比于传统制造业，先进制造业以创新研发为核心，需要更多针对无形资产的投入，如知识产权、专利权、数字资产等。根据Wind数据的统计，研发投入在先进制造业中的占比达到3.1%，而这一比例在传统制造业中的占比仅为2.1%。由于创新研发产品具有研发周期长、不确定性高的特征，针对这一类型资产的估值与传统固定资产的估值也将有所不同，进而对融资结构的要求也有所不同。我国以银行等为主导的金融体系对于风险具有天然的厌恶，其资产端偏好的是收益回报较稳定、风险属性较低的资产，二者特征并不匹配，这增加了先进制造业从金融体系获取融资的难度(钟田丽、马娜、胡彦斌，2014)。

(二)产业不断迭代升级与融资期限不匹配加剧了资金错配

与传统制造业相比，先进制造业具有持续更新迭代的特征，随着技术不断创新、标准不断提升，衍生出新的内容和形式，产品也同时呈现出持续快速迭代升级的趋势，需要资金，特别是短期资金持续不断的支持。这一特征给我国当前以传统银行贷款为主导的间接投融资模式带来了挑战：一方面，银行出于风险考虑难以为企业提供各迭代周期所需的持续增量资金支持；另一方面，间接融资特别是银行在向中小企业贷款时，需要层层审批，手续繁多，难以灵活应对市场的快速变化，这些均导致金融对先进制造业企业的融资期限不匹配，难以为先进制造业提供有效支持。

(三)企业数字化改造成本与金融体系结构不匹配增加了企业融资成本

先进制造业更加注重提高生产效率和质量，注重将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融入到生产过程中，通过引入智能机器人、推动企业“上云上平台”等方式，实现数据跨系统采集、传输、分析、应用，优化生产流程，提高生产自动化水平。智能化生产过程具有一次性投入大、回报周期长等特征。而在当前我国以大型银行为主导的银行体系下，大型银行总资产规模占65%，主要以贷款形式出现的对非金融性公司债权占63%，吸纳的储蓄存款更是占到78%以上；相比之下，面向中小企业的小型银行总资产占比仅为13%。金融体系的这一结构特征决定了其对先进制造业的信贷支持将主要以大型企业为主，而为避免风险将提高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的融资成本。

(四)利益主体多元化与金融工具不匹配导致融资渠道受限

先进制造业更加注重提升产品附加值，通过与细分行业深度融合，不断延伸拓展上下游产业链，推动价值链由以制造为中心向以服务业为中心发展。例如，装备制造企业向系统集成和整体解决方案提供商转型，汽车由传统出行工具向智能移动空间升级等。两业融合的核心是要发挥产业链龙头企业、行业骨干企业、专精特新中小微企业、平台型企业和机构等多元主体的作用(江晶晶，2020)。与此相适应，也应根据不同细分行业和不同发展阶段的技术形态、资产特征、商业模式特征、风险和收益特性等，综合运用各类工具。然而，当前我国金融体系工具仍然较为缺乏、金融创新仍然不足，难以提供全方位、多层次的金融支持。

四、对策建议

金融是实体经济的血脉，是连接供给与需求的桥梁，在促进经济结构调整和新兴产业发展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目前，我国以间接融资为主的金融体系对先进制造业发展的支持仍存不足，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先进制造业的发展。我国经济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需进一步深化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完善金融服务体系，引导金融资源向先进制造业领域积聚(刘锋、王恺，2019)。

(一)加强顶层设计，为金融支持先进制造业夯实制度基础

第二，制定出台先进制造业发展指导性文件、规划、前瞻布局。建议金融监管部门联合出台推动金融支持先进制造业发展的相关举措，明确政策精准定位，完善制度设计，拓宽先进制造企业直接融资渠道，加大对先进制造企业上市融资的支持力度，发展适合先进制造业特点的创新债券融资服务，在上市、发债等直接融资工具方面为先进制造业企业提供真正的优惠便利。

(二)提高商业银行服务先进制造业效率，形成商业银行和政策性金融机构的有效配合

第一，加强银行融资支持力度。在商业银行作为我国金融体系的主体和企业获取金融服务的主渠道的大背景下，重点在于多渠道为先进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提供大力支持。一是在基础银行机构贷款方面，加大专项再贷款再贴现政策力度，促使商业银行给予先进制造业企业精准支持。二是在为中小先进制造业企业解决融资难问题方面，可以借鉴美国经验，通过政策层出台正式条例，降低小企业贷款申请门槛，提高政策性担保比例，鼓励商业银行自主发放中小企业贷款。三是在服务高科技制造业方面，扶植部分有条件、有区域优势的商业银行，向主要服务高技术中小企业的经营方向转型，在合理风控的前提下，鼓励银行与风险投资有效合作，开发股权投资与信用贷款相结合的投贷联动模式、认股期权贷款模式等创新服务，为科技企业提供服务。

