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非遗短视频的文化迁徙与符号标出

占 琦

（西北大学现代学院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30）

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 （以下简称“体育非遗”）是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宝贵的人类文化遗产。由于生在民间、传在民间，传统体育非遗大多处于口传身授的原始传播形态，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城乡一体化进程的加快，传统体育非遗传习人缺失、传播面变窄的问题愈加凸显，尤其是在流行文化的冲击下，传统体育非遗更面临着失传的危机。互联网短视频平台改变了传统体育非遗口传身授的传承形态，集影、音、像为一体，跨越时空维度，将传统体育非遗由“传承”的固态文化演绎成了“传播”的活态文化。以移动互联网为技术依托的体育非遗短视频在传承和传播的双轮驱动下，实现了新媒体为非遗赋能，完成了体育非遗传播新的符号叙事与修辞表征。

一、传统体育非遗的文化断裂与文化迁徙

文化的特征之一就是意义外显，文化即表述，文化传承离不开介质传播。从口语传播到文字传播再到电子传播，传播介质的变迁使一些文化流逝无存，也使一些文化萌芽生长。“媒介逻辑”认为，媒介分配物质与资源符号，影响交流与传播的社会形式，也影响社会关系的本质与功能。文化的媒介化是“媒介逻辑”的佐证，文化的传播和形塑都离不开媒介话语符号的建构。

（一）被遮蔽的身体文化

身体是具象的，是人存在于世界的客观实体。体育作为特殊的身体活动，其存在和发展与身体密不可分。从宏观层面来看，体育文化可以理解为身体文化，身体既是体育文化传播的介质，又是体育文化传播的起点与终点。作为物质实体的身体具有物质性、空间性和时间性，因此传统体育非遗文化的传承强调“口传身授”，传授者和传习人的身体同时在场是传统体育非遗得以传承的基本前提。因此，身体不在场的“局外人”无法参与传播，使得传统体育非遗文化的传播极具地域性和神秘感。身体在场既使传统体育非遗文化保持了专业化传承，同时又如一把筛子，造成了传统体育非遗文化的断裂。身体霸权遮蔽了传统体育非遗文化的传播路径，导致大部分体育非遗文化只能以身体为介质来延续文化脉搏。

（二）反遮蔽的视觉文化

短视频的出现推进了传播的视觉文化转向。在视觉文化转向下，图像逐渐成为文化主因，身体让位影像，图像打破话语，视频大行其道。影像传播不仅编码简单，译码直观，技术赋权也使得传播话语的传播路径发生改变。体育非遗传习人只要举起手机轻轻一按就能拍摄图像和视频，并能够通过社交平台进行传播分享。相较于“口传身授”式的传播，几十秒的短视频直观明了，无需过多的图像即可轻松解码，这种编码和解码的双重话语优势，打破了体育非遗传播的身体霸权。从四川峨眉的“凌云女侠”到庭院扫落叶的“少林高僧”，从四川非遗的“华华父子”到广东非遗的“咏春拳法”……体育非遗短视频重构了体育文化的叙事符号和话语表征，实现了传统体育非遗的文化迁徙。

二、体育非遗短视频的符号建构与中项标出

人是符号的动物，意义不在场时就需要用符号表达意思，符号化思维和符号化行为既是人区别于动物的关键所在，也是文化发展的关键因子。在时空历程中，符号通过能指的形式指向所指的对象，记录人类思维和行为，承载人类文明发展。

（一）理论框架：N级编码

美国符号学家皮尔斯 （Peirce）提出了符号的“三分法”，即“再现体”（representamen）“对象”（object）和“解释项”（interpretant）。再现体可理解为符号本身；对象是符号所指之物；解释项则是符号引发的意义思考，解释项延展了符号意义。文化表述中，意义通常不指向事物本身，而指向其深层内涵。符号编码同样饱藏玄机，为了揭示文化编码的隐蔽性，学者叶舒宪提出了“N级编码理论”：一级编码为物与图像，二级编码为文字，三级编码为古代经典，N级编码为后代创作。

体育非遗短视频中的符号编码主要表现为N级编码，体育非遗传习人以图像为符号载体，借助身体和空间进行文本创作。如34岁的少林寺释延靖师父，他用抖音记录自己和弟子们在少林寺山门、塔林、达摩洞等处修行练功的影像，掌劈砖头、两指倒立、站梅花桩等少林武功绝技被网友们称为“迷你武侠短片”。从一级编码到N级编码，符号脱离了实物载体；从历时到共时，符号的可塑性越来越强。N级编码理论为文化编码提供了可行性理论框架，影像符号为传统体育非遗的文化输出提供了符号支撑。如果说解释项是符号的生命延续，那么N级编码则是文化的脉搏跳动。

（二）异项美：中项标出

俄国学者特鲁别茨柯伊 （Nikolai Trubetzkoy）最早提出了“标出”概念，将标出性定义为两个对立项中比较不常用的一项具有的特别品质，即对立两项中，常用的为“非标出项”（the marked）；而不常用的称之为“标出项”（the unmarked）。文化标出和符号标出互为因果，符号标出受文化标出的影响，而符号标出又会引起文化标出。在“美”与“恶”的二元对立中，美是符号的非标出项，也是文化的非标出项；恶是符号的标出项，也是文化的标出项。两项对立，导致产生不平衡的第三项，即“中项”，中项无法自我界定，必须靠非标出项来表达自身，中项偏向的一边称为正项 （非标出项），中项离弃的称为异项 （标出项）。

