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中远
毛泽东对《水浒》这部小说的兴趣,可以说贯穿了他的一生。
早在青少年时代,毛泽东就一遍又一遍地读过《水浒》。他曾回忆说过,在他的少年时代对他影响最大的读物就是《水浒》。对这部生动描写农民起义英雄群像的古典小说,他不仅自己爱读,在他主持新民学会期间,还建议同学会友都读一读《水浒》。
在大革命时期从事农民运动的岁月里,毛泽东常常津津乐道地谈论《水浒》和宋江造反的故事。他还常常把自己带队伍上井冈山说成是“没法子,被逼上梁山”。在江西苏区的时候,尽管生活环境非常艰苦,甚至饿着肚皮,《水浒》依然是他最爱读的书籍之一。在长征途中,一次部队打下了一座县城,毛泽东急于要找《水浒》一读。对此,当时任毛泽东机要秘书的黄友凤后来有过这样一段回忆:
一次,部队打下了一座县城。我们住进了一个地主的庄院。这时,主席走了过来,把警卫员叫到跟前说:“小鬼,这家人看来蛮富有,你四处走走,看能不能找本《水浒》来。”小战士高兴地接受了任务,四处寻找起来。过了一会,从主席房间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大家惊诧地循声望去,只见那位找《水浒》的小战士提着个大水壶窘迫地站在主席面前,主席单手叉腰,用爱抚的目光望着他,“我让你找本《水浒》,你给我找了把水壶,这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嘛!”说完,主席自己又笑了。事后,主席把我们全体工作人员叫在一起,让大家展开讨论,认识读书学习的重要性。
延安时期,毛泽东在讲话、报告和著作中,经常引用《水浒》故事来说明深刻的道理,或者来印证阐发他的认识。例如,他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这篇著作中,曾以林冲打翻洪教头为例,来说明战略退却的必要性。他是这样写的: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劈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在中国共产党诞生28 周年的时候,毛泽东发表了《论人民民主专政》的著名文章。在这篇文章中,他借用武松在景阳冈上打虎的故事,来说明应当如何对付反动派。他把反动派比作吃人的野兽,他认为在野兽面前,我们“不可以表示丝毫的怯懦”。他号召人们说:“我们要学景阳冈上的武松。在武松看来,景阳冈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样,不刺激它也是那样,总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
1949 年后,毛泽东在丰泽园的书房里、卧室的书柜里一直放有几种不同版本的《水浒》。他最爱看的版本,就要数明代文学评论家金圣叹批改的《水浒》了。不过,毛泽东对这个版本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他说,金圣叹砍掉《水浒传》的后半部分,“不真实”。
毛泽东阅读《水浒》,善于从不同的视角去阅读。由于阅读的视角不同,理解不同,收效不同,所以,常读常新,百读不厌。那么,毛泽东是从哪些视角去阅读《水浒》的呢?
哲学的视角。从哲学的视角和高度读《水浒》,是毛泽东读《水浒》的一个重要特点。《水浒》虽然是一部小说,但是小说中有许多唯物论和辩证法的思想,这是毛泽东爱读《水浒》的一个重要原因。
《水浒》中三打祝家庄的故事是毛泽东非常欣赏的内容之一。毛泽东在1937 年写的《矛盾论》中,曾把这个故事上升到哲学高度来理解和评价。他在《矛盾论》中是这样说的:《水浒传》上宋江三打祝家庄,两次都因情况不明、方法不对,打了败仗。后来改变做法,从调查情形入手,于是熟悉了盘陀路,拆散了李家庄、扈家庄和祝家庄的联盟,并且布置了藏在敌人营盘里的伏兵,用了和外国故事中所说“木马计”相像的方法,第三次就打了胜仗。《水浒传》上有很多唯物辩证法的事例,这个三打祝家庄,算是最好的一个。
1957 年11 月上旬,在苏联莫斯科的一天晚上,毛泽东将郭沫若、胡乔木及十来名工作人员请来一道吃饭。在饭桌上,谈论了一个关于三国的问题——“原子弹和关云长的大刀究竟哪个死人多?”之后,毛泽东忽然问翻译李越然:“你读过哪些古书?”李越然回答:“《三国》《水浒》。”说到这里,毛泽东强调:“《三国》《水浒》这些好书至少要读他三遍,不要去注意那些演义式的描写,而要研究故事里的辩证法。”《水浒》里有辩证法,读《水浒》,主要研究、理解故事里的辩证法,这是毛泽东读《水浒》的一大特色。
