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荣,盛丹阳
(A.中国人民大学 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B.中国人民大学 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 100872)
东北地区是我国人口迁移最为活跃的地区之一。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将东北三省作为重点建设地区,生产建设兵团和知青大批入驻,大量山东、河北人口移民东北。改革开放后随着区域经济格局变化,东北三省丧失原有经济发展优势,与东部沿海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差距逐步拉开,人口迁移方向逐渐发生了逆转,大量人口开始外迁。“七普”数据显示2020年东北三省总人口9 851万,比2010年减少了1 101万,在31个省、直辖市、自治区中人口负增长问题最为突出。人口外流已成为导致东北人口负增长的重要因素,也成为影响东北人口发展的关键。人口发展是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对地区发展具有战略性、长期性和全局性意义。在“十四五”规划提出要深入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取得新突破的背景下,有必要全面地审视东北人口迁移演变过程,科学判断当前人口流失对东北地区人口发展的影响。
关于东北人口迁移流动状况的研究已经取得了较快发展,探索出诸多计算和估计东北人口迁移的方法。早期东北人口迁移研究主要通过相关年鉴、政策文件直接获得人口迁移数据,抑或根据出生、死亡和人口总量变动、现住地和户籍登记地人口之差等方法对东北三省各时期人口净迁移规模进行间接估计。[1-2]随着相关数据完善,学界开始结合流向分析东北人口迁移。段成荣等根据东北人口跨省迁移流向分布,结合经济变动分析了东北人口流失原因。[3]李若建直接利用人口普查的省际迁移数据计算了东北三省流入、流出及净流动人口规模。[4]戚伟等从流出地角度分析了2000 年以来东北三省人口流失的演化格局,利用5 年前常住地和人户分离两种口径,从流量和存量两个层面计算了东北三省人口外流规模和强度。[5]王彬燕等同时关注东北三省内部和外部的迁出状况,并利用迁入地信息间接地推导了东北迁出人口的结构特征。[6]近年来学界对东北人口迁移的关注重心进一步转移到影响因素分析。赵放、刘雅君根据各省的统计年鉴计算了东北三省净迁入率,分析了经济发展差距、经济结构差异、教育环境和迁移阻碍等因子对东北各省人口流失的影响。[7]还有一些学者在结合户籍人口数据间接估算东北净迁移人口规模的基础上,分析了经济发展、产业结构对东北人口流失的影响,并识别了人口流失对东北经济的负面作用。[7-9]总的来看,现有研究对东北人口迁移规模计算或估计方法仍相对有限,除了规模、流向外,其他宏观层面人口迁移信息有待挖掘,人口迁移为东北三省人口规模、结构带来的直接影响仍需进一步厘清,东北人口迁移最新状况和三省之间变动差异的分析也亟待补充。
为此,本文尝试引入联合国最常用的人口迁移间接估计方法——普查存活比法,系统地测算1953-2020 年东北地区人口净迁移规模演变过程,揭示东北净迁移人口的年龄和性别结构特征,结合反事实法客观地评估人口净迁移对东北人口规模和结构带来的影响,并具体地揭示东北三省之间人口迁移状况的差异。
本研究中的迁移人口指跨省净迁移人口,是某一省份迁入人口和该地迁出人口的差值。这里的迁移指一般意义上的空间移动,同时包括户籍变动的迁移人口和非户籍变动的流动人口。
普查存活比法是联合国人口迁移间接估计最常用的方法之一,[10]其基本思路是假设某一地区预期寿命与全国平均水平相同的条件下,利用该地区历次普查各队列留存人口与全国标准留存率获得期望人口数之差,间接估计到两次普查之间净迁移人口的数量。具体公式如下:
假定两次全国人口普查间隔为n年,Pi,x,0和Pi,x+n,1分别为地区i在第一次人口普查时x岁的人口数和第二次人口普查时x+n岁的人口数;Px+n,1和Px,0分别为全国在第二次人口普查时x+n岁和第一次人口普查时x岁的人口数。Px+n,1,0为该地区第一次人口普查时全国x岁人口在两次普查之间的存活比;Mi(x)即为地区i在第一次普查时x岁的人口在两次普查之间的迁移量。
