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惠婷 陈恩慧
南音,是一种古朴、典雅的千年古乐,亦称“弦管、南管、南乐、郎君乐、郎君唱”等,它在人类文化发展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其具体的起源时间至今仍然没有人确定,但它随着闽南人的祖先从中原迁徙而来,并与民间音乐交相融合而自成为一种独特的乐种,保持了以古泉州方言为基础的演唱风格。南音从泉州发展到闽南地区,并随着闽南移民的迁徙,传播到我国的港澳台地区,以及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等诸多东南亚国家,甚至欧美有华侨或华裔的地方,南音已成为闽南人经常娱乐的方式之一。
南音美得自在,美得醉人,之所以有此等魅力,与南音曲词的优美密不可分,把握好泉州南曲方言咬字的发音与做韵的连带关系就能够充分地表达乐曲的思想内容,通过个性化润腔演唱传达,能引起听众情感上的共鸣和联想,达到演唱的目的。南音的咬字与做韵好比一枚硬币的两面,是彼此分不开的,咬字是基础,但咬字的过程同时也是做韵的过程,做韵的过程也是咬字吐字的过程。本文为了便于说明咬字与做韵的过程,将二者分开来谈。
咬字,戏曲、曲艺术语,也叫“吐字”,指唱曲或白话中,准确运用口腔各个发音部位,将字的声母和韵母,清晰读出。咬字是歌唱者的基本技巧之一。必须锻炼口劲,使唇、齿、舌、颚等灵活运动,将字的头、腹、尾清晰地送出,达到近听不刺耳、远听不含糊。明朝沈绥在《度曲须知》中说,“凡敷演一字,有字头、字腹、字尾之音”。清朝徐大椿在《乐府传声》中说,“一字一音,必有首、腹、尾已尽,然后再出下一字,则字清楚”。
南音的咬字要求亦是如此,南音演唱中的咬字,称“叫字”,南音的“叫字”十分讲究,是演唱者必备的基本功,因而必须有正确的“念嘴”(读音)。实际上,南音的念嘴是以工ㄨ谱的骨干音谱字为基础上的做韵。泉州南音是以古泉州方言演唱,字音是由声母和韵母等音素组成的。声母就是字头音,韵母就是字腹,而收音归韵则是字尾。传统南音的演唱方法,是将一个字分为字头、字腹、字尾来咬字、吐字发声的。要求声母按照正确的发音方法在出声时将字头咬准,字腹就是将韵母的主要母音,按照“咬字吐词”的口型并根据骨干音唱腔加以延长,同时注意归韵、收音。在演唱中,字音由于曲调的起伏延伸、变化,除了咬准字头外,更要注意稳定字腹长音发音过程的口型,并确保字尾收韵的清晰,即咬准字头、延长字腹、收清字尾。这样才能做到“字正腔圆”。
明朝的魏良辅在《曲律》中曾指出:“曲有三绝:字清为一绝,腔纯为一绝,板正为一绝。”他指出的三绝中“字清”摆在第一位,可见咬字清晰的重要性。演唱南曲时,咬字的正确与否,关系到字音是否准确与清晰,必须要做到三点:第一,咬字字头要准确有力,要开门见山,才能使听众听明白曲子的唱词;第二,字腹延长不变型;第三,字尾收音归到位。南音咬字中的鼻音,亦是演唱的一大难点,韵尾归【ŋ】的发音时双唇松开,上下齿轻轻合上,归音时舌尖下垂,舌根隆起接触软腭,将声音归入鼻腔,带音的共鸣从鼻腔出,称之为后鼻音,其中【əŋ】韵母是泉州方音特有的,也叫作穿鼻韵。在众多南音曲目中《三更鼓》最为典型,因为该曲的唱词中,有许多鼻音韵。
以下以《三更鼓》的曲词为例来剖析南曲唱词的咬字:
三更鼓阮今翻身(於)一返,
鸳鸯枕上阮目滓泪滴千行。
谁思疑阮会行到只(於)机顿。
一枝烛火暗又光,
对只孤灯阮心越酸,更深寂静兼暝长。
听见孤雁忽听见孤雁,长暝那障悲,
不见我君伊人寄有封书返。
记得当原(不女)初时,阮共伊人恩爱情重,
相爱相惜情意如蜜调(於)落糖。
恨着丁蛊(於)林大,深奥恨着丁蛊早死无命,
你掠阮情人阻隔去外方。
谁人会放得阮三哥返,
愿办千两黄金就来答谢阮都不算。
投告天地,阮今着来再拜嫦娥,
保庇阮儿婿返来共伊人同入赏花园。
推迁我三哥早早返来共阮共伊人同入游赏花园。
曲词读音对照表如下:
表1 《三更鼓》曲词读音对照表
依照该曲曲词读音表,如第一句,“三更鼓阮今翻身(於)一返”中的“三【sã】”“更【gni】”“阮【gguan³】”“今【dã¹】”“身【sin¹】”“返【dng³】”皆为鼻韵音。再看看《三更鼓》曲词读音对照表,整首曲文包括衬字“於”“不女”和重复的字共有二百零四个音节,其中【—m】、【—n】、【—ŋ】韵尾音和鼻化韵的字就有九十七个之多,可见,鼻韵在南音唱腔中占有重要部分。如果把鼻音韵的发音和归韵的位置准确,加上鼻腔共鸣运用得当,唱出来的音韵就能特别温柔,显得情意绵绵。