政治的视角。从政治上来理解和评价《水浒》,这是毛泽东读《水浒》的又一个特点。
毛泽东在讲话、报告和著作中时常引用《水浒》中的主要人物、事件和典故来阐明自己的政治观点。他说过,《水浒》要当作一部政治书看。它描写的是北宋末年的社会情况。朝廷腐败,群众就一定会起来革命。当时农民聚义,群雄割据,占据了好多山头,如清风山、桃花山、二龙山等,最后汇集到梁山泊,建立了一支武装,抵抗官兵。这支队伍,来自各个山头,但是统帅得好。他从这里引申出领导革命也要“从认识山头,承认山头,照顾山头,到消灭山头,克服山头主义”。
工作方式、方法的视角。毛泽东读《水浒》,对书中的有关具体的工作方式、方法也是很为关注的。
1938 年在延安的时候,毛泽东在一次有关保卫工作的讲话中,用《水浒》中的有关内容,像讲故事一样来启发人们。毛泽东说:“《水浒》中梁山上有军队有政府,也有保卫侦察这些特务工作。一百零八位高级将领中就有做特务工作的。梁山的对面,朱贵开了一酒店,专门打听消息,然后报告上面。如果有大土豪路过,就派李逵去搞了回来。”这像家常聊天似地,将深刻道理寓于通俗的谈话之中,使人听起来感到亲切,入耳,入脑。
政策和策略的视角。这是毛泽东阅读《水浒》的又一个重要特点。《水浒》中描写梁山农民起义军的革命斗争,有的是很讲政策,很注意斗争的策略。
1945 年4 月24 日,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谈话中,毛泽东指出,城市工作与根据地工作同等重要,他用《水浒》上的例子加以说明:梁山泊也做城市工作,神行太保戴宗就是做城市工作的。这里毛泽东又一次提到“三打祝家庄”,他颇有感触地说:祝家庄没有城市工作就打不下来。在谈到军队要尽可能扩大同党外人士合作共事这一政策时,他又讲到了《水浒》里梁山泊的例子。他说:“我们有饭大家吃,有敌人大家打。《水浒》里梁山泊就实行了这个政策,他们的内部政治工作相当好。但也有毛病,那个卢俊义是逼上去的,是强迫人家上梁山。因为他不是自愿的,后来还是反革命了。”
毛泽东不仅自己爱读《水浒》,而且还劝别人读《水浒》。1973 年12 月21 日,毛泽东在接见部队领导的谈话中,劝人们读古典小说时说:“《水浒》不反皇帝,专门反对贪官。后来接受了招安。”1974 年去武汉时,他还把他最爱读的那部影印线装本《金圣叹批改水浒传》带在身边,一边视察一边读。
毛泽东在晚年多次谈论《水浒》。他对《水浒》的评论,和他对《红楼梦》的那些政治性评论一样,是别具慧眼的独家之言,是从他自身的经验观感出发对《水浒》的一种评论。也有的学者认为,毛泽东晚年评《水浒》,确实是有感有思而发,从这部小说的实际情况来看,其所“发”也是得当的,不失为精练明快的大家之言。
毛泽东不仅爱读《水浒》,而且也很关心对《水浒》的研究。《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的有关《水浒》的研究和评论文章,毛泽东几乎都看过。在他的存书中,有一本《水浒研究论文集》,这本书中茅盾著的《谈〈水浒〉的人物和结构》一文,毛泽东阅读的时候,还用黑铅笔在书上画了许多杠。
据知情人回忆,毛泽东最后一次看《水浒》,是1975 年8 月22 日,这一天下午,他指名要看《明容与堂刻水浒传》(一名《忠义水浒传》,上海中华书局1973年12 月影印,每部两函20 分册)。本来,这个版本的《水浒》已于1973 年12 月14 日,送了两部给他存放在游泳池住地,可是,由于游泳池住地存放的书太多,当天他要看一时又找不出来,所以让工作人员再找一部给他。
这时,毛泽东的一只眼睛刚做了白内障摘除手术,视力稍有恢复就要看书。这部《水浒传》大概是他白内障摘除手术之后要看的第一部书。从中也可以看出,毛泽东晚年对《水浒》仍然是非常喜爱的。
毛泽东这次要看《水浒》,也是在与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师芦荻谈论《水浒》后的第9 天。后来,芦荻还专门找了关于宋江的历史材料,以及有关于评论《水浒》的文章进行参考。
1975 年9 月底,芦荻在离开中南海之前,曾给医疗组的人员讲了怎样理解毛泽东评《水浒》的课。
《水浒》固然不是百科全书,但是,毛泽东能用心去阅读、去研究,从不同的视角去解释,去运用。因此,往往起到阅读其他政治、理论读物起不到的作用,收到阅读其他政治、理论读物收不到的效果。这是毛泽东阅读《水浒》最根本的特点,也是毛泽东晚年爱读《水浒》的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