由于两次人口普查之间的新生人口也存在迁移,这里假设低年龄组人口的迁移很大程度上与母亲的迁移有关,据此从母亲的迁移人数上推算低年龄组人口的迁移量,具体方法如下:
其中,M0-4和M5-9分别是出生后5年内和前5年内的新生人口在两次普查间(假定相隔10年)的迁移量。CWR0为0-4岁儿童人数与15-44岁妇女人数之比,CWR5为5-9岁儿童人数与20-49岁妇女人数之比。30M15,f代表所研究地区的15-44 岁妇女的人口迁移量;30M20,f代表所研究地区20-49 岁妇女的人口迁移量。这里假定了人口出生和迁移在时间上是均匀分布的,即出生在前5年者的迁移量应占3∕4,出生在后5年者的迁移量应占1∕4,所以M0-4和M5-9分别以1∕4和3∕4作为权数。
普查存活比方法隐含了三个基本假设:一是全国人口是封闭的;二是各地区人口分年龄死亡率与全国人口分年龄死亡率一致;三是每个地区分年龄人口普查登记完整性与全国分年龄人口普查登记完整性一样。对于第一个假设,新中国成立至今国际人口迁移对我国人口变动的影响仍相对有限,基本可以符合这一假设;对于第二个假设,经过历次普查的生命表比较,东北三省人口死亡模式与全国死亡模式高度相似,黑龙江和吉林的分性别平均预期寿命与全国平均预期寿命水平十分相近,辽宁在个别年份要略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见表1);对于第三个假设,我国人口普查资料可能存在分年龄信息完整性参差不齐的问题,但学界目前对普查资料中人口年龄漏报估计和判断仍存在一定分歧。在假定历次普查人口年龄信息完整性相似的情况下,普查存活比法本身即能修正普查人口年龄资料的系统误差,从而部分地消除人口年龄资料系统误差对人口迁移量估算的影响。
表1 1953-2020年全国与东北三省的平均预期寿命
本研究主要使用1953-2020 年全国和东北三省的人口年龄结构数据。其中1953、1964、1982 年的东北三省分年龄性别人口普查数据来源于《第三次人口普查资料汇编》的各省份分册,1990、2000、2010、2020年东北三省分年龄性别数据分别来源于《中国1990年人口普查资料》《中国2000年人口普查资料》《中国2010年人口普查资料》、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公报和东北三省统计年鉴。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将人口迁移作为调节人口分布、开发资源、巩固国土安全的重要举措,通过政策号召人口迁移带动了人口稀少地区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市场化转型和人口迁移流动的自由化,人口迁移和分布与区域经济发展格局的一致性不断增强,人口迁移逐步成为区域经济发展的重要体现。在计划迁移和自主迁移的更替影响下,东北三省人口迁移经历了四个阶段的变迁。
1953-1964 年东北处于第一阶段人口大规模净迁入期。东北三省人口净迁入规模总和达到约544.7万,人口年净迁入率达到9.4‰(见表2)。由于较好的工业基础、交通条件以及邻近苏联的地缘优势,在国民经济恢复时期,东北地区一直是国家重点建设地区,不仅通过计划手段吸收了近10 万转业官兵和5万余山东青年,就业机会和收入优势也形成了吸引外省人口迁入的强大拉力。这一阶段黑龙江成为主要人口迁入地,净迁入人口达到约361.7万,人口年净迁入率达到20.6‰。吉林同样拥有较好的重工业基础和就业机会并一定程度上发挥了承接和转移黑、辽两省迁移人口的功能,人口净迁入约60.0 万,人口年净迁移率为4.0‰。辽宁也吸收大量人口迁入,但辽宁大型企业北迁,大量工人及其家属跨省迁出,人口净迁入约97.7 万,人口净迁入率为3.8‰。这一阶段,黑、吉、辽三省的年均人口增长率分别达到4.8%、3.0%、2.9%,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1.8%)。
表2 1953-2020年东北三省省际净迁移人口数和年均净迁移率(万人、‰)
