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院子和老陈家的院子中间隔了一小截篱笆,平常两家借點东西都是从篱笆缝里递来递去。
一天,阿健盯住老陈家榆树说,要是把他家的麻雀赶到我们家树上多好。阿健就挤过篱笆缝,往老陈家树上扔土块儿,朝树上喊叫。
怎么才能让鸟在我们家树上也筑窝呢?阿健说。
等你们都长大了,麻雀看见院子里没小孩了,就会来我们家树上筑巢。二伯说。
我想现在就让麻雀来我们家树上筑巢。阿健说。
那我们想个办法吧,先在树上给鸟做个窝,到时候我会让那棵树上的鸟搬过来住。二伯说。
二伯带着张欢、阿健、洋洋和方圆,在院子里做鸟巢。
二伯从小库房里找出锯子、斧头和钉锤,用木板钉了一个方盒子,找了一些柔软的干草放进做好的鸟巢。
然后,二伯让方圆爬上树,用铁丝把鸟巢绑在最高的树杈上。二伯做木盒的时候,中间隔出了盛放食物的隔档,在里面装了些小米。
鸟巢安置后,第二天就有鸟在树上叫了,鸟发现巢里的食物,再叫其他鸟过来吃。
过了两天,树上没鸟叫了。二伯说,可能食物吃完了。他让方圆上去又放了一些小米。鸟又在树上叫了,可是,鸟把小米吃完又飞了,没有把我们的木盒当窝的意思。
这咋办呢?阿健说。
不急,再想办法。二伯说。
二伯让方圆爬到老陈家榆树上,把窝里的鸟蛋放到我们家树上的鸟巢里。
二伯说,我们把鸟蛋移过来,鸟就会跟着过来。
可是,鸟没有搬家过来,只是在我们家树上叫了一阵,又回到老陈家树上。二伯只好让方圆把鸟蛋放回老陈家榆树上的旧窝里。
二伯的办法失败了。
怎么办?阿健、张欢都着急了。再等等。二伯说。
不久以后,老陈家树上的鸟巢孵出了小鸟,在树下都能听到小鸟的叫声。
二伯又让方圆爬到老陈家树上,把小鸟全拿下来。方圆上树的时候,鸟一阵乱叫。
方圆把小鸟装在衣兜里拿下来,5只精光的小鸟,张着嫩黄的小嘴直叫。张欢、阿健都围上去摸小鸟。二伯让方圆赶快把小鸟放到我们家树上的窝里,又放了好多小米进去。然后,我们回到院子。
鸟看到自己窝里没有了小鸟,扯着嗓子叫,小鸟也在我们家树上的窝里叫。大鸟听到了,就飞过来,看见自己的小宝宝全搬了家,家里还有好多食物,鸟没办法把小鸟搬回旧巢,只好把我们给它筑的巢当家了。
那以后老陈家树上就没鸟了,都落在我们家树上。
老陈不知道我们干的事,我们干这些时,都是在他出去的时候。那一次他到街上买了个东西,回来树上的鸟就搬家了,全搬到了我们家树上。老陈望着自己家树上空空的鸟巢,又看看我们家树上的方木盒子,老陈想不通,不知道树上发生了什么。
老陈家的两个女儿都出嫁到外地,只剩下老陈和媳妇,院子一年四季冷冷清清,只有树上的鸟叫声,现在连鸟叫声也没有了。
张欢说,她经常看见老陈朝我们家树上望,还在他们家树下撒小米,招鸟过去。鸟飞过去把小米吃了,又回到我们家树上。
二伯听了,觉得对不住老陈。
又过了一两个月,小鸟会飞了。
阿健说,他看见两只大鸟又回到老陈家树上的旧窝里了。我们家树上的窝留给长大的小鸟住了。
二伯听了说,鸟做得很对呢。
现在,老陈家和我们家树上,都有鸟叫了。
点灯人说:鸟究竟是无情,还是有情?说它无情吧,的确如此,要不怎么帮着筑好了巢,装好了食物,盛情地邀请,还是选择离开呢?若换作是人,凭空给个好房子,房子里还不缺好吃的,有人求着住过去,人会不答应?
刘亮程被誉为“乡村哲学家”,他的文章没浪费一个汉字,处处流淌着哲思。鸟站得高,看得远。它明明白白地意识到,新主有美意,旧主有恩情,稚儿要养育,此事须两全。故事的最终,皆大欢喜。鸟终究是有情的,情中有义,不因利散。这些鸟皆有精神,它们不会因人的执念而改变自己的行为准则,它们坚守的是自己的初心,它们用鸟的方式跟人沟通。由此看来,鸟比人的境界更高远。
人为什么希望引得麻雀来筑巢,就图叫个热闹,还是希望多些生命气象?麻雀为什么会选择在没小孩儿的院子里筑巢,为的凑个热闹,还是给人更多体恤?人喂养鸟,鸟陪伴人,鸟的婉转啼叫唤醒了人的灵魂,赶走了心的寂寞。原来人不是单个儿的存在,而是与天空、星辰、阳光、雨露、风、花朵和各种动物相组合,共同构建心灵家园。
文学即人学。刘亮程的文字就有这样的大生命观,我们应该学会感知生命和世界的全部意义,给自然一个深情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