传统媒介聚焦大众文化，在媒介影像逻辑编织的话语神话中，流行文化为非标出项，非遗文化则作为标出项被标出。大众媒介符号被标出使得流行文化成为非标出项，非遗文化则成为异项被标出。体育非遗短视频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撼动了流行文化的正项地位，使中项偏向标出项，使得体育非遗文化进入了社交凝视中心。体育非遗短视频带给受众迥异的审美体验和文化观感，展示了非遗文化的“异项美”。

三、体育非遗短视频的情感记忆与符号互动

英国文化研究理论家斯图亚特·霍尔 （Stuart Hall）认为“文化涉及的是共享的意义”。编码/解码理论中，霍尔指出传播流通中的“信息”只是“表象形式”，只有融入社会关系后，“允许在话语中符号化的意义转换为实践或意识 （获得社会使用价值或政治效果）”，才能产生传播价值。体育非遗短视频满足了趣缘群体的需求，实现了社会使用价值，勾连了情感记忆，并通过模因复制实现符号互动和文化循环。

（一）认知区隔：情感记忆

社会学家莱休·卡茨 （Elihu·Katz）从受众接触媒介的目的出发，提出了“使用与满足”理论，将受众对媒介的需求分为五类：认知需求、情感需求、人际整合需求、社会整合需求和缓解压力需求。体育非遗短视频之所以能成为社交网络的凝视中心，主要是其满足了兴缘群体的认知需求、情感需求和缓解压力需求。一方面，传统体育非遗口传身授式的“亲身”传播极具神秘感，使得多数受众只能闻其名而未能见其实，而体育非遗短视频揭开了传统体育非遗的神秘面纱，将其核心技术直接呈现在大众眼前，满足了人们的认知需求；另一方面，在城镇化进程中，背井离乡的青年在体育非遗短视频中获得了知识之外的情感体验，视频中熟悉的乡音、乡景缓解了城市生活的压力。

法国学者莫里斯·哈布瓦赫提出了“集体记忆”的概念，他认为今天的社会和过去的社会相比总有不满，集体记忆正是消除不满的历史魅力，它把最美好、神圣的事物从历史中提取出来，存储在今天的维度里。体育非遗短视频中的体育文化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具有悠久的民间历史和乡土凝聚力，在文化感召力下，能勾起集体的情感记忆，打破城乡受众的认知区隔。因此，情感共振是社交媒体进行传播的生命力，能增强受众的文化认同和文化输出。

（二）模因复制：符号互动

英国演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 （Richard Dawkins）最早提出“模因”（meme）的概念，认为模因是文化的基本单位，通过模仿来进行传播。文化的传承即模因的复制，模因是文化衍展的内驱力。道金斯还将模因分为强势模因和弱势模因，认为许多模因之所以能够在自我复制的竞争中获得成功，主要缘于其具有长寿性、多产性和复制保真度三个因素。相较于语言模因和文字模因，影像模因无疑属于强势模因，其多产性和复制保真度比语言模因、文字模因都要高，兼具易复制、高保真、多产性三大优势。

社交媒介打破了传统媒介的精英输出，将传播普化为全民参与的社交狂欢。图像符号打破了身体在场的霸权话语，降低了传播参入者的文化和时空门槛。体育非遗传习人从传统媒体边缘化的受众群体，走向社交媒体的敞式中心，引发了一次又一次的社交狂欢。体育非遗传播的影像狂欢中，部分短视频被二次创作或多次创造，影像符码的流动性和多意性，为社交狂欢提供了多元素材和永久话题。模因复制和符码盗猎中，体育非遗趣缘群体在影像符码流通中建构了自我身份和文化认同。

四、消费社会的审丑猎奇与身体表演

体育非遗也因其独具的平台优势和内容优势，逐渐“破圈”扩大了趣缘群体面。每3秒就有一条非遗视频产生，平台、内容生产者和观看者三方的热度，使得非遗成为短视频平台的核心内容。短视频平台创作门槛低，越来越多的体育非遗传习人利用短视频平台拍摄体育非遗短视频，传播、传承体育非遗文化。

但体育非遗短视频进入社交网络凝视中心时，因过度围观和片面模仿引发了猎奇审丑和身体表演心态。消费社会流量导向下，一些体育非遗短视频制作者用恶搞的自虐式身体叙事来吸人眼球、博取流量，将体育非遗短视频异化为“土俗短视频”。以体育非遗为噱头的“头敲啤酒瓶”“生嚼碎玻璃”“嘴炸双响炮”……这类内容低俗的短视频内容迎合了部分围观者的审丑猎奇心态，以自虐式的表演在屏幕互动的虚拟空间中制造“看点”，赚取流量。

“城市”与“乡土”、“流行”与“传统”、“业余”与“专业”，体育非遗短视频用符号呈现出“异项美”，但“异项美”不能在流量助推下演化为“异化丑”，体育非遗文化也不应在消费刺激下成为泛娱乐奇观。体育非遗短视频要用影像叙事讲好非遗故事，用影像符号演绎非遗技能，用大众媒介传播非遗文化，做好传统体育非遗文化的迁徙和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