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松如
徽州商人的足迹虽遍天下,但活动的大本营是江南。自明清以来徽州便与江南地区形成一种良性互动的局面,二者在人员和物品等方面存在着种种流动。徽州本土走出去的商人为江南地区的发展补充大量的人员和一些徽州本土的物产,而江南各地又为徽州本土提供各种日用必需品。可以说,徽州本土的发展离不开外部这样一个大的系统或大的社会环境,外部社会环境的发展为徽州的经济发展带来生机。
但是,当外部系统发生变动之时,也会给徽州本土带来巨大的冲击和影响。如明清时期的鼎革、清咸同时期的兵燹给徽州带来巨大灾难便是最有力的证明。当然,现代史上的中日战争也不例外。抗战爆发后,徽州的周边地区遭到日军不同程度的侵扰。当时整个安徽境内从未遭受日军侵扰而保持完整者只有宁国、休宁、歙县、祁门、黟县、绩溪、旌德、太平、石埭九县。①安徽省档案馆、蚌埠档案馆编:《日军侵华在安徽的罪行》,1995年编印。这一地区以徽州为中心,形成了江浙皖唯一较大且完整的国统区。那么,这一时期大的社会环境的变动究竟给徽州带来怎样的影响?这是本文所要关注的。
从1931年在东北发动“九一八”事变入侵中国,到1945年战败投降,日本侵略者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虽然徽州民众处在交通闭塞的深山区,比起沦陷区人民的生活要安宁多,但日军飞机经常侵入徽州上空狂轰滥炸,所以徽州民众同样深受其害。尤其是各个县城和杭徽公路、芜屯公路沿线,被轰炸次数较多,损失也比较惨重。根据徽州各县县志及相关文献资料所做的不完全统计,整个抗战期间,日机轰炸徽州的绩溪、屯溪、休宁、歙县、黟县、祁门等地达80次以上,先后出动飞机260架次以上,炸死903人,炸伤420人,有70人失踪,数以千计的房屋被炸毁。①姚文孙:《徽州与抗战》,《徽州社会科学》2015年第8期。从时间上来看,日机的轰炸从全面抗战开始,一直持续到抗战胜利前夕;1942年初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由于日军在中国兵力减少,对徽州各县和屯溪的空袭才逐渐减少。从范围上来看,日机的轰炸基本上覆盖徽属六县,尤其歙县和屯溪两地多次遭到日军的肆意轰炸和破坏,损失较为惨重。从攻击的目标来看,日机的轰炸漫无目标,既有党政机关、学校、电气公司、兵站、后方医院,也有商号和人口聚集的居民区,给徽州社会带来深重的灾难。故而,面对日机频繁空袭给徽州民众人身以及财物造成的伤害,皖南行署对于民众的防空相当重视,一方面积极宣传,组织民众开展防空演练和救护抢险等应急训练,并创作出朗朗上口的“防空歌”——如“日空袭,夜空袭,时时刻刻多空袭,自从鬼子入关后,我们从此不安逸,为了生存起抗战,万事莫如防空急!防空工作做得好,家财生命都可保!”“说防空,道防空,快快起来办防空!政府为我做计划,节约献金来推动,多买飞机高射炮,打得敌机不敢凶,情报防护都做好,防空工作全成功!”②《防空歌》,《徽州日报》1942年2月3日。——来扩大宣传,不断提高民众的防空意识和防空救护能力。另一方面,地方主管还发动工商界捐款,开挖防空洞。这些防空洞一般能容纳数百人,有的通达几里路,从这边山脚通到另一边山脚,有多个进出口和换气洞,可供数千人避难。③甲六:《日机轰炸屯溪与民众防空》,《徽州社会科学》2005年第9期。