1964-1982年东北三省人口进入净迁入量大幅萎缩期,年均净迁入率由9.4‰迅速下降到0.7‰。这一阶段,国家整体和东北三省都经历了一系列重要变革:我国城乡二元经济制度体系初步形成,城乡间迁移成本提高,自由迁移开始受限。中苏关系走向破裂,国家建设重点转向西北和西南等“三线”地区,东北地区的投资和建设项目减少,部分自发迁移的人口开始回迁。同时由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干部下放、支援边疆等政策的继续施行,东北三省整体仍保持人口净迁入的状态。东北三省中仅黑龙江保持人口净迁入,年均人口迁入率比上一阶段降低了16.5‰,吉林和辽宁则均出现人口净迁出,净迁出人口规模分别达到26.1万和60.4万。
1982-2000 年东北三省的人口净迁入逆转为净迁出,东北三省之间跨省迁移开始活跃,进入人口波动净迁出时期。随着非均衡的发展开放政策与户籍限制逐步放开,区域经济、外国投资等因素成为人口迁移的决定性因素。[11-12]东北经济发展陷入滞后的困境,资源丰度已大大降低,大量国有企业难以适应市场经济的要求开始破产倒闭,工人下岗问题严重,人口迁移格局发生根本性变化。1982-1990 年东北三省人口净迁出规模达到111.2 万,黑龙江人口净迁出规模最大,达到125.2 万,年净迁移率下降至-4.6‰。吉林人口年净迁移率也进一步降至-2.4‰。辽宁则由人口净迁出逆转为净迁入,净迁入人口规模达到57.8 万。1990-2000 年东北三省人口流失相对缓和。黑龙江仍有大量人口净迁出,人口净迁出规模达到123.7 万,年均迁移率比1982-1990 年降低了0.9 个千分点。吉林由人口净迁出转变为净迁入状态,净迁入74.0万人;辽宁人口净迁入量达到62.0万,年均净迁移率也由1.9‰下降到1.5‰。1982-2000 年全国各地也处于国有企业改革热潮中,东北三省净迁移人口数基本等于三省净迁移人口数的加和,东北三省之间的人口迁移相对活跃。
2000-2010 年东北三省人口流失规模再次扩大,向东北地区外的人口净迁出迅速增加,进入人口大量净迁出期。新世纪初期国家提出并实施了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率先实行了免除农业税等惠农政策,以国有企业改组改制为重点的体制机制创新取得进展。2008年东北三省地区生产总值占全国的比重升至8.62%,实现了2000年以来的首次回升。然而,东北经济总量仍呈下降趋势,结构调整任务艰巨,就业民生和社会保障压力大等问题仍然存在。东北三省整体人口净迁出约131.2万。与上一阶段相比,黑龙江人口大量迁出的情况有所缓和,人口净迁出规模减少至23.5万,人口净迁移率亦略有提升;辽宁开始出现小规模人口跨省外迁,净迁出人口规模为2.2 万;受人口外迁和跨境迁移的共同影响,吉林人口由小规模净迁入转变为大量净迁出,净迁出人口规模达到105.6 万,跨境民族人口外迁的问题凸显。1997 年前后吉林朝鲜族人口就开始利用亲缘、地缘优势走出国门。[13]2000年在韩国登记的中国朝鲜族人口已达到32万,随着中韩外交关系升级和《访问就业制度》出台,劳务输出、赴韩留学和涉外婚姻更加活跃,2008年赴韩的吉林朝鲜族人口已增至近50万。[14]
2010-2020 年东北三省人口净迁出规模扩大到998.5 万,向东北三省外的人口迁移规模激增。东北三省的国民经济生产总值在全国经济比重由2010年的8.9%逐步下滑到2020年的5.0%,城镇就业人员平均工资与全国平均水平的差距从不到10 000元扩大到相差20 000元左右,与东部沿海地区社会经济发展之间的差距急剧扩大。黑、吉两省人口迁出规模和强度达到历史新高。黑龙江净迁出人口规模达到594.2 万,年均净迁出59.4 万人,年均净迁移率为-16.9‰。吉林人口净迁出达到331.6万,年均净迁出33.2 万人,年均净迁移率为-12.9‰。辽宁年均净迁出量约7.0 万人,年均净迁移率为-1.6‰,人口净流出相对有限。从全国各省人口净迁出量来看,黑龙江、吉林的年均人口净迁出规模仍要低于安徽、河南等省份。但若从人口密度来看,2020年吉林、黑龙江人口密度已分别降至129人∕平方公里和67人∕平方公里,远低于同一时期的安徽省(435人∕平方公里)和河南省(595人∕平方公里)。黑、吉均地处边疆,在人口密度偏低的情况下,人口外流规模持续增加,可能会对人口安全和地区发展带来深远影响。
