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盛京时报》作为东北现代时期重要的白话报刊之一,在东北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发挥了积极而重要的作用。在其组织的各类文艺活动中,自1915年开始到1931年结束的“新年号征文”,是东北文学新旧过渡时期影响较大的一个文艺活动,特别是1921年至1931年由儒丐、冷佛、金小天等人编辑的“新年号征文”活动,尤为值得关注。其意义在于:一方面是通过征文活动在知识界广泛传播新文化运动,另一方面是利用征文平台在青年作家中积极倡导新文学创作意识。由此,通过这一活动呈现出文学史叙述之外的东北新文学发轫的文艺景观,而这些也正是以往研究中较为薄弱的一个空间。
关键词:新文化运动;东北新文学;《盛京时报》;新年号征文
作者简介:王巨川,北京体育大学人文学院副研究员(北京 100084)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盛京时报》文学史料整理、考录及研究”(20FZW128)
DOI编码:10.19667/j.cnki.cn23-1070/c.2022.03.017
清末民初的东北由于根深蒂固的旧文化传统影响和旧文艺形式盛行,虽然在五四运动推动下出现小说《幻想》《疾病中的安慰》及诗歌《牧童歌》《问牵牛花底话》《刈草的童子》《胡匪之歌》1等具有新文化意识的文学作品,但仍要以1923年穆木天创办白杨社及梅佛光创办启明学会为东北新文学开始的标志,因为他们是“东北文坛新文学运动第一次具体的表现”2和“新文学的河源”3,其刊物《白杨文坛》《启明学刊》“发表的作品主要表现的是反封建礼教,主张个性解放,婚姻自主。这两个新文学团体人数不多,存在时间也不长,但其影响深远,具有拓荒意义”4。然而,也正如王秋萤(实谷)1942年在《满洲新文学年表》中指出的,东北“初期新文艺的存在几乎全是依新闻纸副刊做为生命的支柱,失掉了新闻纸副刊便没有新文艺存在”1。在这些新闻纸副刊中,《盛京时报》的“新年号征文”活动尤为值得注意,因为它不仅支持东北新文学能够“片段的表现出来”,而且将五四新文化运动更为广泛地在东北知识界和青年作家中进行传播,并在引导新旧文学论争中推动新文学的创作意识和文艺观念不断强化,改变了东北“除了旧诗词而外是什么也没有的”的主观认识。2
《盛京时报》自1906年创办,开始便设有文艺栏目,发表旧体文学,在五四思潮的震荡之势中又开始高调传播新文化并刊登新文学作品,长时间地呈现出一种新旧相兼的姿态,表现出编者与作家在态度和立场上的悖论,即一方面表达出他们对新文化运动改造国家精神、更新社会思想积极因素的认同,另一方面,又在坚守传统文学创作理念中对新文学的形式、语言脱离民族文化传统及语言系统持反对或质疑态度。面对东北新文学意识发轫时期旧传统与新文化的观念对抗与较量,我们需要考量的是,在报纸-编辑-作者-作品-读者之间形成的话语关系中,是否存在如福柯所说的“知识-权力”问题,即“知识分子本身是权力制度的一部分,那种关于知识分子是‘意识’和言论的代理人的观念也是这种制度的一部分”3,抑或说,“产生知识总体的不是知识主体的活动,是服务于权力或者与权力对抗;是知识-权力,是穿越权力的过程和斗争,这种过程和斗争构成了权力、决定了知识的形式和可能的领域”4。因此,笔者尝试回到斑驳的历史语境中寻找答案的解决路径,进而希望能够客观呈现新文化运动在东北传播与接受过程中话语建构的复杂面向,及其对东北新文学意识与新文学创作影响的生命景观。
一、“新年号征文”活动的形式与特征
《盛京时报》于1906年10月18日在奉天(沈阳)创办,它是东北晚近以来发行量最大、传播范围最广的日资中文报纸,一直参与着东北文学的发展历程,从创办之初的“文苑”“白话”“小说”等文艺栏目的设立,再到儒丐、金小天等一批具有新文化自觉意识的东北作家编辑的“新年号征文”“神皋杂俎”“紫陌”“文学”等文艺副刊,在理论探讨和作品发表等方面对推动东北新文学创作与发展起到了积极重要的作用。在这个意义上说,儒丐等人开始编辑的“新年号征文”作为伴随五四新文化运动进行的一种思潮引导活动,使他们成为东北新文化运动开展与新文学意识发轫的推动者和参与者。