这一时期,“跑警报”和“钻防空洞”成为徽州民众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轰炸比较密集的时候,每逢晴天黎明,大大小小的人群胡乱填饱肚皮,每个人背上一只用黑布或蓝布做的“防空袋”,店里的老板和店员塞进账簿和干粮,机关的公务员装着文件和发的午餐,家庭妇女塞进针线、鞋底和泡饭,老师和学生们装着课本、作业和大饼馒头……向着四郊乡间疏散——“钻防空洞”。等到太阳快下山时,疏散的人们才从四面八方拖着疲乏的脚步返回。机关赶着开锁办公,商店抢着时间应市,主妇匆忙做着晚饭。等到学生赶到学校上课时,天已近黄昏,老师只能抓紧时间各上一节语文、算术课,学生则忍耐着奔波的疲乏学习。④甲六:《日机轰炸屯溪与民众防空》。不少商人还在自己家中自挖防空洞。例如据振昌祥酒坊后人程国斌回忆,他们一家及酿酒人员20人能在抗战时期幸免于难,多亏他祖父为防止日军侵略,于1937至1938年耗时一年建了一个防空洞。该防空洞长50米,宽1米,高2米,上面是用石头、泥土筑成的假山,能容纳100多人。每当听到空袭警报,他们立即转入墙院外田园底下的防空洞,四周邻居也都躲藏到这个防空洞内。⑤陈吉祥、周佳仙:《日本侵华飞机疯狂轰炸休宁的血腥罪证》,《徽州社会科学》2015年第9期。
但是,由于皖南山区地形复杂,再加上日本的战线太长,抗战期间日军的铁蹄并没有踏入徽州。对此,学者仇乃桐曾从国民政府、新四军、战局发展态势以及皖南特殊的地理位置四个方面,分析侵华日军为何未到达徽州,此不赘。⑥仇乃桐:《侵华日寇在安徽未达徽州问题的初探》,载《安徽省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论文集》,安徽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因此,尽管徽州遭到多次空袭,但比起沦陷区要安宁多。“七七事变”后,中国各大都市相继沦陷,不仅失学、失业的徽州人纷纷由各地回到家乡,他省的救亡团体、政府机关、中小学校也纷纷搬到徽州来工作、上课。⑦汪弈:《抗战前后的徽州》,《国讯旬刊》1940年第238期。一时之间,沦陷区的人口大量涌入,“从流亡的志士义民,以及在沦陷区透不过气的文教工作者、小商人,一直到淘金的大腹贾,丧心病狂无耻投机的奴才”,⑧陆麟勋:《通益在屯溪》,《中建》1947年第20期。此外,迁入的省级党政、军事、民选机关及大中学校达400余个,新闻记者200余名,银行、金融机构10余处。以银行业为例,抗战时期屯溪一地就拥有公私银行12家,可谓盛极一时(见表1)。⑨建人:《屯溪银行业的种种》,《银行通讯》1946年第6期。
表1 抗战时期屯溪银行业一览
徽州境内的人口也因此呈现出激增的态势,据统计,“1942年六县人口总数较1934年增加59572人,增加比率达6%”。①张绪:《全面抗战时期徽州地区的人口变动及其影响》,载《徽学》(第十四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而以屯溪一镇为例,人口高达8万之多。当时,外迁人口绝大多数都安置在屯溪四乡,加在一起一度达到20余万人。“每天午后,路上是摩肩接踵的行人,使人头痛,也使人发昏”,②陆麟勋:《通益在屯溪》。“街头每日徜徉着有无数的异乡人与满怀感慨的流浪汉”。③任珂:《屯溪近貌(待续)》,《读者》1945年第1期。
以上这些又使得当时徽州的战略地位不断提升。如屯溪“战前不过是一个红绿茶的集散地,地位上并没有什么重要,到了抗战时期,突然变成了一个东南前线的军事、政治中心和商业重镇。政治方面,这里有皖南行署,管理皖南十余县的政治;商业方面,沪杭的物资都是先运到屯溪,再由此运往内地各处,所以商业相当发达;军事方面,因为屯溪是中国东南方面的前哨,驻军也不少,另如报馆、银行、学校也很多,所以那时的屯溪,可以说是机关林立,商业繁盛,人烟稠密,确实热闹一番”。④邱金茂:《屯溪风光》,《现代邮政》1948年第3卷第1期。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包括屯溪在内的徽州的重要地位,即“它是‘后方的前线,前线的后方’”。⑤石酉:《屯溪浮雕》,《海光(上海1929)》1945年第9卷第12期。