人口迁移流动对年龄有高度选择性,我国迁移流动人口始终以劳动年龄人口为主,儿童和老年人占比相对较少。[15]东北三省跨省净迁移人口的年龄分布基本符合这一规律,但在不同阶段的表现存在差异。对应人口净迁移规模变动的四个阶段,东北三省跨省人口迁移的年龄结构也展现出劳动年龄人口及随迁儿童大量净迁入、劳动年龄人口及儿童人口净迁出、老年人口大量净迁出和全年龄人口净迁出四个阶段性特征(见图1)。
图1 1953-2020年东北三省和各省分年龄人口净迁移规模变动
第一阶段1953-1964年为人口大量净迁入期,劳动年龄人口和随迁儿童成为东北地区人口净迁入的主体,各年龄组均呈现人口净迁入状态。在新中国成立后的生育高峰和家庭化迁移的社会背景下,东北三省净迁入的15-59 岁劳动力人口303.9 万,占总净迁入人口的58.4%,年均净迁入27.6 万。0-14 岁净迁入儿童人口规模达到145.3 万,占总净迁入人口的27.9%。此外,60-64 岁的低龄老年人口也净迁入了29万,占总净迁入人口的5.6%。
第二阶段1964-1982 年为人口净迁入萎缩期,劳动年龄人口和儿童人口净迁入规模大幅减少,中老年人口出现小幅净迁出。这一阶段15-59 岁劳动年龄人口净迁入规模仅有89.1 万,其中15-39岁中青年劳动人口净迁入112.4万,年均净迁入仅有6.3万,与上一阶段相比平均每年减少了21.2万。40-59岁中年劳动力人口出现了小幅净迁出,净迁出规模约为23.3万。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各年龄组也均出现小幅净迁出,65岁以上老年人口净迁出7.1万。
第三阶段1982-2000年为东北人口波动净迁出时期,劳动年龄和儿童人口的净迁移状态不断波动,老年人口开始出现净迁出。1982-1990年劳动年龄人口和儿童占据了净迁出人口的主体,15-59岁人口净迁出55.1 万,占总净迁出人口的49.6%,0-14 岁儿童净迁出24.7 万,占总净迁出人口的22.3%。同时老年人口开始出现净迁出,60 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外迁规模达到31.3 万,占总净迁出人口的28.1%。1990-2000 年东北三省人口净外迁状况回调为小幅净迁入,15-59 岁人口净迁入10.4万。其中40-54 岁中年劳动力人口由净迁出转变为净迁入(57.2 万),其余劳动年龄人口仍维持净迁出。60-65岁低龄老年人口也转变为小规模净迁入,净迁入规模为1.3万,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净迁出规模略有下降(20.6万)。
第四阶段2000-2020年为东北逐步进入人口大规模净迁出时期,各年龄组人口净迁出规模均不断扩大。2000-2010 年15-59 岁人口净迁出25.7 万,占总净迁出人口的19.6%。60 岁及以上人口净迁出规模达到103.6万,规模超过劳动力净迁出。2010-2020年东北三省15-59岁劳动力人口净迁出规模迅速扩大到692.6 万,占总净迁移规模的69.3%。60 岁以上人口净迁出的规模上升到224.6 万,占总净迁移规模的22.5%。0-14岁儿童人口的净迁出规模也迅速增加到了81.2万,所有年龄人口均呈现净迁出状况。
黑、吉、辽三省基本均经历了以上四个阶段,黑龙江各阶段的年龄特征与东北三省整体一致,但吉林和辽宁各阶段净迁移人口特征略有不同。吉林在1964-1982年就初步出现了老年人口净迁出,1982年以来老年人口净迁出规模不断扩大。辽宁人口净迁移波动幅度较小,1982-2000年辽宁没有走向老年人口大量净迁出的第三阶段,反而在黑、吉人口跨省净迁入的影响下,劳动年龄人口逆转为净迁入。2000-2010年辽宁劳动年龄和老年人口仅出现小幅净迁出,处于第三、四阶段之间。2010-2020年辽宁才进入第四阶段,各年龄组均出现人口净迁出,但其净迁出规模仍远低于其他两省。