总体来说,在东北各个报纸组织的各类文艺活动中,《盛京时报》“新年号征文”自1915年开始到1931年结束,是持续时间最长且兼具多种文体的综合性与实时性共存的文艺活动。曾获得1929年小说“青春之歌”题目奖励的张文华谈道:“当时的出版是绝对困难的。因此,除了依赖报纸副刊而外,没有另外的方法。”“他们(青年作家)只有一件快乐的事情,这便是一年一度各报的新年征文。他们从春天夏天就等着各报征文的广告。”5可见,这一活动在东北文坛中的地位和影响都不容小觑。第一次的“新年号征文”广告刊登在1914年11月29日的《盛京时报》第7版,其中写道:“本报自发刊以来,承各界诸君之欢迎,一纸风行,莫名感荷,同人等敢不竭尽棉薄以资贡献?惟是才识有限,时抱歉忱。茲特拟订征文简章,谅此邦不乏识时俊杰,定必有以宏文巨制见惠者焉。”6“新年号征文”前后历时16年,期间又分为两个阶段,即1915年至1920年和1921年至1931年。前一阶段是日籍文人主持的旧文学时期,后一阶段则是由作家儒丐主持的新旧文学共存时期。以现有的资料来看,《盛京时报》是最早在东北文坛中组织新年征文的中文报纸,在它之后,《满洲报》《国际协报》《文艺》《松江日报》等报纸也陆续开始组织新年征文活动,由此形成文坛中每年最有特色和吸引力的文学创作竞赛形式之一。比较其他报纸的征文活动,《盛京时报》“新年号征文”内容涉猎之多、文体覆盖之广、体量之大在当时的报纸文艺活动中是不多见的,它同时又表现出以下两个方面的特征:
首先,采取“命题作文”的方法。在每年的广告中明确公布征文题目,如论说有“挽救奉省金融策”“振兴奉省实业论”“对于新文化运动之希望”,谐文“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改造人心说”,小说“幻想”“飞机”“共产党”“希望”“春之梦”,新诗“春之河岸”“青年的血”等,诗词明确为“新年竹枝词”“项庄舞剑”等五言七律——这些题目涉及社会、政治、经济、金融、民生等方方面面,不亚于一部呈现东北社会人文的微缩像。之所以采取“命题作文”的方法,一方面可以通过设定的题目有意识地引导作者的写作思路和创作内容,另一方面也能从中獲得比较集中的和有针对性的观点与内容。从这一点上来说,征文内容实际上是由编者的问题意识或文学观念决定的。从论说题目“兵谏论”“强权与公理”“中国应如何抵制过激主义”等来看,大多围绕东北的政治、经济、金融等问题展开,而这一类文章能集中展现论者对问题的思考态度和批评立场,从而引导民众形成有利于编者目的或指向的观念。前一时期的文学征文主要是传统“游戏文”“小说”及“诗词”三种,如1914年只有游戏文章“平康一夜游”,1917年增加了诗词和小说,如诗词题目是“驱龙、迎蛇、嚼雪、卧雪(七律四首)”和“新年竹枝词(八章多作任便)”,小说则是“题任作者自定,惟须饶有风趣,或隐切时事者”等。从名字和内容上看,除了少数使用真名试笔的青年作者之外,参与投稿的作者大多为使用字号或笔名的遗老遗少、文坛名宿或日籍文人,如曾活跃在大连的革命党人刘景双所写游戏文《岁至龙蛇贤人嗟论》等,而诸如“蜉蝣君”“诗魂君”等作者已无法考证其真实身份。
其次,文体的综合性和择文的严苛性。也就是说,每一年的征文并不局限于某一类文体的创作,而是表现出一种开放的综合性姿态。除了论说文章之外,在前一时期主要以传统的诗词、游戏文、文言小说为主,但是在新文化运动思潮形成气势之后便与之同步地开始加入白话小说、新诗等新文学形式的征文题目。另外,在每年征文作品的选择上并不设定固定名额,编者根据征文的文体、内容、题旨、内涵等要求确定获奖作品,如确无符合要求的投稿作品则宁可空缺也不勉强凑齐,表现出编者的一种严肃态度和文艺立场。如1915年策论文的“第一等”空缺,即是因为“收到征文数百卷,披读一过,竟无出类拔萃之作,故将一等从缺”1。1916年也因“合乎游戏体裁之佳作甚少,故二等从缺”2。此后,这种情况在儒丐主持时期更为常见。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能让青年作家提高新文学创作意识和水平,儒丐等人还特别以征文题目亲自创作以为示范,并在各期活动中常常进行作品点评,提出意见。
