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乙鑫
“苏州有一位安子老师很厉害,既会教大学,也能教中学、小学。”这讲的,便是陈国安——一个颇具特色的教育人。“安子老师”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衬着他文学“青年”的气质,更为他增添了特有的辨识度,正像他的课一样,风趣细腻,角度别具一格,带着个人独有的韵味。因为同时在高校与中小学任教,他笑称自己是高校在基础教育界里的“卧底”,“卧底”多年竟然成了“三校之长”。他曾说:“我从未将在大学做一位教授博导,作为自己的最大的人生梦想,若能办一所有着自己对教育理解的学校,这一生才算没有虚度光阴。”
求学
“在五十岁的年纪,回忆自己儿时的求学经历,还是别有一番乐趣!”对于陈国安来讲,要回忆起四十多年前,在小学里学了什么,实在不太容易。他只记得自己的第一所学校名为凌家湾小学,是一所由废弃的寺庙改建而来的学校。因为学校就建在村子里,一到下课,陈国安和小伙伴们就常常偷溜到别人的田地里,偷摘黄瓜、西红柿,也没少被村民向学校告发。不过校长也从不指责他们,而是自己去向村民赔礼、求情,保护了一群孩子自由的天性。那段乡野时光,也让陈国安回味无穷。
儿时的陈国安家境贫穷,而且体弱多病,常常一病就要请好长时间的假。“我记得请假最多的一学期,我就只去上了二十几天学。”好在老师也格外关照,让他成绩没有落下,不至于留级。“我们那时候,成绩不好是会留级的,所以比我大好几岁的孩子跟我读一个班,很正常!”学校虽然简陋,却有老师从城里带回来不少的书,农村孩子往往不爱看书,陈国安却是个例外,他很珍惜能够读书的机会。那时陈国安上学总会带个篮子,放学路上就顺道把猪草割回去喂猪,那时候生活艰苦,“劳动教育”是主要内容。“那时候家里其实是不怎么管你的成绩的,但我成绩在班里一直还不错,可能是书看得多了,懂的东西也自然多了点。”
小学还没上完,那所学校就被拆了,最后一年,孩子们都被转到了城镇学校:花山湾小学,也就是现在的京口区实验小学。于是陈国安在城里读完了小学、初中,又上了中师,中师毕业,又获得了保送苏州大学的机会。“那时我其实挺想早点工作挣钱,不过我祖父对我讲,‘你有读书的机会,那就应该继续读下去,好多人想读书都没办法呢。’我们家呢就是我祖父说了算,于是我就听了我祖父的劝告。”
后来也证明,这个选择是幸运的,在苏州大学,陈国安遇见了自己的恩师——国学大师钱仲联先生,本科毕业以后,陈国安便一直跟随钱先生做助手,后来又在钱先生的门下读硕士、博士,与钱老共处了八年的时间。钱老对陈国安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生活中和蔼,对待他的学业则格外严格,陈国安对文学研究的入门,也全然在那几年。跟随钱仲联先生,陈国安最大的收获便是明白做一个研究者应该是怎样的状态和态度,钱老对他讲:“要读自己喜欢的书,做自己喜欢的学问,做自己喜欢的事,为了写文章而写文章是最没有意义的,更不必要为了纠正别人的谬误而写文章。”
因为钱仲联先生的离世,博士的后几年,陈国安又跟随另一位老教授杨海明先生继续攻读。杨先生也是他硕士阶段的协助指导老师,与人和善,对他更是宽容,他的每篇文章,杨老都会逐字逐句地认真修改。博士毕业两年后,他又师从黄霖教授做了两年半的博士后,算是正式结束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他还记得黄霖教授对他讲:“慢慢读书,不要想能做多大的学问,读下去就好了。”这也对陈国安后来的教育理念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教书也得慢慢教,不能急功近利。所以陈国安说,自己对教育所抱有的热情,并不只来自于某一位老师,而是自己所遇到的每位师者对自己的影响,他们的模样仿佛刻在陈国安的脑海中,让他在为师之后,也在将自己朝向他们靠拢。
“三校之长”
人生的前五十年,陈国安算是彻底过了一把当老师的“瘾”。他的学生覆盖了各个年龄段,下至四岁的幼儿园中班小孩,上至老年大学八十多歲的老人,无论什么教育话题,他都能聊上两句。中师毕业,他便在少年宫开了作文兴趣班,也算是自己教学生涯的开端了。后来即使在大学教书,他也在很多中小学边兼课,边做着相关的教学研究。因此,陈国安也调侃自己是高校在中小学里的“卧底”。
2016年,苏州大学实验学校创办,陈国安成为学校的创校校长,这也是这位大学教授在中小学的校长生涯的开始。次年,他同时担任了苏州大学实验学校、苏州大学第二实验学校、苏州大学高邮实验学校三校校长,一口气创办三所学校。此外,作为苏州市第三中学慧成实验项目的创办者,他也承担着整个项目的运行与管理,其相当于一所三轨制初级中学。那段时间的辛苦不言而喻,陈国安已经没有了休息日的概念,几乎全年无休,这一点从他每天数百条通讯消息上可见一斑。
“就像弹钢琴一样,每根手指之间合理分配,才能弹出一首完整动听的乐曲。学校管理也是一样,要把每个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彼此之间相互配合,才能使学校管理有条不紊。”于是在人员配置上,陈国安充分实行扁平化管理,尽量减少行政岗位的设置,苏州大学实验学校涵盖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四个分部,但是整个学校的行政岗位数量却跟一所中学差别不大。如此人员配置,减少了很多管理上的繁琐,减轻了陈国安同时管理多所学校的压力,同时也让各个岗位的工作效率大大提升。