抗战时期徽州社会环境的上述变动,自然会给徽州地域社会带来重要影响,这可概括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导致了当时徽州城镇的畸形繁荣。
江浙沪沦陷区的人口纷纷涌入徽州,不仅扩大了徽州人口的规模,还刺激了徽州城镇的生活消费,如绩溪县的临溪镇、休宁县的屯溪镇、歙县的深渡镇和岩寺镇、黟县的渔亭镇等都比较兴盛。这里仅以屯溪和临溪两个城镇为例,略做介绍。
首先来看绩溪县的临溪镇。该镇系著名的水陆码头,原为工农业产品的转销口岸,商业繁荣,人文荟萃,曾盛极一时。随着1932年芜屯公路开通,临溪的地理位置优势开始消失,原有的物资通道受阻,货源日蹙,一度曾陷入商业困境。抗战爆发后,由于赣北的九江、鄱阳等地相继被日军占领,“瓷都”景德镇紧邻沦陷区,不得不中断原有的外运通道,而徽州正好与之相接,于是大量瓷器便通过徽州这条运输线运往皖苏两省以及江南广大地区。此时的临溪镇作为水陆运输中转站的功能于是得以复苏,顺理成章地成为瓷器运销的支应点,呈现出畸形的繁荣,有40多家瓷器店先后在临溪镇开张,多以趸卖转销为主,俨然成了“小景德镇”。当时,远近客商闻风而至,木船、小车和骡马多了起来,一些服务性行业营业兴旺,供应日用生活必需品的店铺也恢复了生机。①经传方、余百慧:《临溪商埠盛衰史》,载《绩溪徽商》(续二),2008年内部编印。这一时期,临溪还设立了直接税局、统税局、贸易公司、军粮筹购办事处、军粮运输办事处、军民合作站和驿运站等多种机构,驻扎过国民党军队、兵站和兵站医院,也增加了购买力,刺激了生意。当然,好景不长,随着景德镇的沦陷,日伪调整了货运渠道,大量瓷器向西经水道越鄱阳湖,由九江进入江运,向东由浙赣铁路运输,临溪镇的瓷器业又受到极大的影响,再加上原有的水陆衔接运输功能的日益弱化,其畸形繁荣暂告一段落。②经传方、余百慧:《临溪商埠盛衰史》。
其次是屯溪镇。相较临溪镇的短暂繁荣,屯溪则不同。作为皖南休宁县属的一镇,屯溪地势平坦,交通便利,休宁、婺源、祁门、黟县诸县土产如红茶绿茶桐油木材等皆以此为集散中心。抗战爆发后,随着这里成为东南战区的大后方,屯溪由过去的商品集散交换中心转变为消费型城镇,商业呈现出畸形繁荣,被时人称为“小上海”,可以说在抗战时期一直处于繁荣发展的状态。当时,屯溪的商业主要集中在老街一带,行业有30多个。③赵本一:《民国屯溪商业市场概略》,载《屯溪文史》第4辑。例如,由于官僚、政客、富商大贾穿梭往来不断,都把此地当作安乐窝,各种旅社、饭店应运而生。以旅社来说,抗战时期屯溪有大小旅社、客栈近60家,其中最大的是中国旅行社承办的皖南招待所、黄山旅馆、六路饭店、车站旅馆。这些旅社每夜挤满了客人,生意特别好。④《今日的屯溪》(屯溪通讯),《大地图旬刊》1938年第1卷第5期。有不少旅社非常时尚,如黄山旅社、六路饭店都是当年屯溪的新型建筑,别具一格。还有一所旅社叫“国际饭店”,名字非常具有“都市风”。⑤石酉:《屯溪浮雕》,《海光(上海1929)》1945年第9卷第12期。以饭店来说,当时酒楼、菜馆多达50余家,如正街的公和园、玉春楼、聚兴楼、复兴楼,河街的万利馆、得利馆、胡佩记,横街的海阳楼、佛照楼等。抗战时期增设了江南酒家、悦宾酒楼、练舟菜馆及诸多中型菜馆。⑥赵本一:《民国屯溪商业市场概略》。这其中,最为著名的菜馆是海阳楼,它成为军政要人、豪绅富贾的宴请之地,享有“不到海阳楼,算不上请客”的盛誉。