在“新年号征文”前后两个阶段的比较中,我们还能够确认不同时期编者的文艺观念和文体选择的差异。比如日籍文人编辑时期对文学题目只是限于诗词歌赋与游戏文方面,而在论说题目上却显示出了别有用心——“东省之后宜取如何方针”“民主主义与经济政策”“中国应如何抵制过激主义”等皆具有诱导性指向。要想理解这一点,就不能不特别提到担任《盛京时报》主笔30余年的菊池贞二。自1914年7月23日开始以“编辑人”身份出现在报纸题头之后,便常以“傲霜庵”为笔名发表论说文章,评论国际形势、中国时政及社会时弊等。林穆曾说:“菊池贞二化名‘傲霜庵’专门撰写中文社论(由华人学究李克庭修辞)。由于他们是外国人,拥有治外法权,敢于触及满清政府及军阀政权的时弊,意在起离间作用,迷惑了不少读者。”3这里试举一例:他在1919年1月8日的头版论说中发表《极东之和平与门户开放》,为日本侵占青岛、强签“二十一条”的侵略行径辩解,其中说:“媾和会议者,本系收拾战局之一办法……惟此次媾和会议,与普通合议,迥然不同……闻日本媾和使节牧野男爵,在纽约引见新闻记者,声言日本与中国协力一致,拟在媾和会议提倡极东之和平与开放门户等,虽非与战争直接有关系之事项,然为保障极东和平,拥护黄种权利起见,自应有此主张之紧要问题也……吾人固视为因时制宜之善策……极东之和平,系日英同盟、日美协约、日俄协商等各条约之所保障,其间无何等疑义余地,似不复须赘述矣。惟近来对于日本行动,往往有故意中伤者,竟尔因轻信蜚语,误会日本政策,甚至视为侵略主义、抑压主义,可谓诬妄已甚矣……”1而实际的情况是,当时中国希望能在1919年在巴黎和会上废除“二十一条”,然而最终未能成功,不仅证明了弱国无外交的无奈,同时也因此直接激起中国人民的愤慨而爆发了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因此,作为“中国通”的菊池贞二依仗自己对中国政治、经济及文化的深度了解,在主笔《盛京时报》期间不断发表文章,参与到对中国文化及东北文学的批评中,而发起并主持编辑“新年号征文”也是菊池贞二参与东北政治经济、文坛活动的一个重要举措。而且,在儒丐接手之前的1919年1月1日14版“编辑部启示”中出现的编辑署名“幸见原也”,即便不是菊池贞二的化名,也证明此前征文编者是由日本人担任的。
1920年,“新年号征文”由作家儒丐接手编辑,同时还有王冷佛、金小天等人承担征文评委工作。儒丐自1917年加入《盛京时报》至1945年返回北京,期间,他在承担报纸文艺副刊编辑工作的同时还创作、翻译文学作品和撰写大量评论文章,而且他“更能在彼时纯文言势力之下,率直的以白话文来写作,而开语体文之先”2,因此成为东北作家眼中的文坛全能手。对于“新年号征文”活动,儒丐有着自己的清晰定位和理解:首先,是以征文的形式了解知识界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思潮的态度和立场;其次,是在东北青年作家中推动新文学的创作意识。因此,他对“新年号征文”的题目、文体及内容等方面进行了大力改革,希望能够通过“新年号征文”的平台和契机,发挥其作为编者立场和作家身份的“权力”影响作用,进一步引起知识界对新文化运动及其新文学语言、观念的讨论。首先,在1920年年底发布的征文广告中提出“对于新文化运动之希望”的题目,从“疑点”到“希望”的引导过程中可以清楚看到儒丐的苦心。隨后在1921年之后的“小说”征文中明确要求投稿须用“白话”3语言创作,内容上也特别要求“勿为肤浅之言”4,并对每期征文都有特定要求,如“战场遗迹”一题要求“须以雄浑之笔墨,为深沉之描写,抉出战争之结果”5,“春之爱”要求“须以风光绮丽之文字,为细腻之描写,以明春之爱育万物,无所不用其慈,而人间种种罪恶,咸属咎由自取,初与天慈无干,说春之爱,所以著人间之恶,此题旨也”6。这些改变不仅使传统的才子佳人式的言情文学失去投稿的资格,同时又对受五四精神影响走上文坛的青年作家有着积极的引导作用,促使他们以新的视角和思想去关注社会、反思人生,从而创作出具有启蒙精神和批判意识的新文学。1924年,“新年号征文”又加入不拘韵的新诗形式,形成“新诗”与“旧诗”同台亮相的局面。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后期征文仍保留传统形式的“诗”,但在每年征文题目中可以明显看出编者对它的“忽视”态度,题目大多对应当年的属相而定,如鼠年写“社鼠、硕鼠、相鼠、贪鼠”7,牛年写“火牛、石牛、土牛、木牛、牧牛、骑牛、饭牛、放牛”8。虽然征文也要求“须暗切时事”9,但事实证明,传统形式的诗词自然无法与切近生命本体、畅达自然的新诗相比。
