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方市场势力、战略差异度与企业创新持续性——基于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实证研究

赵 莉 马博文 谢 梅

（中国矿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徐州 221116）

引 言

在政策经济不确定性的背景下，企业只有持续进行创新，才能保持核心竞争能力。然而，创新需要长期的坚持，其成果需要持续的研发投入后才会实现。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企业普遍存在由于创新中断导致核心竞争力不足的问题。为获取短期超额利润并规避长周期、高风险的研发活动，企业往往会选择多元化等外延式增长道路［1，2］。由于在专业领域没有技术知识积累，这些企业一旦面临政策调整、市场波动等不确定性事件，后续的创新活动将难以继续开展，并陷入创新投入短期化的循环［3］。因此，在特定背景下，保持研发投入的持续性比研发投入规模更加重要［4］。

关于企业创新持续性的作用机制，已有研究大多强调企业自身能力或资源的重要性［5］，忽视了外部关系的价值。作为企业最直接的利益相关者，客户是企业获取市场信息和知识资源的合作伙伴。同时，已有研究表明买方市场势力可以影响企业的资源获取和资源配置，而创新持续性依赖于资金水平和知识积累。因此，买方市场势力可能会通过提供企业资源支持和引导企业资源配置方向来影响企业的创新持续性。

新能源汽车产业作为我国实现汽车产业高质量发展和实现 “弯道超车”的重要支柱，具有较高的上下游关联度［6］，其产业上游的零部件行业为非垄断的市场结构。因此，零部件企业提供的产品具有较强的替代性，提高了下游整车企业的外部选择性，从而有利于下游买方势力的产生。为此，本文选取新能源汽车产业作为研究背景，对于探究买方势力与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关系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此外，对于大客户的过度依赖使得企业面临较低的利润水平和较高的经营风险，并对企业的战略调整提出挑战。资源基础观认为，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为了避免研发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企业往往选择降低战略差异度［7］。同时，制度理论认为，在外部一致性压力下，企业会专注更加成熟的技术路径，从而避免差异化战略的高风险和高投入。此外，在数字化背景下，企业的数字化能力通过挖掘客户潜在需求，能够优化对外部知识资源的利用效率。同时，数字技术通过对信息流和资金流的优化和整合，可以降低客户集中带来的风险和成本问题，促进企业合理利用客户关系，对于实现创新持续性具有重要现实意义［8］。

综上，买方市场势力如何影响上游企业的创新持续性？企业的战略差异度又会发生哪些变化？数字化转型在这过程中起到什么作用？本文以我国2013～2020年的新能源汽车零部件上市企业为样本，对买方市场势力与上游厂商创新持续性的关系进行实证研究。

1 文献综述

1.1 买方市场势力与企业创新持续性

创新持续性可以理解为企业拥有的一种资源配置策略［9］，即资源对于企业实现创新持续性具有基础性地位。结合上文，本文认为买方势力的相关特征，会通过资源获取和资源配置两个角度影响企业的创新持续性：

（1）基于资源获取视角。较高的买方势力意味着企业和客户双方的资源配置较为集中，即具有较强的资产专用性［10］。这给企业带来稳定销售渠道和降低销售管理费用［11］，从而带来长期的利润收入，保障企业开展持续性创新活动的基础能力；另外，较高的买方势力表明企业在供应链中具有稳定的合作关系，同时保证了稳定的收入来源，给资本市场传递积极的信号［12］，缓解了融资约束，给企业提供了资金保障。因此，买方势力形成的初期可以给企业提供必要的资源基础，从而保障企业持续性创新所需的知识积累［13］。但是，过高比例的买方势力下，企业的高额利润被侵占，降低了对未来发展的预期，造成持续创新的动力不足。同时，也会使得企业过于依赖与大客户之间 “关系契约”的稳定性，从而面临应收账款减值等风险，这将加剧企业现金流的不稳定性危机［14］。此外，较为集中的买方势力使得企业对市场信息的理解和掌握趋同化，不能快速响应市场的需求和机遇，进而使得企业对外部异质性资源的获取陷入瓶颈。