⑦屯溪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屯溪市志》,安徽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另外,这里还有时髦的西餐社,像“沪青西餐社”与“盟友招待所”要算此中最著名的了,派头完全仿照上海。⑧任珂:《屯溪近貌(待续)》。有人回忆在屯溪的生活时曾提到,可以“上咖啡馆吃冰淇淋”,“这样的热闹景儿,我相信绝非上海及后方其他县城的人们所能想象得到的”。⑨成汤:《回忆在屯溪》,《中国国民(上海1946)》1946年第1卷第2期。这一时期的屯溪,据时人任珂的描述,每天傍晚,街上闪烁着辉煌的灯光,万家灯火俱明,商店橱窗中的电灯照耀得人眼花,街上的行人比白天更为拥挤,有年轻的夫妇,有快乐的情侣,携手徜徉。至于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更复杂,有才从前线撤退下来休息的兵士,有短衣的脚夫,有大腹便便的商贾,有打扮妖艳的摩登女士,有穿灰布制服的小公务员……⑩任珂:《屯溪近貌(待续)》。来自各方的商人也多,他们整天上酒楼,逛街头,时间基本上都消耗在这些场所里。[11]周祖望:《地方特写屯溪的故事》,《火炬周刊》(1941年)创刊周年纪念特大号。这种繁华热闹的景象一直持续到抗战胜利,“自从庆祝胜利的鞭炮响过之后,屯溪的气象似乎衰萎了不少”。[12]《各地通讯:屯溪》,《申报》1947年5月6日。
第二,促进了徽州文化和教育事业的发展。
在文化事业方面,以休宁县和婺源县发展最突出。如休宁县屯溪镇,战争爆发后由内地的小镇一跃而为军事、文化、商业重镇,各方面无不突飞猛进。随着商业的发展与繁荣,其文化事业显得生气蓬勃。当时全皖南销量达三千份的报纸有三份,屯溪就有两家——《徽州日报》和《皖报》。《徽州日报》销路最广,不但在皖南各县,即使在上海也有销路,其内容上侧重地方性,取材新颖,副刊繁多,每刊一评,颇引人注意。除此之外,屯溪后来又添了《中央日报》《中国民报》《中国日报》《复兴日报》和《青年周报》等报纸,其中,《中央日报》《中国民报》两家编裁最为新颖;《复兴日报》为最大,每日出版时间亦最早。①任珂:《屯溪近貌(待续)》。在通讯社方面,屯溪有皖南、大众、警光(屯溪分社)、中华、正义等社,各社阵容颇为健全,其中以警光和皖南发稿最多。②屯人:《屯溪的新闻事业》,《浙江记者》1947年第1卷第3期。屯溪出版的期刊有安徽战时文化推进会的《团结月刊》、动员会的《动员通讯》、贸易委员会的《茶声》、中国农村皖南通讯处的《经济通讯》、中央日报社的《东南半月刊》,销量最大的刊物有两千多份。此外,大后方和沦陷区的书报,很多也能够在屯溪的图书馆里面看到,像重庆、上海、金华、桂林、衡阳等地的报纸和刊物都由在外面工作的徽州人寄回去。③汪弈:《抗战前后的徽州》,《国讯》1940年第238期。
婺源县,自战事爆发后,在报纸方面,有《婺源联合日报》,由《婺源日报》和《星江报》合刊而成,日出四开纸一张,销量约一千两三百份,副刊上有“轻骑(文艺)”“教讯”“伤兵之友”等栏目,颇能吸引读者。从外地来的报纸,行销最多的是《前线日报》和《东南日报》,因为这两种报纸算得上东南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大型报纸,并且邮递便利,一般两天即可看到;其次是重庆的《中央日报》《大公报》、上海的《新闻报》《申报》、吉安的《前方日报》《捷报》、浮梁的《赣北日报》、徽州的《徽州日报》,销量也都挺大。出版的刊物方面,有后援会编的《抗战周刊》,每周出一次(非卖品),内容大众化、通俗化,有一半篇幅刊载县立中学爱好木刻的教师和学生的木刻作品,颇受民众的欢迎,对抗战宣传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此外,还有《国医月报》和《茶声半月刊》。