《盛京时报》“新年号征文”从由菊池贞二编辑转而由儒丐接手编辑,不仅确定其从1920年正式开启推动新文学审美意识和创作发展的阶段,使这样一种在作家中颇受欢迎的文艺活动得到“新生”并迅速扩大了影响力,在文艺栏目和编者周围形成一批新文学创作的作家群体,而且,知识界通过“新年号征文”活动展开的对新文化运动的思潮主旨、精神内涵及文艺价值的深入讨论,使东北青年作家们开始直接面对并接受新文化运动思潮的精神内核,从而在东北新文学正式开始之前便在文坛中掀起了一股审美新风和创作热潮。
二、编者的文化选择与新旧观念探讨
众所周知,新文化运动的核心主旨是启蒙精神,在这一精神中催生的新文学自然担当着启蒙大众的角色,它不仅以反叛的姿态向传统文化和文学发起催枯拉朽的攻势,同时以现代精神倡导“言文一致”和“人的文学”,呼唤“人之觉醒”。儒丐主持的“新年号征文”便以呼应和推动新文化运动精神在东北的广泛传播为己任。1920年11月,《盛京時报》照例发布“本报年终征文题”,其中的“论说”题为“对于新文化运动之希望”,这对于东北文化界来说无疑犹如一场思想的地震。这是因为,对于新文化运动的主旨精神以及文学观念等问题仍有许多人无法真正理解,对于东北的知识者们而言更是如此,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是把中国的新文化运动等同于欧美文化,而学习西方文艺精神是为了抛弃传统文化和文体语言,却少有人去思考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之间的深刻内涵与现实意义。
早在1919年12月和1920年3月,《盛京时报》便刊登了菊池贞二以笔名“傲霜庵”发表的《中国之文化的革命》与《中国新旧文体论》和儒丐的《新派文学之疑点》等文章,它们都是针对五四新文化运动及白话新文学的批评论说。如菊池贞二在文章中介绍了胡适、蔡元培等人主导的新文化运动以及新文学的杂志报纸,并指出日欧等国的文化运动都有一位大思想家作为中心而“鲜逸脱常规之危险”,至于中国的文化运动“吾人拭目俟之”的态度又无异于是一种看热闹心理。1在第二篇文章中他从新旧文体的角度试图证明“白话确系中国旧有之文体,不可谓为新文体”,并将新文化运动与日本的“文言一致”运动作比较,认为日本是将“文话(即文言)文章视为汉文之末流而排斥之,以现代日本国民之日常语为基础”,而中国的文言“是斯文精髓,千年国粹,固具有民族的特色者,非日本文话之可比也”。同时又批评新文化人提倡西文句读法与横书法虽然便利却不雅观,“未便实行”,“今日直用此种句读法而自鸣得意者,诚令识者齿冷,亦不足与之谈文也矣”2。1920年3月27日,《盛京时报》刊登了儒丐的文章《新派文学之疑点》,其中针对新文学文体、语言的欧化倾向提出“疑点”,即“中国之新文学乎,即外国之新文学乎?”让“一般青年不读书(指古文),不信古之爱心”,是否会失去中国特有之文化?又因欧美与中国社会产业不同,将西洋“不二之药者,施之于中华无业无社会之国”是否可行?3
表面上看,菊池贞二与儒丐似乎都是站在新文化运动的反对者和质疑者立场上,但深入分析文章便会发现他们在本质上的不同之处。在菊池贞二的文章中,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其在新旧文体、“白话”与“文话”的讨论中表达出对新文化运动的否定态度。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基于其自认是中国通的“他者”傲慢与狭隘思想,另一方面,也是其作为别有用心的“外来者”,并不想让新文化运动思潮中内蕴的“人之觉醒”的启蒙精神在东北得到更广泛的传播,因此,他只能从语言和文体的更迭变化上将新文化运动思潮进行平面化和文学化解读。