三所学校,理念一以贯之。陈国安将自己的理念总结为八个字:独立、平等、自由、有爱。独立,即思想、人格的独立,教育是要教一个人立起来、教一个能独立思考的人;平等即与客观世界平等相处,不仅是与人,与世间万物也如此,新时代的青年身处任何环境都能不卑不亢;自由,即精神的自由,囚徒建造不出金字塔,没有精神自由的人也不可能有创造力;有爱,即能理解爱、接受爱、爱自己、给予他者爱,教师对学生的爱不是挂在嘴边,不是用爱为借口去束缚学生的行为,要真正落于实际,让学生能体会、能学会爱的含义,能有爱的能力。
学校的集体照上,几乎很难找得到陈国安的身影,并不是他不在,而是往往他都会主动站在后排。这正是他对平等的以身作则,校长也好,教师也好,只是身处不同的责任岗位,并没有阶层上的区分,他会让年纪大的教师坐在前排,这是对前辈的敬重;让女教师处在男教师的前列,这是对女性的尊重。陈国安的办公室一直敞开着,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进来,无论是谁他都会为他沏上一杯茶,然后面对面而坐。老师们说他没有架子,他便笑着答道:“摆个架子干什么,架子就是桎梏,拘束自己,也拘束别人。校长和老师之间都不能做到平等,老师又怎么跟学生保持平等呢?”
“全”,才能“选”
2021年,陈国安担任苏州中学伟长书院院长一职,负责伟长实验部的管理工作。这是一种创新性的培养模式,得到市教育局的大力支持,目的在于探索初高中教育“一体化”模式,以及高中阶段与初中阶段人才培养方式的衔接。十年前项目开始启动之时,陈国安便是倡导者之一,包括后来陈国安在苏州市第三中学创办的慧成实验项目,也能看到伟长实验部的影子。
“伟长实验的名字来源于苏州中学知名校友、中国近代力学之父钱伟长先生,其追求的核心正是贯通培养模式的探索和实践,为国家培养拔尖创新人才。”陈国安介绍道。简单来说,伟长实验部即是在苏州中学这所高中名校中,收招小学毕业生,实行初高中“一体化”教育,打破中学与高校教育之间的壁垒,用创新的思维、创新的教育模式培育出时代需要的创新型人才。
伟长实验部是对拔尖人才创新培养的一种探索,每年,苏州中学面向整个苏州市公开选拔,最终招收140~160人。伟长实验的核心是培养孩子思维力,为孩子健康的三观奠基,在课程探索上做到“四化”——国家课程模块化、拓展课程实践化、国际课程项目化、素养课程多元化,以课程变革推动教学改变从而达到学习方式的转型,用良性的课程适配培养拔尖的人才。在伟长实验部,学习习惯是基点、动手动脑是焦点、个性多元是特点、全面均衡是支点。除了常规的学科课程,伟长实验部开足选修课程、开展创新实验、倡导全科阅读、丰富艺术社团,主张并开设实验课程,同时组织学生赴清北等国内乃至國外知名高校开展修学旅行,培养学生的全面素养,开阔着眼世界的视野与胸怀。
“迄今,已经有十届学生在伟长实验班学习,这些孩子取得的不仅是学业上的成绩,他们展现出来的更是对于社会的全面理解,对于人生规划的逐渐明晰。”陈国安讲道。至今,从伟长实验部进入清华、北大的有十余人,进入国内顶尖高校的更是不计其数,放眼国外,牛津、剑桥、斯坦福等高校都陆续有来自实验班的孩子被录取。“基础教育要‘全’,高等教育才能‘选’。”这是陈国安一直强调的观点,“全”在于重视全学科的教育,更在于重视综合素养的培养,陈国安说:“发展全面的人,并不是追求全面的优秀,而是学生在经历了全面的尝试后,才能检验出真正的天赋,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从而明确未来的规划,教育要与具体的一个人的天赋来合作。”
同时兼任高校与中小学的教育工作,陈国安对于教育有着更为全面的理解。他说:“基础教育是让人‘站’起来,让他能够具备完整的两条腿——学科素养与人文素养,高校教育则是让一个‘站’起来的人‘走’起来,知道该往哪走,知道该怎么走。”他很欣慰地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小学开始重视学生的素质教育,让学生从繁重的学业中解放出来,拥有了自主选择的空间。“这才应该是教育应该存在的样态。”
GOOD TEACHER
陈国安
现任苏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苏州城市学院文学与传播系系主任,古代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复旦大学中文系出站博士后。苏州中学伟长书院院长(主持伟长实验项目),中国近代文学学会常务理事。原苏州大学实验学校、苏州大学第二实验学校、苏州大学高邮实验学校校长,苏州第三中学慧成实验项目负责人,苏州市教育局局长助理。《中国教育报》“2014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和语文教育学研究,有《清代诗经学研究》《南唐书校注》和《语文教学心理学简稿》《语文的回归》等著作,发表古代文学与教育学研究论文9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