东北三省整体在1964-1982 年和2000-2010 年经历了两次以男性为主的净迁移高峰,其他阶段人口净迁移的性别结构趋于均衡(见图2)。1953-1964 年人口大量净迁入东北地区,净迁移人口性别比为121.8。0-14岁儿童的男女性别比基本均衡,15-29岁净迁入人口中女性居多,人口性别比为89.8,30-59岁和60岁以上净迁入人口则以男性为主,人口性别比达到200以上。
图2 1953-2020年东北三省净迁移的人口性别比变动
1964-1982 年人口净迁入规模大幅萎缩,女性老年人口大量外迁导致净迁移人口性别比进一步上升到151.1,达到第一次高峰。这一阶段,15-59 岁人口净迁入,性别比为122.1,男性略多于女性。但60 岁以上女性净迁出规模远远超过男性,削弱了女性净迁入总规模,整体净迁移人口性别比提升。
1982-1990 年东北三省开始人口波动净迁出,净迁出人口性别比为102.8,各年龄段的男女比例基本均衡。1990-2000 年东北三省人口净迁出规模略有减少,15-59 岁劳动年龄净迁出人口性别比快速提高到184.0,净迁出人口性别比再次提高到145.3。但同时60 岁以上老年女性人口开始大量外迁,相应年龄段人口性别比为66.9,从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总净迁移人口的性别比。
2000-2010 年随着东北三省迁出人口规模进一步扩大,净迁移人口性别比达到第二次高峰153.2。其中,15-59岁劳动年龄净迁出人口性别比提高到243.4,60岁以上净迁出人口性别比降低到57.5。2010-2020 年随着全年龄段男性和女性同步净迁出,东北净迁移人口性别比回落到116.5,劳动年龄净迁出人口性别比降低到121.9,更多劳动年龄女性开始大量净迁出,60岁以上净迁出人口性别比提高到106.9,男性老年人口也开始外迁,各年龄段净迁移人口性别比再次趋于均衡。
黑龙江净迁移人口性别比变化趋势与东北三省整体基本一致,但在1990-2000 年20-39 岁和55 岁以上女性人口大量外迁的共同影响下,净迁移女性人口比例明显更高,净迁移人口性别比仅有45.5。
吉林净迁移人口性别比波动幅度较大,经历了三次净迁移人口性别比高峰和一次人口性别比低谷。1953-1964年15-34岁年轻男性人口大量迁入,形成第一次性别比高峰,随后1964-1982年由于年轻女性和60岁以上老年女性的外迁,净迁移人口达到低谷。1990-2000年吉林以20-54岁男性为主的人口净迁入,65 岁以上女性继续大规模外迁,净迁移人口性别比达到159.9,来到第二次高峰。2000-2010 年吉林进入人口大规模净迁出阶段,以男性为主的劳动年龄人口外流规模不断扩大,吉林净迁移人口性别比达到第三次高峰。
辽宁在1990-2000 年和2010-2020 年经历了两次性别比高峰。1990-2000 年男性劳动年龄人口的大量净迁入和60 岁以上女性老年人口净迁出共同导致净迁移人口性别比迅速提高。2010-2020年30-59 岁男性人口大量迁出,净迁移人口性别比由225.3 提高到272.2。由于辽宁人口净迁出规模要远少于黑、吉两省,尽管净迁出人口性别比较高,但男性劳动力人口外流规模仍要少于黑龙江和吉林。
为更清晰地刻画人口迁移对东北人口变动的影响变迁,本文将某一地区人口净迁移量占某一省份常住人口变动(自然变动量与净迁移变动量之和)的比重称为迁移人口增长对该地区人口总增长的贡献度,测量人口迁移对该地区人口变动的贡献,并据此与自然变动对东北人口变动的影响进行比较。
根据表3贡献度计算结果,人口净迁移对东北三省人口变动的影响发生了由提高人口增量到削弱人口存量的转变。1953-1964 年为东北人口大规模净迁入期,人口迁移极大地促进东北三省人口增长。其中,净迁入对黑龙江常住人口增长的贡献达到43.6%,对吉林人口增长贡献达到18.6%,对辽宁人口增长的贡献较低但也有13.2%。早期的东北地区地广人稀,人口自然增长量十分有限,大量人口净迁入为提高东北人口增量,奠定东北人口基础起到了重要作用。
表3 人口迁移对东北三省人口增长的贡献变化(万人、%)