从某种意义上说,作为日人的菊池贞二虽然以中国通自居,但在精神上或思想上也无法切实理解新文化运动之于中国人的深刻内涵与现实意义,这一点在笔者提到的他写的文章中已然得到证明。与菊池贞二不同的是,儒丐的文章虽然在表面上是顺着菊池贞二的意思,表达出他对新文学“不脱胎于古文而取法于西土”并“以西国小儿读本中之言语为蓝本”等问题的质疑,但在精神和思想上他对中国及中国人所面临的民族危机与家国苦难是有着清醒的认知的,所以他说新文化运动与新文学“虽惹起一般与论之反对,而其势不可挡”1。只不过,深受传统文化浸染的他确实也有着对新文学抛弃传统文化和语言的不舍与不忍,而这其中所透露出的无疑也是当时许多知识者的普遍性心境。但是,从儒丐的经历及新旧兼容的文艺观来看,他在思想上已经较之甲寅、学衡等学派全面反对新文学有了相对程度的超越——在接受新文化思想的过程中既认同新文化思想之于人们的启蒙意义,又对新文学的资源持警惕态度和对传统文化语言持保留立场。同样有着现代意识与家国情怀的他又清醒地认识到新文化运动对中国、对中华民族的复兴与强健意义重大,这是他不遗余力推动新文化运动和新文学意识的基本所在。与此同时,对于儒丐而言,我们还需要从另一个层面去理解,即身处日人办报思想氛围中的他仍然受某种“不自由”的身份限制,因而他在文章中所提出的“疑点”,也存在着一定意义上的“策略”的考量,特别是在有着根深蒂固的旧传统、旧文艺根基的东北文坛中推动新文学的创作意识,通过这样一种话语方式,不仅将知识界对新文化运动与新文学思潮的模糊理解与误读偏差明确指出来,也是提醒更多人对这些问题产生兴趣并进行思考。
征文活动获得东北知识界的广泛支持,最终编者在众多征文中择取6篇获奖文章,作者分别是周守一、辰鸿、俪影、道盛三、赵敬甫和无竞。他们大多结合东北文坛的现状分别从不同角度对新文化运动进行介绍、解读和阐释,并一致认为中国新文化运动对于改造旧社会、创造新文明有着重大的意义。如无竞从“社会主义促国家主义速亡”的角度,谈到新文化运动是“将现世所有一切不公正之事项,悉欲一举而粉碎之”,认为“新文化之发轫也,多为不公平事项所促成,如马克斯(思)之唯物论、克鲁泡金之平民论等,皆鉴于种种不平而立论”;俪影则从新文化运动的起因及其与西方文艺复兴运动的不同谈起,认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一方面受自国旧文化的压迫,一方面受西洋新文化的指导”,“就是来改造国家社会的文明”与“人生的幸福”,并通过“破坏”“建设”“实现”三个方面具体讨论新文化运动,希望能够“创造适应自我的新文化运动,再以积极的态度牺牲一切,拼弃一切,互助奋斗实验去,以改造社会人生的幸福”;周守一在《新文化运动的发展之势》中对东北作家提出五点希望——“针对社会的情形”“发挥旧有的文化”“注意科学的研究”“养成专门的人才”“注重实际的运动”,认为新文化运动是“改造国家社会的文明”和“改造人生的幸福”的必然路径。2这些文章总体来说已经切近新文化运动的核心内容和思想命题,达到编者广泛传播新文化运动思潮的目标。但同时,这些文章在涉及新文学的创作方法、观念及语言等问题时仍表现出新旧兼具的思路,一方面是呼吁东北作家应遵循新文化运动精神开展文艺创作活动,另一方面,又希望新文学创作能在旧有文学中吸收有益的创作资源。实际上,这种看似改良主义式的文学观念在东北文化传统中是可以理解的。东北地域文化长期形成的多元性与驳杂性特质,养成了作家开放的文学观念和读者多元的阅读习惯。比如作家金小天认为新旧文学“实则各有其用,两具优点,中国不亡,恐无偏废之一日”,又说,“欲为一个作家,无论所嗜为新旧文学,所工为传记、序文、函简、诗歌、戏剧、小说等等,一艺能精,亦足以尽文学至用而得他人之崇拜”3。儒丐也常常表达“兼爱”的立场,如他所说:“我对于中西学问、新旧知识,从来持一种‘兼爱主义’,绝对不敢说一定要作胡适之,也不敢一定要做林琴南。中西新旧,不是绝对反对的名词……无论中西新旧的学问和东西,都互有长短……中国先民之遗物,也是过去民族精神之所在,弃取由我,切不可加以辱骂和菲薄。”4在东北作家中,金小天与儒丐的这种新旧兼具的观念在当时是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其中不难看出东北作家的独特文化气质,抑或说在他们的文化意识中对新文学范式与传统形式的包容性。