（2）基于资源配置视角。具有强势地位的买方会对上游供应商产品的质量和价格提出更高的要求，促使企业通过开展创新活动满足客户的异质性消费需求。同时，买方势力的增强会降低供应商企业产品的多样化程度，从而引导企业保持对特定研发方向的专注度，形成持续的知识积累［15］，进而拥有持续开展创新活动的动力。因此，在较高的买方市场势力作用下，企业会加强对创新战略的重视程度［13］。然而，对大客户的过度依赖限制了企业对市场信息的获取范围，不利于企业形成独特的视角来抓住市场机遇，削弱了企业在不确定性的环境下对异质性信息加工的能力。因此，过高的买方势力不利于企业对新技术和新机会的灵活反应，并会给企业后期技术路径的调整带来高额转换成本问题，造成研发投入短期化，不利于企业的创新持续性。

综上，买方市场势力在初期可以给企业提供必要的资源基础和引导企业资源配置的方向，推动企业实现创新持续性。然而，随着买方势力的逐渐增强，企业缺乏超额利润来展开持续性创新活动，而资源配置的局限性也会使得企业陷入技术路径锁定。由此，提出假设：

H1：买方市场势力与企业的创新持续性呈现倒U型关系。

1.2 战略差异度的中介作用

战略管理理论认为，企业的超额利润来自于差异化的资源和能力，需要采取偏离行业主流的战略，即实现战略差异［16］。买方市场势力会通过战略差异度来影响创新持续性，适度的客户集中度保障了企业的收入来源，为企业实施差异化战略提供了资金保障；另外，较为集中的客户关系，提高了企业对市场需求信息和行业发展趋势的理解，通过专注研发形成差异化竞争优势，战略差异度也随之提高［17］。最后，稳定的客户关系使得企业有能力和意愿去承担更高成本和风险的创新活动，对创新失败的容忍度也更高［18］，从而更愿意选择差异化的战略。然而，随着下游买方势力的逐渐增强，企业难以获取产品销售的超额利润。企业行为理论认为，当经营绩效降低时，管理者会通过战略调整来改变现状，即通过降低研发的风险性来维持经营的稳定性。如大客户会压低交易价格、延长信用期限，这提高了企业的现金流风险，抑制了企业的战略扩张趋势［11］。

战略差异度较高的企业往往能够获取较高水平的异质性知识，从而将自身的知识范围扩展到未涉及的新技术领域［19］。同时，较高的战略差异度有利于避免后续创新路径调整带来的高额转换成本问题，降低了创新中断风险［7］。因此，战略差异度越高，企业所拥有的知识范围越广泛，对市场需求理解越透彻，能够更好的应对创新的风险性，进而保持创新的持续性。

由此，提出假设：

H2：战略差异度在买方市场势力与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关系中起到中介作用。

1.3 数字化转型的调节作用

供应链环境下，企业的数字化能力通过改善对客户的感知和响应机制［20］，充分发挥客户价值，从而实现价值共创。数字化可以有效提高企业对客户知识资源的协同整合。数字技术可以通过对企业的 “信息流”和 “资金流”进行整合优化［21］，提升企业的知识吸收效率和资金利用水平，实现创新持续性；另外，数字技术可以提高企业对客户行为、市场需求等信息的深度分析，从而快速的捕捉市场潜在需求，避免了后续因技术路径调整带来的高额转换成本问题，降低了研发中断风险，有利于企业实现创新持续性。综上，数字化可以提高企业应对外部不确定性环境的柔性能力，缓解客户集中度过高带来的经营风险和创新中断问题，从而保持创新的持续性。由此，提出假设：

H3：数字化转型有利于平滑买方市场势力与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倒U型关系。

2 研究设计

2.1 样本选取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新能源汽车零部件企业为研究对象。为了获取零部件企业样本，本文首先通过 “问财网”检索 “所属概念”为 “新能源汽车”的上市企业，并根据所属行业分类筛选出以零部件业务为主的企业样本。其次，在CSMAR上检索样本企业2013～2020年的财务数据。最后，根据企业财务信息的完整程度再次对企业样本进行筛选，最终获取241家零部件企业上市公司。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供应链中断问题使得零部件企业的市场势力更加突出，其创新持续性问题的研究更有现实价值，但影响因素的程度难以精准计算，因此本文在数据处理上不考虑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