1964-1982 年东北人口净迁入规模大幅萎缩,人口净迁入对东北三省人口增长的贡献大大减弱。人口净迁入对黑龙江人口增长的贡献降至15.4%,人口净迁移对吉林、辽宁的人口增长影响则由正转负,对人口增长影响贡献分别为-3.6%和-6.0%。1982-2000 年东北三省人口出现波动净迁出,人口年均增量进一步下降,人口净迁移对东北三省人口增量的贡献由正转负。黑龙江出现大量人口净迁出,净迁出对人口增量贡献从1982-1990 年的-24.3%下降到1990-2000 年的-42.0%,人口的自然增长勉强抵消了人口大量迁出带来的人口减少。吉林先呈现人口净迁出后回调为净迁入,1982-1990 年净迁出对吉林人口增长的贡献达到-15.0%,1990-2000 年净迁入对人口增量贡献则达到34.5%。而辽宁保持人口净迁入,人口净迁入对人口增量的贡献从1982-1990 年的16.2%提升到1990-2000年的26.2%。
2000-2020 年东北三省人口开始大规模净迁出,人口总量逐步出现负增长,人口净迁出成为东北人口负增长的主导力量。2000-2010 年吉林率先出现人口负增长,人口迁移方向由净迁入转变为净迁出,人口净迁出规模达到105.6 万,对人口增量的削弱作用达到61.8%,超过了人口自然变动对人口增长的贡献。黑龙江省人口净迁出规模下降至23.5万,对人口增量的削减作用有所减弱。辽宁出现了小规模人口净迁出(-2.1 万),但对人口增长影响十分有限。2010-2020 年东北三省人口自然增长率趋于零增长甚至负增长,黑龙江、吉林人口净迁出对两省人口负增长的贡献度超过了90%。辽宁人口净迁出规模仅有70.4 万,但人口净迁出对人口负增长的贡献亦达到61%,人口净迁出加剧了东北三省人口负增长,并成为削弱东北人口存量的主要因素。
通过反事实方法的计算和比较,人口净迁移对东北三省劳动年龄人口比重变动的影响经历了由提高红利、延续红利到削弱红利的变化。在1953-1964年和1964-1982年间,人口净迁入使东北三省常住人口中15-59岁劳动力占比分别提高了0.8个百分点和0.3个百分点。随后1982-1990年东北三省人口大量净迁出,令劳动力人口占比缩减了3.8 个百分点。1990-2010 年东北三省劳动年龄人口净迁出略有缓和,60岁以上老年人口开始大量净迁出,东北三省的人口红利期得以延续,实际劳动年龄人口占比高于无迁移情况。2010-2020 年净迁移对人口劳动年龄人口比重的影响出现逆转,实际劳动年龄人口占比低于无迁移人口状态0.5 个百分点,人口净迁出对东北劳动力比重的削减作用开始展现。
表4 不同迁移情况下东北三省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比重变动(%)
黑龙江在1953-1964 年和1964-1982 年受益于人口净迁入,实际劳动人口比重比无迁移情况要分别高2.8 个百分点和1.2 个百分点。1982-2010 年受劳动力人口和老年人口外迁共同影响,黑龙江的人口红利得以延续,实际劳动年龄人口比重略高于无迁移情况。但在2010-2020年随着各年龄人口大量净迁出,无迁移时劳动年龄人口比重高于实际情况0.8个百分点。
吉林1953-2000年人口净迁移对其劳动年龄人口比重的影响十分有限,实际劳动年龄人口比重等于或略高于无迁移时的比重。2010-2020 年随着人口大量净迁出,人口迁移对吉林实际劳动力比重的负向影响开始逐步增强,吉林无迁移劳动年龄人口比重高于实际劳动年龄人口比重0.6 个百分点。
辽宁的情况与黑、吉两省存在明显区别。1953-1982 年受劳动年龄人口净迁出影响,辽宁实际劳动年龄人口比重略低于无迁移时的比重。1982-2000 年人口净迁入的影响下,这种情况开始逆转,实际劳动年龄人口比无迁移状况高0.1 个百分点。2000-2020 年人口迁移带来的红利延续,辽宁实际劳动年龄人口比重仍高于无迁移情况,但两者差距正不断缩小。
人口净迁移对东北三省人口老龄化程度提高起到了缓解作用,但这种作用已趋于消失。1953-1964年大量人口尤其低龄老年人口净迁入东北地区,导致东北三省实际老年人口比重比无迁移状态高出0.5个百分点(见表5)。1964-2010年随着老年人口净迁出规模逐步扩大,东北三省人口中老年人口比重明显低于无人口迁移情况。2010-2020 年由于全年龄人口净迁出,人口迁移对人口老龄化的缓解作用有所减弱,东北人口中实际的老年人口比重超过无迁移情况0.1个百分点,净迁移对东北三省人口老龄化的缓解作用基本消失。
表5 不同迁移情况下东北三省65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变动(%)