通过征文的形式引导和激发知识界深入讨论新文化运动,对东北文坛从传统文学为主流转向新文学的现代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其中最大的实效便是激发了作家们对新文学的理论认知和创作热情,从而也在文坛中引发了新旧文学形式的论争。一般认为,1919年12月19日菊池贞二发表的《中国新旧文体论》是引发文坛“新旧文学”论争的序幕,1而忽略了“新年号征文”活动在新舊观念确立中的引导性作用。现在来看,菊池贞二发表文章后并没有获得文坛的注意和积极反应,即便是儒丐后来撰写的《新派文学之疑点》同样如此,只有一篇署名“顽”的《文化与武人》,其中谈道:“新文化非空谈所能收效,必也致力于科学知识,进而求艺术的活动,以完成其文化,则种种旧思想、旧学术,不必推翻而自归于淘汰。”2在不能引起更多人的反应的情境下,儒丐等人便决意通过征文活动掀起对新文化运动思潮的广泛讨论,也因此最终使《盛京时报》成为新旧文学主要而持久的论争平台。
从1922年开始,东北各大报刊集中发表关于新旧文学观点的文章,作者大多围绕新文化运动对传统文学的批判与否定,进而展开对新文学与旧文学在语言、形式及内容等问题上的讨论,逐渐形成了一种持久的论争风气。诚如儒丐所说:“本报现在有一种极热闹的文字,就是关于新诗的争论。新诗和旧诗我简直一点研究没有,所以我也不敢为左右袒。我觉得哪一方所说的,都有一方面的理由和见地。……所以我只得立于旁观地位,无论谁有稿子,我必然敬谨发表的。”3对于儒丐而言,他认为要想使新文学能够健康地发展并被大众所接受,则首要解决知识界对新旧的认识问题。因此,他陆续撰写了《小说话》《文学的我见》《新与旧》4等文章,通过集中讨论逐渐形成一致的新旧观。在《小说话》中,儒丐一改对白话诗的质疑而极力赞同白话小说,他说:“作小说用文言,绝不是小说的本色……小说必用白话,才能有声有色,使我们所描写的人物跃然纸上,若用文言,非有左国班马那样手笔不可,但是小说是教一般人读的,不是给古文家读的,所以我们一定要用白话,切不可用文言来作小说。”5在他看来,以新攻旧或以旧攻新不过是文字游戏,只是利用彼此的糟粕互相攻击的无意义行径,并非是真正学者之行为,而这类人也正是他最反对的“自称新旧人物食新食古全不能化的人”6。顽在《新旧之我见》中也表达说:“在今日新旧过渡时代,尚新者必欲把旧者扫除净灭,曰为顽固而摒斥之;守旧者必欲将新者竭力推翻,指为狂妄而鄙夷之。新旧非绝对不相容之物,而且有因果乘除之理。”7在这些论述中可以得到一个基本的判断,即新文学的语言应是白话而非文言的,但对新文化运动全面摒弃传统的旧有文化思想资源提出批评,认为新文学与旧文学并非是对立的,而是各人的写作习惯或创作立场问题。
事实上,这一时期的新旧问题对于东北作家来说仍然是精神上的一个症结,从东北文化历史和作家精神认同来看,接受新文学、创作新文学不是困难的事情,然而像新文化运动前驱者一样振臂“全盘否定旧文化”则是在思想上就无法接受的。诚如金小天所言:“我从幼时开始读经史古文,现在即使爱起新文学来,然而我所能理解新文学,明白新文学的作用,还是旧文学给予莫大的厚赐。而且因为明白新文学的作用,反过来喜欢研究旧文学……文艺上的进取,不必有新旧的固定界限,只求表里贯通,得到文学的意义。”因此,他认为:“大家用一种中立的精神、调和的态度来研究文学,自然自今而后这里的文艺界总会日见起色,开出现代之花。”8应该说,金小天的这一态度也代表了大多数东北作家的心态,也因此,新文学作为东北现代文学范式的唯一性或合法性并没有得到真正确认,而对新旧问题的讨论也持续不断地进行着,后面陆续发表的如安怀音的《文学与时势》《文学家与革命家》、白眼狂生的《文学与时代》、郭斌龢的《新文学之痼疾》、陈蕉影的《小说的价值》、金小天的《艺术上的民族精神》、张学赢的《随便谈谈新小说》、吴锡文的《新文学运动的回顾》等文章,1其内容也都涉及旧传统与新文学的关系问题。
