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片中的青春记忆

2022-07-22 02:52苏涛
环球人物 2022年14期
关键词:古惑仔徐克青春片

苏涛

每代人都有自己的青春记忆。对于笔者而言,铜锣湾“话事人”陈浩南那冷峻的眼神和飘逸的长发,大约就是青春记忆的代名词之一。

从《无因的反叛》(1955)到《毕业生》(1967),从《青春残酷物语》(1960)到《阳光灿烂的日子》(1994),青春叙事始终是中外电影创作永恒的主题之一。它们或以细腻感伤的笔触描摹青春期的迷茫孤独,或借由年轻人的叛逆及其与成人世界的对立反思社会问题,将交织着成长、冲动、反抗乃至毁灭的青春记忆定格在银幕上。

战后香港独特的社会文化语境,为青春片的创作提供了温床。不同时代的青少年形象记录了香港的社会变迁,呈现出香港文化的某一独特面向。那些“无处安放的青春”,由此成为无数影迷难忘的光影记忆。

20世纪60年代,香港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一度出现社会动荡的局面,导致港人在文化上无所适从。那些以青年侠客为主角,表现其遭到父权压制,最终通过艰苦修炼实现自我价值的武侠片,亦可看作青春片的变种。此时,一种被称为“阿哥哥”电影(A-Go-Go films)的潮流席卷香港影坛。这些影片通常由陈宝珠、萧芳芳等青春偶像出演,混杂着由社会动荡引发的不安,以及由西方流行文化激发的种种情绪,且带出毒品、犯罪等社会问题。

电影里那些放荡不羁的年轻主人公,就是粤语所称的“飞仔”“飞女”。他们之所以在银幕上大行其道,并非没有来由。60年代,香港的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人口年轻化的趋势日渐明显:1961年,香港10岁至35岁的人口约为120万;到了1971年,这个数字上升至近170万,增长了37%。虽然经济的发展带来了就业机会的增加,但年轻人实现社会流动的渠道却十分有限。于是,年轻人不满现状,激烈反叛社会与家庭,成为60年代的突出現象。

左:《冷暖青春》(1968)剧照。右:《飞女正传》(1969)剧照。

楚原执导的《冷暖青春》(1968),将斗殴、赛车、反抗传统等青春片常见的主题整合在一起,以实验性的手法表现了年轻人的迷茫和反叛。影片的主人公是一群大学生,每个人物都具有社会阶层的代表性,并由此牵连出一连串社会问题:治安恶化、毒品泛滥、道德崩塌。在恣肆的感官宣泄和暗黑的基调中,影片以一场血案作结。在此之前,银幕上的香港年轻人从未显得如此躁动不安,如此精神分裂。

次年上映的《飞女正传》,也是一部风格化的青春片,导演龙刚娴熟地运用情节剧的元素,表现了一名少女的沉沦与自我救赎。萧芳芳饰演的叛逆少女徐玉贞性情乖张,做事不计后果,但仍旧能够赢得观众的同情。萧芳芳以强烈的肢体语言演绎了这个角色,奉献了令人印象深刻又恰到好处的表演。

《夜车》(1980)剧照。

70年代末,香港电影工业完成了代际转换,以许鞍华、徐克、严浩等为代表的“新浪潮”导演登上香港影坛。他们以锐意创新的风格和锋芒毕露的批判视角,重塑了香港电影的面貌。混杂着犯罪、冒险等因素的青春片,成为最受“新浪潮”导演青睐的类型之一。“新浪潮”青春片的基调是压抑的、幽暗的,这既透露出年轻创作者挑战成规、展示自我风格的愿景,又与彼时香港的社会现实密切相关。

严浩的《夜车》(1980)讲述了一名叛逆青年沦为杀手的故事。一伙“阿飞”在舞厅狂欢一晚后仍觉得意犹未尽,偷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去兜风,这个疯狂的举动旋即变成一场噩梦。他们因囊中羞涩洗劫了一家加油站,不慎杀死一名加油站员工后仓皇逃窜。一场警察追缉亡命徒的故事由此在夜色中上演。