南曲润腔亦称“做韵”,指演唱者在琵琶弹奏骨干音的基础上,根据经验即兴装饰旋律的演唱行为。亦可把演唱南曲比喻成建一座房子,曲词则是必备砖石,咬字是基础,骨干音是整个框架,而个人做韵和理解则是最后的装修,做韵越漂亮,则韵味就越美。俗话说,“衡量一名南音演唱员的功底老练程度,就听其在演唱过程中如何做韵自如”(引自民间南音老艺人所说)。
明代乐律学家朱载堉在运用“腔韵”这一词语时,其概念被众多学者所认可。他认为:“观诸家所著乐书,凡数十万言,其辞非不富也,然于乐之本旨犹昧。其论歌谱,舍腔韵之抑扬,而取五行之生克。其论舞谱,舍功能之形容,而取日躔之方位。附会穿凿,不亦甚乎!”可以看出,这里的所谓“腔韵”,指的也是旋律之高低起伏,徐疾缓急。润腔做韵和节奏关系密切,南音以撩拍定节奏,撩拍就是节拍,即拍眼,又称“捏撩”“踏撩”(踩撩)。在南音常见的撩拍中,笔者以慢三撩的曲子(慢三撩,相当于4/2拍,南音中的长滚、长潮及长玉交等滚门皆为慢三撩曲子)为例,对南曲的润腔做韵进一步解说。
因慢三撩曲子的旋律非常优美婉转,并且韵味十分浓厚,南音润腔中对慢三撩节奏的把握贵在适中。例如南音名曲《三更鼓》是一首慢三撩的曲子,亦称为“宽三撩”,它的速度比七撩(相当于8/2拍子)略快,如南音名曲《三更鼓》工ㄨ谱(南音传统而独特的记谱法)部分谱例所示(如图1)。
图1 南音名曲《三更鼓》工谱部分谱例
而以简谱方式教唱南曲润腔的做韵方法一般有两种:
其一,大部分是依据字的发音,在骨干音旋律基础上往上升高大二度、小三度(更常见)或大三度。例如:以《三更鼓》骨干音简谱部分谱例中,曲词“身”所对应简谱的旋律骨干音为53332 1,其中对1润腔的做韵,据李白燕老师所唱旋律记谱为1.3,可见李白燕老师演唱此处的做韵是在骨干音基础上升高大三度。
其二,普遍在骨干音旋律基础上往下降大二度或小三度。亦以唱词“身”对应的骨干音的最后一个音1为例,据苏诗咏老师所唱旋律记谱为1.6,可见诗咏老师演唱此处的做韵是在骨干音基础上降低小三度。依此可知,南曲润腔的做韵并不是单一的,可在骨干音前后音程跨度允许的范围内,加入具有个性的润腔修饰。但南曲演唱入门之所以难,就难在如何掌握咬字与做韵之间的关系。
经采访南音艺人苏诗咏老师(也是笔者的南音唱腔老师),依据苏诗咏老师演唱南音的方法以及笔者近16年演唱南曲的切身体会,初步认为,南曲演唱过程做韵产生的润腔旋律是以咬字发音为前提,南曲的演唱通过咬字和做韵二者的联系产生润腔,韵随着字的运动变化而产生南曲润腔旋律变化,即是咬字与润腔做韵的连带关系。
经常听南音唱腔老师传授学生的一句话:“字怎么‘咬’(读),就怎么唱”,也就是,字的发音是根据字的读音而将整个字完整表达出来的。南曲的咬字发音,通常体现在三个方面,即“字头音”(南音前辈习惯简称为“字头”)、“字腹音”(简称“字腹”)、“字尾音”(简称“字尾”)。常见的咬字结构有两种:
一种是不收音咬字,也就是“字头—字腹”,直接在字腹部分收韵。这种发音法也叫“字头音”。例如:曲词“三更鼓”三个字都是发字头音。
根据泉州方音教程(以方便输入法的需要)的拼读法:三(sã) 更(kni) 鼓(kɔ)
分解读音:
三: sã(字头)—ã(字腹)
更: kni(字头)—ni(字腹)
鼓:ko(字头)—o(字腹)
另一种是有完整收音的咬字,也就是“字头—字腹—字尾”,最明显的特征体现在“字尾”收韵。
例如:南音名曲《三更鼓》曲词中“阮今翻身(於)一返”的“阮”“翻”“身”“一”四个字都是“字头—字腹—字尾”的完整咬字结构,且在字尾收韵。
泉州方音拼读法:阮(guan),今(dã) ,翻(huan),身(sin) , 一(tsit)
分解读音:
阮:gu(字头)—u(字腹)—uan(字尾)
翻:hu(字头)—u(字腹)—uan(字尾)
身:si(字头)—i(字腹)—in(字尾)
一:tsi(字头)—i(字腹)—it(字尾)
俗话说,依字行腔,综上可知,“叫字”是依据字的读音而得来的,字怎么“咬”,音就怎么发。据此,可初步认为,咬字与发音有因果关系。而南曲的润腔做韵又与咬字的发声有一定的关系。
南曲咬字的发音与做韵的连带关系即是演唱南曲时,字头的吐音、字腹的化音、字尾的收音在润腔做韵时充分体现出来,并且结合正确的口型,以及根据个人不同的演唱做韵风格,将曲词非常清晰地表达出来,并且润腔做韵婉转动听,满足“字正腔圆”的要求。
例1.