总体来说,这一时期由儒丐等编者引导的新旧观念的讨论仍然具有切实的现实意义。首先,客观批驳了少数作家一味追捧新文学抵制旧文学或坚持旧文学而抨击新文学的极端倾向,正如辰鸿在分析知识界对新文化运动的四种态度后认为,“不论表示赞成与反对,皆有一种偏僻误缪之见”2。其次,通过对新文化运动思潮现实价值的清理与深化,进一步在思想上总结旧文学观念与新文学意识的关系,在理论和实践的双重层面推动新文学意识的广泛形成,也为后面的新/旧剧、新/旧诗、新/旧文学乃至乡土文学等论争铺垫了讨论的基础。
三、编者的引导意识与作者的创作表达
在儒丐等一批知识分子的努力下,《盛京时报》“新年号征文”活动在东北知识界形成广泛影响,带动了一批青年作家投入到新文学的创作和研究中来。诚如征文编者之一的金小天在1929年总结说:“东省近年来研究文艺的人,比从前已增加了几十倍,或几百倍……东北文艺界近年来的倾向,可以说有四分之三的青年,要研究新文艺……这二三年里,东北文艺界,在报纸杂志上,开过新旧剧之战、新旧诗之战、新旧文学之战,结果,两方都得到莫大的利益,尤以新文艺的努力者,作的更欢,从此看来,东北文艺界的将来,实在是能有莫大的希望。”3这一成效的取得,是与“新年号征文”的编者们对新文学创作的积极实践分不开的。在10年的征文过程中,东北青年作家们积极踊跃投稿,虽然其中不乏有令人“失望”或“失败”的作品,但通过其发表的120余篇白话小说和100余首新诗的内容来看,可谓收获颇丰。而编者有意识选取的“结婚”“恐怖”“和平之神”“光明”“共产党”“希望”“科学家”“奋斗”等题目,在切近时代性和社会性的同时又能引发作者与读者的思想共鸣,彰显出新文学精神的启蒙性主旨,与东北文坛充斥着的才子佳人式的传统题材相比,极大拓展并丰富了作家作品的视野广度与挖掘深度。
取得如此成就,自然与编者和作者的共同努力分不开。在这些作品中,编者的希望和作者的创作之间形成的“知识-权力”结构不言而喻。诚如儒丐所说:“文学是于人生有密接关系的,不是自娱的东西,文学不但应当抒情发挥著者的个性,也是与社会诸方面有粘着性的,写出来的东西,若是与社会人生没有关系,都不能认为正当文学。”4可以看出,编者更希望作者能够真正表达“对于现在的社会抱着什么样的人生观”,而非“揣摩迎合”之作。5而作者也能够在创作中注重创作视野的“新”与表达内容的“深”,即新形式、新内涵、新思想的交相融合,并深入挖掘现实生活的生命感悟,阐发普通民众现实生存境遇的苦难。比如,儒丐对1922年的小说征文总结说:“本年小说征文,佳作很少,除了‘马弁’一题,‘宜春里’简直没有好的。这个题目,是吾人当面的事实,大可发挥的,竟没有一篇佳作。我对于三省文艺界,很失望的,幸喜有措大君一篇,能把题旨发挥出来,这是很可喜的,但是再也选不出第二篇。没法子,我于百忙中拟作一篇《宜春里》,无非是滥竽便了。”6这是儒丐对征文不满意后的范本之作。
儒丐为什么“很失望”呢?这在他自创小说《宜春里》中可以找到答案。小说从作者幼时观看“回子营”1屠夫杀牛的记忆中引出思考:“人与人之间,竞自有了一个大屠场,竞卖人的皮肉,比那屠户宰牛,还要加倍的残忍,这是人类应有的事吗,也是天演公例吗?”2看到这些,我们也就自然明白《宜春里》的题旨所在并理解编者所言的“吾人当面的事实”。据资料记载,20世纪20年代前后的奉天(沈阳)北市场中充斥着三教九流,“既有外国领事馆、中外商会、奉天纺纱厂等,也汇集了大量小商小贩,是个五行八作俱全,商客游人熙攘的闹市”3。这里是当时东北的社会缩影。而位于此地的“宜春里”,更是北市场知名度非常高的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胡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妓院,“到30年代初的时候,北市场的妓院已有150余家,妓女过千人,其中包括部分日本妓院、白俄妓院和朝鲜妓院”4。应该说,编者希望作者通过“宜春里”表达的题旨也就自然明了,即以“宜春里”为侧面视角观照整个社会底层民众的悲苦命运和生存境遇。在儒丐的小说中,他反思说:“宜春里的娼妓……卖了他们的皮肉,作了人家的钱树。