从各省情况来看,人口净迁移对黑龙江人口老龄化削弱以及削弱作用的消失时期与东北三省整体基本一致。1953-1982 年劳动力和儿童人口净迁入令黑龙江老年人口比重下降了0.2~0.5 个百分点。1982-2010年老年人口大量净迁出令黑龙江老年人口比重降低了0.3~0.6个百分点。2010-2020年黑龙江全年龄段人口净迁出,人口迁移对老龄化程度的缓解作用减弱,实际老年人比重也迅速提升到15.6%,比无迁移情况高出0.2个百分点。
1953-1964年吉林部分劳动年龄组人口就已经出现了净迁出,实际65岁以上人口在常住人口中的比重高于无迁移情况0.4 个百分点。1964-2010 年伴随老年人口的净迁出规模逐步扩大,吉林实际老年人口比重开始低于无迁移时的比重。2010-2020年吉林全年龄人口净迁出,实际65岁及以上老年人比重与无迁移状态的比重基本趋同。
辽宁在1953-1982年向黑、吉输送了大量劳动年龄人口,劳动年龄人口规模缩小,实际老年人口比重高于无迁移人口的老年人口比重。1982-2020 年辽宁在劳动年龄人口的净迁入和老年人口净迁出共同影响下,实际老年人比重开始低于无迁移时的比重。但由于辽宁人口净迁移规模相对较小,净迁移并没有从根本上缓解辽宁人口老龄化的加深,其老龄化程度仍要明显高于其他两省。
东北三省婚育年龄人口性别比基本均衡,净迁移对东三省整体婚育年龄人口性别比影响不大,但东北三省婚育年龄①这里婚育年龄界定为20-49岁。学界对于婚育年龄的界定尚无明确标准,本文依据各阶段施行的婚姻法中法定婚姻年龄的界定和平均初婚年龄计算指标SWAM 的一般假定(即假定50 岁还未结婚的人将终身保持未婚状态)将这里男女婚育年龄初定为20-49岁。男女人口年均净迁移率正迅速提高(见表6)。东北三省婚育年龄人口中,男性年均净迁移率由1982-1990年的-0.7‰波动下降至2010-2020年的-10.3‰,女性的年均净迁移率也由-1.3‰下降-8.8‰。黑龙江在1982-1990 年间婚育年龄男性和女性的人口净迁移率已经分别达到-4.0‰和-4.7‰,到2010-2020 年黑龙江婚育年龄男性和女性的人口净迁移率进一步分别降低至-17.5‰和-16.8‰;吉林男性和女性婚育年龄的净迁移率由1982-1990 年的-1.9‰和-2.5‰分别降低到2010-2020 年的-13.6‰和-11.7‰。相比之下,辽宁婚育年龄人口净迁移率则一直维持在较低水平。
表6 不同时期东北三省婚育年龄人口的年净迁移率(‰)
如图3 所示,2010-2020 年东北三省婚育年龄人口的净迁移率峰值集中于25-34 岁,覆盖了我国人口的平均初婚初育年龄,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东北婚育年龄人口正参与迁移流动。大量经验研究已证实流动迁移行为或经历会显著影响迁移人口的婚育状况。一方面,迁移流动会通过改变流动人口的经济地位、婚姻观念和婚配概率来推迟未婚人口的初婚初育年龄,[16-17]从而强化晚婚晚育趋势,降低地区生育水平;[18]另一方面,人口迁移流动还会影响已有婚姻家庭的稳定性,造成夫妻两地分居、生活环境差异拉大、信息不对称和沟通缺乏等问题,[19]导致草结、草离现象日益普遍。[20]婚育年龄人口流动性增强对东北人口婚育状况和婚姻家庭稳定性的影响亟须进一步的重视和更深入的研究。
图3 2020年东北三省婚育年龄人口的分年龄净迁移率
本研究基于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利用普查存活比的方法,系统地测算了1953-2020 年东北三省人口净迁移规模和性别年龄结构,利用反事实方法评估了各个阶段人口迁移对东北三省人口规模变动和性别年龄结构变化的影响。本文的主要发现如下:
第一,1953年以来东北三省人口净迁移经历了人口大规模净迁入、净迁入规模萎缩、人口波动净迁出、大量净迁出的四个阶段。黑、吉、辽三省都经历了这些阶段,但各阶段发生、存续时间存在差异。
第二,各阶段东北三省净迁移人口年龄结构特征可以依次概括为:“劳动年龄人口及随迁儿童大量净迁入”“劳动年龄人口及随迁儿童净迁出”“老年人口大量净迁出”和“全年龄人口净迁出”。黑、吉的具体情况与东北三省整体一致,辽宁在第三和第四阶段老年人口和劳动力人口净迁出规模更小。