2.2 变量定义

2.2.1 解释变量

买方市场势力（BPM）。企业下游客户集中度越高，客户对企业的议价能力越强，即买方市场势力越高。因此，本文选择企业的客户集中度作为买方市场势力的代理变量，用企业前五大客户销售额之和占企业年度总销售额的比值来测量［22］。

2.2.2 被解释变量

创新持续性（Pers）。创新持续性表示企业在较长的一段时期中保持对研发不断投入资源，并维持在一定水平以持续保证企业开展创新活动的过程。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本文综合考虑企业滞后1期和当期研发投入的对比来计算持续性研发投入，即以当期的研发投入乘以研发投入的环比增长率作为创新持续性的替代变量［1，9］。

其中，INt、INt-1、INt-2表示企业当期、滞后1期、滞后2期的研发费用，IPt为企业当期创新投入的持续性。

2.2.3 中介变量

战略差异度（DS）。（1）本文计算了6个可以反映企业战略资源配置的指标：广告强度、研发强度、固定资产更新程度、非生产间接费用、资本密集度、财务杠杆；（2）按行业平均值对每个战略维度进行标准化；（3）将每个上市公司标准化后的6个战略维度指标取平均值，得到战略差异度指标［7］。

2.2.4 调节变量

数字化转型（Dig）。利用文本挖掘软件对上市公司年报中 “人工智能”、“智能化”、“网络化”和 “信息化”等有关数字化转型的关键词进行分词，并对其进行词频分析。关键词出现的频率越高，表明企业的数字化程度越高。如果企业年报中没有出现关键词，赋值0；对有关键词出现的企业样本，对其数字化词频进行排序，由低到高分别赋值 1～3［8］。

2.2.5 控制变量

本文选取可能会对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影响的变量进行控制：企业年龄（Age）、企业规模（Size）、企业成长性（Grow）、资本结构（ROA）、现金持有（Cash）等。变量详细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研究变量含义及说明

3 回归分析

3.1 描述性统计

表2报告了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和相关性分析。其中，企业的创新持续性均值为0.143，标准差为0.112，说明我国新能源汽车零部件行业上市公司的创新持续性现象比较普遍，但整体的创新持续性水平不高。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小于0.5，说明变量之间不存在严重的相关关系，基本排除了变量之间可能存在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2 主要变量描述统计与相关性分析

3.2 实证结果分析

3.2.1 买方市场势力对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影响

表3给出了所有模型的回归结果。模型 （1）中BMP的系数为0.06，模型 （2）中BMP的系数为0.2597，BMP2的系数值为-0.1097，上述3个系数都显著，说明买方市场势力对企业创新持续性有显著的倒 “U”型影响，因此假设1得到支持。

表3 回归分析结果

3.2.2 战略差异度中介效应分析

模型 （3）和 （4）为检验中介效应的存在。其中，模型 （3）用来检验买方市场势力（BMP）与战略差异度（DS）之间的关系，结果显示BMP的系数为0.1388，BMP2的系数值为-0.0581，上述两个系数都显著，说明买方市场势力与战略差异度呈现显著的倒 “U”型关系；模型 （4）中BMP的系数相较于模型 （2）而言，系数从0.2597（p＜0.01） 降低到 0.2189（p＜0.05）， 而BMP2的系数从-0.1097（p＜0.01） 变成-0.0927（p＜0.01）， 这表明DS的引入使得BMP和BMP2的回归系数降低。同时，DS的系数为0.2910（p＜0.01）。因此，战略差异度部分中介了买方市场势力与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倒 “U”型关系，假设2得到支持。

3.2.3 数字化转型的调节效应分析

模型 （5）～（7） 为检验数字化转型（Dig）的调节效应。其中，模型 （5）为BMP、BMP2以及数字转型（Dig）对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回归结果，BMP的系数为正，BMP2的系数为负，两者都显著，而Dig的系数不显著；模型 （6）在模型 （5）的基础上加入了交互项BMP*Dig，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正（0.0402， p＜0.1）； 模型 （7） 在模型 （6） 的基础上加入了交互项BMP2*Dig，BMP*Dig的系数为0.0703，BMP2*Dig的系数为-0.0227，上述两个系数都显著，这表明数字化转型平滑了买方市场势力对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倒 “U”型影响，假设3得到支持。