第二，发挥政策性金融优势作用。政策性金融是产业政策调整的重要抓手，能够通过长期、大额的先导资金完成“市场孵化”，进而发挥规模效应和跨期效应吸引商业银行及社会资本进入。一是充分发挥开发性金融作用，鼓励国家开发银行等政策性银行提供低息贷款支持系统性重大核心项目落地。二是设立针对先进制造领域的国家产业投资基金与地方政府引导基金。针对前期规模大、投资回报周期长的领域，设立国家级产业投资基金，通过资本出资、股权投资、债权投资等多种投资方式支持先进制造业领域的统筹发展。三是针对区域内先进制造业企业，建立设立各级地方政府引导基金，通过股权债券等多种方式支持区域内先进制造业企业研发核心技术。四是搭建以商业银行为核心，政策性银行和政策性担保机构等协调配合的中小企业融资体系，针对发展前景好、竞争力较强的新兴中小企业，通过市场化与政策性的有机弹性结合，将金融资源配置到新经济、创新企业中。

(三)构建完善的先进制造业企业融资体系，加强金融服务中小企业个性化创新力度

第一，建立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探索有利于制造业改造升级的多种融资方式，扩大先进制造业企业直接融资比例。一是鼓励私募股权基金、保险定向资金、各类资管计划等参与投资先进制造业项目，并对于相关资金备案建立绿色通道，在增值税、所得税方面给予一定优惠政策。完善风险投资退出机制，支持风险投资公司支持先进制造业开展自主创新；二是支持有条件的先进制造业上市公司发行公司债券，推动成长型、科技型、创新型企业发行短期融资债券和中长期企业债券等，鼓励符合条件的先进制造业中小企业发行中小企业集合债券、集合信托和集合票据等(符林，2019)。

第二，完善融资担保体系。加快建设全国性融资担保机构，合理整合与壮大地方性的政策性担保机构，改善当前担保机构普遍存在的代偿能力不足、代偿时效性弱等问题，有效保障银担合作的质量，促进银担合作的积极性。一是建立企业贷款担保工作联席会议制度，协调完善支持政策和扶持措施。支持企业成立企业信用担保联盟，扩大联保互保范围。二是提高融资担保服务机构设立的审批效率，继续加大政策性担保资金投入力度，完善绩效评估考核机制。三是研究建立再担保机构，积极发展中小企业贷款保证保险、信用保险业务。四是创新担保服务模式，积极探索建立网络联保贷款机制，扩大改善贷款担保信用服务环境，深化中小企业信用增级服务工作(汪小亚、李建强、王琰，2012)。

(四)大力推动相关金融产品创新，为先进制造业企业提供便捷的全周期融资支持

第一，进一步促进针对先进制造业的融资租赁行业发展。根据《2018年全球租赁业报告》，我国融资租赁渗透率仅为6%，远低于同期英国的33.7%。下一步，应将融资租赁作为解决企业技术升级缺乏资金时的重要工具，为技术升级和设备更新提供融资支持，使其成为高新技术产业方面仅次于信贷融资的第二大金融工具。一是设立专门针对高科技产业的设备融资租赁公司，并予以适当税收优惠，为芯片行业等重资产、高技术行业提供技术升级和设备更新的资金；二是通过中央财政对具有相关资质的企业进行贴息，降低企业实际融资成本。

第二，推动供应链金融发展。有效克服单个中小企业信用信息问题，精准有效畅通产业循环，提升逆周期调节支持政策效能。在2020年9月中国人民银行等六部委联合发布的《关于规范发展供应链金融》相关意见基础上，切实将供应链金融发展提升到国家重点支持项目的地位。建议：一是搭建供应链金融平台，提供覆盖全产业链的线上金融服务，构筑产业链金融服务共享生态圈。二是着力开发供应链金融产品，推行应收账款保理服务、信用贷款和订单贷款等覆盖全产业链的线上金融服务。三是不断提升供应链融资效率，促进线上系统友好化，根据企业财务和交易信息，实时调整融资额度和利率等。进一步完善风险控制算法，识别优质贷款目标和加强贷后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