第三,东北三省在1964-1982 年和2000-2010 年经历了两次以男性为主净迁移人口的性别比高峰,其他阶段性别结构趋于均衡。东北各省净迁移人口性别比高峰通常出现在人口大量净迁入或净迁出的下一阶段。
第四,人口净迁移对东北三省的人口变动始终具有重要的影响。1953-1982 年人口净迁入提高了东北三省人口增量,但1982年后人口净迁出对东北三省人口存量的削弱作用不断增强,成为导致东北人口负增长的决定性因素。黑龙江人口变动受人口净迁移影响最大,从“人口大量净迁入、快速增长”到“人口大量净迁出、大幅负增长”的变化最为剧烈;吉林在人口净迁出和净迁入之间交替转变,2010 年后向人口净迁出、负增长转变更明显;辽宁人口变动受人口净迁移影响相对有限,但人口净迁出对人口负增长贡献度也已超过自然变动。
第五,人口净迁移对东北三省劳动年龄人口比重变动的影响经历了由提高红利、延续红利到削弱红利的变化。人口净迁移对东北三省人口老龄化程度提高作用起到缓解作用,但这种作用已趋于消失。
第六,东北婚育年龄男女的人口净迁移率均有大幅提升,人口流动性增强对婚育状况和婚姻稳定性的影响需要进一步重视。
当前,东北三省已经进入人口净迁出主导的人口负增长阶段。在社会整体生育意愿走低和人口净迁移规模不断扩大的背景下,东北地区未来可能面临更严重的人口问题和挑战。因此,要高度重视东北人口大规模外流问题,多措并举破解东北人口困局。
其一,全面振兴东北经济发展,扭转人口大规模流失局面。社会经济发展已成为地区人口迁移流动的主导力量。若东北三省的经济发展能重回良性轨道,就业和发展机会增多,将很大程度缓解本地人口外迁,扭转人口大量流失局面。为此,要重新审视本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产业布局和优势,加快经济结构优化升级,恢复经济活力。其次,要提高吸引资金能力,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打造公平竞争环境,给民营企业充足的市场空间。最后,要大力推动户籍放开和人才新政出台,吸引人才回流和迁入,充分发挥人力资本的作用。
其二,把握现有人口机遇,改善民生和提高宜居水平。当前,东北三省仍维持着近1 亿人的体量,劳动年龄人口占比仍略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老年人口净迁出也一定程度缓解了养老压力。东北三省要利用好这一机遇,提前做好制度安排和政策部署,大力推动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努力形成更合理的人口、城市、经济布局体系。另一方面,要重视东北自然环境对人口迁移的推力作用,提高东北地区的宜居水平,实现生产、生活和生态保护的有机融合,重点完善医疗、卫生、养老、托育等公共服务,提高当地人民生活的幸福感。
其三,引导树立良好婚育观念,努力打造生育友好环境。在社会经济发展和人口外迁的共同影响下,东北地区在全国范围内平均初婚年龄偏高、人口生育率最低、离婚率居首。婚姻方面,要重视引导青年人口树立良好的婚恋观念,重视婚前感情基础培养,减少草结、草离现象,完善相关婚姻情感咨询服务。生育方面,除了放开生育限制之外,东北三省要重视提倡婚内男女平等,全面考虑婚育人口现实需求,出台鼓励生育政策,完善婴幼儿照料体系,增强义务教育阶段儿童发展的社会支持力度,降低儿童抚养和教育成本,营造生育友好的社会环境。
其四,厘清东北各省人口发展差异,注重因地施策。东北三省之间的人口迁移状况存在一定相似性但也存在着差异,应结合省情因地施策、各有侧重。黑龙江人口净迁移及其对人口变动的影响最为剧烈,应重点关注和推动黑龙江社会经济发展,保障就业机会和居民增收能力,提升地区劳动力、人才吸引力,减少人口大量流失;吉林不仅要应对人口大规模外迁问题,还面临较复杂的地缘政治和跨境民族大量外迁的挑战,要侧重加快区域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逐步推动国内外人口的经济和生活条件均衡化;辽宁受人口净迁移影响相对有限但其影响程度在逐步增加,应该注重整合自身资源和区位优势,适应市场化经济的发展,为拉动东北地区发展繁荣多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