严浩一方面对处于社会边缘的青年表示同情,他们之所以铤而走险,与贫穷、破碎的家庭和失业不无关系;另一方面,又对那些看上去无辜的成年人提出批判:正是他们的偏见和冷漠,导致一群边缘青年走上不归路。影片体现了严浩在青年问题上矛盾而真实的态度——没有美化年轻人反叛社会的行为,也没有用说教的口吻,简单提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较之《夜车》,徐克执导的《第一类型危险》(1980)更具风格化和批判性。该片确立了徐克“新浪潮”导演的地位,也是徐克转向商业片创作之前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第一类型危险》的批判锋芒引发了巨大争议,该片较早的版本曾在柏林国际电影节公映,但在香港遭禁,在删减及补拍之后方获准公映。

按照香港法律,爆炸性物品被列为“第一类型危险品”,这就是片名的由来。影片开场,徐克便以富有冲击力的影像营造了压抑躁动的氛围:一只小白鼠被针刺穿后抽搐不止;从高空抛向地面的一桶红色油漆,险些砸中一名路人,把画面染成刺目的红色。影片的主人公是4名无所事事的青年:3名男主人公是高中生,女主人公则是失业的工厂女工阿珠。性情暴烈的阿珠目睹了3名男生驾车撞死人后逃逸,向他们发起挑战,将他们引向冒险的深渊。这4人起初劫持了一辆旅行大巴,结果弄巧成拙,演变成一场闹剧;接下来,他们偶然卷入跨国黑社会组织的犯罪网,最终难逃毁灭的命运。

左:《古惑仔之人在江湖》海报。 中:《古惑仔2之猛龙过江》剧照。右: 《古惑仔3之只手遮天》剧照。

影片结尾的一场戏发生在墓地,在充塞着数不清的十字架和墓碑的画面中,几名杀手尾随3名男生而至,并杀了其中两个,唯一的幸存者因恐惧而近乎精神错乱,疯狂地用机枪向空旷的四周扫射。影片结尾插入的一组反映香港治安恶化的黑白照片,暗示了影片的主题。借由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徐克对英国殖民统治下香港的社会阶层固化、贫穷、失业等问题提出了尖锐的批判,流露出对社会的悲观态度。

从这部电影可以看出,自80年代中期之后便在香港主流电影界如鱼得水的徐克导演,曾经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愤怒青年”。

自90年代中期开始,香港电影工业日显疲态,出现了市场萎缩、产量下滑等现象。与此同时,随着香港影坛的流转更迭,曾在80年代中后期大受欢迎的黑帮片以新的面貌出现,一度成为创作风潮。

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劉伟强导演的《古惑仔》系列影片。通过将黑帮片与青春片相嫁接,《古惑仔》系列影片出人意料地票房大热,成为90年代末期香港流行文化的样本之一。以王晶、文隽、刘伟强为核心的创作团队,在有限的预算和拍摄周期下,造就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神话:事先不被看好的《古惑仔》系列影片,前三集的票房均在2000万港币左右。

在粤语中,“古惑仔”原形容精明、狡猾的年轻人,后引申为行为乖张、不守规矩的不良少年。《古惑仔》系列影片以传奇化、浪漫化的手法,讲述了陈浩南(郑伊健饰)等人在香港黑帮“洪兴”的崛起之路,着重刻画了帮派之间的勾心斗角,以及主人公之间的男性情谊。在某种意义上,90年代的古惑仔就是60年代“阿飞”的传人。

摄影师出身的导演刘伟强,对影像风格有着自觉的追求。影片以高感光度胶片拍摄,利用自然光和街头光源,拍出了香港充满躁动和活力的城市氛围。

《古惑仔》系列影片对江湖道义的强调与吴宇森的《英雄本色》等片如出一辙,陈浩南被塑造成讲义气的典范,肯为大佬赴汤蹈火,为兄弟两肋插刀;而他的对手(如靓坤、“乌鸦”),则被处理成背信弃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反派。

彼时,郑伊健、陈小春、谢天华等人均算不上一线明星,票房号召力有限。不过,影片的监制王晶看中了郑伊健身上那种略带慵懒的、“无所谓”的气质,一言以蔽之,即是世纪末的虚无感,这正呼应了90年代末期香港的社会氛围。随着续集的不断推出,《古惑仔》系列影片试图透过黑帮的权力争夺,表现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的运作。可惜这个诉求难以和影片的戏剧冲突及类型成规相结合,因而流于表面肤浅。

每代人都有自己的青春记忆。当一代人渐渐老去,新的一代又成长起来,银幕上的青春叙事,就在这样的代际更迭中不断延续。对于笔者而言,铜锣湾“话事人”陈浩南那冷峻的眼神和飘逸的长发,大约就是青春记忆的代名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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