在街头以及每个角落里,还有各式各样的画报、壁报、标语等。其中,壁报有第三战区司令长官政治部所编发的《抗战漫画》、县政府所编的《大众壁报》、县党部和后援会合编的《大家看》、县立中学所编的《县中壁报》等,以《大众壁报》内容最为充实,取材新颖且意识超前。在每个壁报前都拥挤着大批民众,可见壁报已成为大众精神的食粮,受到大众的爱护。④万廸照:《婺源的文化食粮》,《前线日报》1939年10月1日。
当然,相较上述两县,徽属其他几个县的文化事业发展仍滞后。如绩溪县,虽然先后成立了文化协会,编写了《前哨月刊》,组织了前哨剧团与歌咏队等文艺竞赛,也举行过抗敌演讲等,但终因物质条件的限制,未能在出版报纸上有所成就。其县动委会曾编制过一张八开的油印小报,名曰《展钟》,但因经费缩减,没多久便停止了。流行在绩溪县城厢的主要是《徽州日报》《前线日报》《东南日报》《皖报》。⑤《绩溪文化新动态》,《力报》1940年1月26日。黟县,文化更是贫乏得可怜,全县找不到一家有印刷机。⑥《山城怒吼了!黟县救亡动态》,《前线日报》1938年10月2日。
在教育事业方面,也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如歙县的小学在1937年还只有128所,到了1938年增至215所,在校生也由4915人猛增至16310人。⑦方少求:《新中国成立前歙县中小学教育梗概》,载《安徽文史资料全书》(黄山卷),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63页。特别是1936年,徽州仅有五所公立中等学校,分别是婺源县立紫阳中学、歙县省立徽州师范学校、休宁县的徽州中学、屯溪的省立徽州女子初级中学、绩溪县的徽州农林学校,没有一所高等院校。而全面抗战爆发后,随着江浙沪大中学校的纷纷内迁,迁入徽州的各类学校有16家之多(见表2),⑧陈保中:《抗日战争时期的徽州近代教育研究》,安徽大学2015年硕士论文。分布在各个县,更是对徽州教育事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例如,苏州东吴大学附中和复旦大学附中迁入黟县,使得当地教育事业获得了蓬勃的发展。其中,复旦大学附中实行男女同校,高、初中两部学生共300多名,其中除了来自苏赣及本省各县的学生以外,黟县籍的男女生也有不少。另外,黟县每个乡镇保也都设了小学,跑到外地求学的也渐渐增多。⑨吴方乙:《黟县农村社会》,《中行农讯》1941年第5期。
表2 抗战爆发后迁入徽州各类学校一览
(续表)
值得一提的是,大量旅外徽州人返回家乡,也给抗战时期徽州教育事业发展带来了重要影响。他们大都关心家乡教育事业,并为之奔走相告,积极兴办学校。如前文所提到的苏州东吴大学附中和复旦大学附中,都是在回乡徽州人的力促下办成的。①叶荫藩:《山城弦歌:记传播文化使者——复旦附中》,载《黟县文史资料》(第2辑)。此外,返乡的徽州知识分子还积极推动战时失学民众的补习教育。在婺源,民众的补习教育非常受欢迎,有三百几十个成人班或妇女班,几乎布满了乡村。每逢上课,失学的成人男女都舍不得离开教室,有时直至深夜才离开。②嘉易:《婺源的战时教育》,《前线日报》1939年6月29日。
第三,引发了徽州的物价上涨和生活危机。