例1谱例为《三更鼓》骨干音旋律简谱第一、二小节,据此谱例,以曲线走势表达第一种不收音咬字的旋律走势如下:
在其骨干音上加入润腔之后,则旋律曲线走势又会不一样,而不同人演唱风格不一样,则对曲子的加花(润腔做韵)更是多种多样。通过对国家级南音传承人苏诗咏老师以及国家一级演员李白燕老师的采访,发现她们对该曲子的做韵相差甚多。
苏诗咏老师比较注重咬字的到位,润腔非常干净,对其演唱《三更鼓》开头的旋律记谱初步为:
根据其咬字与做韵关系可以把曲线走势大致表达为:
据此旋律曲线走势的表达,更直观地表现出苏诗咏老师演唱南音时做韵的风格,由于苏诗咏老师为南音乐器手出身,演唱南曲的润腔加花与箫弦法一致,其做韵的润腔旋律显得比较干净,听起来极其舒心婉转。
李白燕老师则注重行腔的花哨与悦耳,演唱旋律的记谱为:
根据李白燕老师咬字与做韵关系,可以把曲线走势大致表达为:
从以上例子可以得知,李白燕老师在字尾收音时还加入了润腔装饰音,形成具有个性的润腔。
例2.
例2谱例截取《三更鼓》骨干音旋律简谱中两小节,以曲线走势表达第二种收音咬字的旋律走势如下:
苏诗咏老师演唱例2的旋律记谱初步为:
根据其咬字与做韵关系可以把曲线走势大致表达为:
李白燕老师演唱例2的旋律记谱初步为:
根据李白燕老师咬字与做韵关系,可以把曲线走势大致表达为:
而将苏诗咏老师与李白燕老师演唱谱例2中的最后一小节的润腔做韵进行对比,可得出如下曲线走势图,左边为苏诗咏老师所唱润腔做韵的曲线走势,右边为李白燕老师所唱润腔做韵的曲线走势。
综上曲线走势图,更直观地表现出演唱者演唱南音时的即兴加花修饰,而产生个人不同风格的润腔旋律修饰。据其之间的对比可得知,南曲演唱的润腔做韵随着咬字发音的变化而变化。演唱南曲时可以在其骨干音的基础上进行旋律加花,而每个人对同一首曲子的润腔修饰又存在着差异,但却都有依字行腔的共同点,在字头的发韵、字腹的收韵以及字尾的收韵在润腔修饰当中运用准确得当。
一首南曲唱得有功夫、有味道,关键在于咬字的清晰,以及做韵的到位。南音曲的“润腔”受制于语言声调,是语言的升华。在南音演唱中,处理好咬字的分解,字腹化音的润腔做韵是对一位南音演唱者的基本要求。依据南曲演唱咬字的发音方法和做韵的连带关系,以字头音占据时间最长,因此,在字头音发音的做韵亦十分关键,在字头发出的音韵要清晰且确定,字腹的化音做韵则可以根据传统曲目的滚门以及主旋律进行润腔的加花,字尾收音时必须把整个字完全收干净,这样唱出来的南曲才能吸引人。处理好南曲咬字的发音与做韵的连带关系,有利于掌握南曲演唱的方法及规律,对南曲演唱初学者更是有一定的运用价值,让演唱者本身以及听众体会曲子其中的情感。
作为泉州古城的新一代南音人,对南音的传承与传播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近年来,南音已进入中小学甚至高校课堂,但仍有许多南曲演唱初学者存在咬字不清,做韵停留在骨干音单一的旋律演唱,听起来比较生硬,问题在于,咬字的发音与各地方方言差异有一定影响,而做韵旋律的单调在于不能处理好咬字的发音与做韵之间存在的关系,而没办法做韵自如。若能掌握好南曲的咬字,南曲咬字的发音,南曲润腔做韵的规律,以及南曲咬字的发音与做韵的连带关系,对如依字行腔,演唱南曲时的“字正腔圆”有一定的运用价值,同时,对南曲演唱的传承与传播有着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