续 表

3.3 生命周期异质性分析

由于企业在每个生命周期阶段，会具备不同的组织结构、资源基础和成长能力，这就导致企业在资源配置、风险承担等方面存在差异［23］，最终影响企业的战略选择。因此，企业生命周期的异质性很大可能会体现在战略差异度的中介效应程度，同时考虑到大多数上市企业已经度过初创期。因此，本文从企业的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3个阶段分别阐述买方市场势力对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影响机制［24］。

从表4的回归结果可知，处于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的企业样本组，企业战略差异度的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例分别为15.24%、17.93%和7.12%，表明战略差异度可以解释买方市场势力对企业创新持续性影响变化的程度。

表4 企业生命周期异质性的回归结果

在成长期，企业的知识资源结构呈现同质化，而买方市场势力的存在会使得企业通过提高战略差异度获取异质性知识。在成熟期，企业具有一定的抗风险能力，买方势力可以带来更稳定的资源和信息，使得企业开始重视不同的技术路线，通过提高战略差异度，避免陷入技术路径锁定，在灵活面对新机遇的过程中持续创新。在衰退期，企业面临资金短缺和较高创新风险，因此较为集中的买方势力使得企业往往会聚焦某一技术路线从而获取经营的稳定性，即战略差异度的中介效应会降低。

4 结论与启示

4.1 研究结论

本文以2013～2020年沪深A股新能源汽车零部件企业的相关数据为研究样本，从实现创新持续性的资源获取和资源配置视角出发，构建回归模型，验证了买方市场势力对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双刃剑效应、战略差异度的中介作用以及数字化程度的调节作用。研究结果表明：

（1）买方市场势力与企业创新持续性之间存在倒U型关系。具体而言，尽管选择大客户合作会造成核心企业一定的独立性缺失，但适度的买方市场势力带来的稳定资金流和异质性资源，能够显著促进核心企业的创新持续性。

（2）买方市场势力是通过企业战略差异度影响企业创新持续性，表明外部客户关系是企业战略调整的动因，而战略差异度会进一步影响企业内部的资源配置，进而对企业创新持续性产生影响。同时，企业开展差异化战略要结合自身的生命周期阶段，避免盲目提高战略差异度产生的成本和风险。

（3）数字化能力可以帮助企业提高对客户知识的利用效率和现金流的管理水平，以及增强应对外部技术环境和市场需求不确定性的柔性能力，进而提升企业对客户关系的理解和把握，从而快速响应市场需求变化。

4.2 研究启示

（1）企业需要寻求最合适的伙伴，并通过保持适当集中度的客户关系，降低交易关系中的风险性，获取异质性的知识资源，来响应行业和市场的需求。

（2）企业需要评估客户关系的价值来确定自身的战略差异度，即根据客户结构变化来调整经营战略，从而实现对客户知识的有效吸收和扩展。

（3）企业应该立足于企业发展动态视角，适时引入数字化，提高买方势力与企业创新持续性的契合度，以缓解来自知识趋同和经营风险的问题，减少能力不足难以调配资源的问题，从而强化集中客户关系的积极作用。

（4）企业在塑造持续创新能力的过程中，应该充分评估自身所处的发展阶段，最后围绕自身的核心技术领域攻关并向外拓展。

4.3 存在的不足

（1）考虑到现阶段新能源汽车产业的战略地位，本文选择纵向交易频繁、技术密集型的新能源汽车零部件企业作为数据样本，呈现的样本结构单一，因而研究结论是否具有普适性，尚值得进一步讨论。

（2）由于数据的限制，本研究仅选取企业的前五大客户组成的客户关系网络，而在企业客户关系网络中还存在其他重要客户。

（3）战略差异度的部分中介效应表明还存在战略选择以外的其他变量在买方市场势力与企业创新持续性之间发挥显著作用，值得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