抗战爆发前,皖南沿江各县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其中芜湖更为国内一大米市,这使得皖南粮食自给有余。而抗战爆发后,皖南一部分产米区域如当涂、铜陵、繁昌、芜湖、宣城等县,或全部沦入敌手,或成为敌我争夺区域,使得米的总产量减少,同时又增添了大量的军粮开支,这导致皖南粮食供给变得非常紧张。另一方面,皖南徽州地区的粮食则向来是不能自给的,徽属六县年产稻米一般最多只够八到十个月的食用,通常有三分之一以上需要外省县的输入补给。这时,又由于迁入人口的大量增加,再加上原先补给粮食的外省县沦入敌手,使得徽州普遍出现了米荒,民众的生活出现了危机。如婺源县,山多田少,粮食不能自给,以往每年都要从外省的乐平、德兴、万年、鄱阳等县输入接济。全面抗战爆发后,米价上涨,连带着肉类、蔬菜、柴炭等的价格也随之提高。③金祯:《婺源的食粮》,《江西统计月刊》1940年第3卷第5期。对此,我们也可以看一下抗战时期婺源县东北乡米价的涨幅指数变化,以作印证(表3)。④《近四年来婺源东北乡米价采制工资茶价统计表》,《万川通讯汇订本》1942年创刊号至第50期。
表3 抗战时期婺源县东北乡米价的涨幅指数
由表3可见,短短三年间,婺源县东北乡的米价翻了十几倍,民众可想而知苦不堪言。
此外,像黟县,处崇山峻岭之间,山多田少,地狭人稠,岁收不足三月之粮,平时主要依赖旅外经商者的反哺。全面抗战爆发后,各地失业的黟县人纷纷返回家乡,使得不事生产者达一万余人,以致该县救济当局深感隐忧,特拟具垦荒办法,准备开拓生产,以资补助。①《失业者多至万余黟县请拨赈款》,《前线日报》1939年11月1日。
而即使如徽属货物集散中心的屯溪,也难以避免物价上涨和生活危机。抗战初起时,屯溪还尽量吸纳浙江输入的货物,并输出至附近各地。1940年闽浙断航后,纱布日用品改由芜湖、南陵及宜兴等地通过敌人经济封锁线输入皖南,继而再由屯溪转运至东南诸省销售。货物供销状况之变更,直接影响屯溪物价,并呈现出节节上升的趋势。其中,1937年上涨仅百分之二十,1939年比1938年上涨五成,1940年为1939年的一倍有余,1941年平均又高出1940年一倍。截至1941年底,屯溪各项物价平均为战前之十二倍。②许乃茂:《屯溪物价》,第三战区经济委员会驻屯溪办事处1942年出版。第三战区经济委员会驻屯溪办事处曾比对过1941年12月与1937年上半年屯溪的各类物品价格上涨倍数(表4),可资证明。
表4 1941年12月屯溪各项物品较战前物价上涨倍数统计
(续表)
由表4可见,有的物品价格已涨至战前的六十余倍,最低亦达五六倍,一般均在一二十倍之间。物价高涨,则等值之货币所能购买之物品数量必然减少,即物价愈高,货币购买力愈弱。由于民众收入未能与物价上涨成比例,生活负担日益增重。
第四,导致徽州社会风气发生变化。
徽州的民风一向是非常古朴的。虽然自从徽杭、芜屯、省屯、淳屯等公路通车后,徽州的地位发生改变,各路的中心点都集中在徽州,徽州人一向守旧的思想也因而起了划时代的变化,①寄紫:《公路通车后之徽州》,《道路》1936年第51卷3号。但总体来说,由于处于群山包围之中,与外界很少接触,所以当地民风仍是朴实无华。而抗战时期,随着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极大地改变了徽州的社会风气,其中表现最明显的在人口密集的屯溪。据时人描述,该镇“民风朴素,街市也不甚热闹,但是近年来却不同,尤其是当未胜利以前,上海的许多巨商和投机分子以及发国难财的朋友纷纷挟带巨资来到了这个朴素的小镇,同时还带来了他们淫靡颓废的风气……近来一般上海去的暴发户之流,拼命想在这朴素的山镇里摆阔,于是造成了许多享乐与淫靡颓废的风气,本来很忠厚的老百姓向来不知道‘势利’二字为何物,现在居然也学会了懂得趋利奉势了”。徽州人的着装打扮开始变得摩登时尚,“画眉、曲发、高跟鞋的摩登女郎在屯溪街上是随处可见。屯溪街上摩登化了的妇女,大都是外来的高等难民、娼妓,或被传染而转变了的”。②杜草甬:《战区闻见之一:徽州的妇女》,《浙江潮》1938年第32、33期合刊。甚至徽州的女学生也受到风气影响,变得不是那么静心于求学,而是关注怎么变美,怎么装饰自己。③周祖望:《地方特写屯溪的故事》。
徽州社会风气的日趋奢靡和享乐,也曾引起各方的关注。如当时皖南地方主管指出,屯溪“社会风气日益骄奢浮起,一般生活日趋腐化浪漫,群众风纪每况愈下,聚众赌博比比皆是,奇装艳服,招摇过市,私人享受,达于极点”。④《扫荡腐化分子》,《中央日报》(安徽版)1945年7月10日。另外,时人也借助新闻媒体抨击这一现象,希望社会风气能够有所净化。如《徽州日报》上有文章指出,“近者屯溪镇奢侈风气有加无已,男女烫发,争奇斗艳,各消费场所,豪客一振千金,此种风气固非一时养成,盖为积年累月所造成之不良习染也。社会风气偏重享受,则一般人欲望必因之增加,是以贪污及种种轨外行为由是而生”。⑤石瑛:《取缔奢侈风气》,《徽州日报》1943年6月25日。《皖新社》上有文章指出,“近年来,因抗战烽火的蔓延,皖南重镇的屯溪披上了战时畸形繁荣的外衣,社会风气陡然向奢侈与颓废的途程发展。有钱的大亨们在那里骄奢淫逸,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奇装艳服的摩登女士,招摇过市,无奇不有,人欲横流,恬不知耻!尤其是以大批桐油、黄金运出走私资敌,从敌人手里换进来许多奢侈物品、山珍海味,供一般人享受装饰;烟赌风行,奢华相竞,看市面繁荣,就没有一种战时气象。有人说,它是‘小上海’,其屯溪只不过是一个放了小脚的‘乡下姑娘’,几年来受了‘海风’的吹染,目眩眼花,变得不成样子了”。⑥高飞:《为正气奋斗——写皖南青年战地服务队》,《皖新社》1945年7月16日。
当然,迁入徽州的人口也推动了抗战救亡运动及风气的蓬勃兴起。抗战爆发前,徽州沉暮得像垂死的病人一样,使人嗅不到一点生气。但战争发生后,许多居住在外的青年仿佛潮水一般逃回故乡,不仅带来耳闻目睹的日军屠杀同胞的悲惨事实,而且还传播了别处青年勇敢杀敌的英雄气概。这使得暮气沉沉的徽州社会渐渐地生动活泼起来,各种民众团体雨后春笋般萌芽、迸发出来。返乡的青年积极开展各种抗战宣传工作,如表演救亡话剧、街头演讲、散发宣言、出壁报和抗敌漫画等。①《山城怒吼了!黟县救亡动态》。徽州人民积极投入,开展了形式多样的抗日救亡运动。例如,他们组织各种抗日救亡团队,先后成立县政府领导下以职业为单位的职业青年工作团,工人、妇女、农民、商人、青年等抗战协会,以及总动员委员会领导下的青工团;他们组织话剧团、歌咏队,自编、自导、自演,积极投入抗日宣传活动;他们还经常走上街头、广场、工厂、农村,表演活报剧、独幕话剧,教唱抗日歌曲;等等。②汪弈:《抗战前后的徽州》,《国讯》1940年第238期。
综上可知,明清以来,徽州本土与江南各地形成了良性互动局面,徽州社会处于稳定态势。而当外部社会环境发生变动,互动局面被破坏时,徽州便发生了较为剧烈的社会环境变动及社会变迁。一直以来,区域社会环境与社会变迁之间的关系不仅是学术界的热点问题,同时也为社会大众所广泛关注。通过上述研究,折射了区域疆界外的社会环境变动与区域内的社会环境及社会变迁的密切关系,由此我们可以得知区域社会的变迁不仅与本区域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还与相邻区域或互动关系密切区域的社会环境有着重要关系。因此,我们在进行区域研究的时候,除了研究区域本身外,还应关注与之联系密切的区域,并将区域研究纳入整个社会系统与环境互动的框架下,如此才能把单一、静态的研究变成整体、动态的研究,从而对揭示区域社会的整体特征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