他们不是因为家里没德行,他们生长乡农人家,由祖先起,没有作过官的,那里会缺德,也不是因为他们命苦,或是造了什么孽,才落在这火坑里,上天生人,都是一样,怎的惟独他们命苦,他们真正是良民,有德行的女子,只为没有钱,没有势力,没人保护他们。社会把他们忘了,国家把他们忘了,所以才任人作践,任人货卖,照牛羊一般,宛转娇啼,任人宰割。”5这是作为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的悲悯情怀,作品彰显的正是新文化运动的启蒙主义与人道主义的精神主旨,也是鲁迅式的“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6。所以,儒丐自己也认为这篇小说“多少似乎有点价值”7。在署名“措大”的同题小说中,作者以俏皮的语言描绘了他在“宜春里”的所见所闻,小说的最后揭示造成这一苦难群体的根源所在:“妓女的苦孽,在开窑子的和这群愚氓兽欲的客造成的。而提倡这些人作孽和妓女受苦,偏又是个堂堂的大慈善机关同善堂,并且拿着造孽钱去做慈善事,这不是治一经损一经吗?可怜这些无数落溷之花,都成了同善堂的转运公司了。”8对此,儒丐在小说后评点说:“不是率尔操觚,掉尾尤觉有力。”可见他对作者“把题旨发挥出来”的肯定。
在引导作者关注底层民众的同时,编者还有意识地提出社会思潮的热点问题,如1927年的“共产党”“希望”两题。虽然我们没有资料证明1926年底提出的这两个题目是否与中共之间有关联,但可以确定的是,中共自建党以来便在东北陆续发展了近200名党员,他们活跃在各文化领域宣传共产党的主张。而且,在1927年10月正式建立“中共满洲省委”作为东北地区的最高领导机构。“新年号征文”在这一年以“共产党”和“希望”作为征文的题目,便不能不说是编者有意为之,在一定程度上较为集中、广泛、公开地为共产党做了一次启蒙宣传。对于此次征文,儒丐首先肯定说,“东省青年关于作小说的方法和描写,总比前几年进步多了”,接着又批评说,“本年‘共产党’和‘希望’两个题目,我想很切于目下实际。共产党须用很深刻的笔墨来描写,不可徒为旁人作宣传,人云亦云很肤浅的话,尤且不对了。希望须用温柔敦厚的笔墨抉出万人共通的希望,使人读了,油然起一种希望之心,那才算是佳作。但是我们所收的稿子,全都是失望,使人读了不欢,绝了希望。便是我们勉强取中的,也是这样,这实在出我们意料以外。大抵一般青年,多以恋爱为目标,所以失恋的人儿,都用这个题目来宣泄,岂不大错”1。上述文字不难看出编者的失望之意,应该说,“共产党”与“希望”是互相关联的题目,即共产党应该是“万人共通的希望”。这一用意,在编者“勉强”选用的小说中可以看到。署名“忙忙”的小说有这样一段对话:
“今天是星期,我们学校到星期历来是有演说的。这次讲员是共产党大家汪有铭先生,题目便是共产主义,讲的非常之好。”
“什么叫共产主义?”二农急忙的问。
“若说起这个主义,里边说道多啦。只就你们说罢,给人家佣工,累了一年,仅仅得百十元钱工资,你们东家呢,每天坐在家里享清福,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等到秋成,无论打多少粮食,卖多少钱,都是他的。这有多么不平呵。按共产主义说,每亩地打下来粮食,应该东家和伙计平分,不但这样,就是你们东家那二三百亩地,一年打的粮食,吃不了、穿不了,剩下钱到冬天还是置地,地越多打粮食越多,越多剩钱,越多置地。至于你们二位,每年所挣的仅够吃穿,倘遇水旱天灾,孩子老婆还得跟着吃糠咽菜,这有多么不平等呀。按共产主义,说应当把他的地和大家平分。”
在另一篇署名“何濂泉”的小说中,作者描绘了“革命家智师将军”面对共产党员迟华的劝导,以及学生运动遭遇残酷镇压时所表现出的犹疑态度。小说开篇的一段话,“主义是决不会错的,你不要在疑虑……忧虑……痴想……及其他的歧途。你——应该在任何状态之下,比较着完善地方针,这正是你首要地步骤……”,表达出共产党的态度和力量,“你一定惊讶于共产党的努力之伟大,而发生真诚地信仰”。在“旡我”的小说中,作者记录了他以记者身份参加“什么叫共产主义”讲演的过程以及所见所思,小说最后写道:“我确信世界一切主义都发生于个人良心上的切信,万不是由于羡慕与妒忌而发生的。共产主义是为国民经济而创设的,受此主义之洗礼者,须以献身精神为主义而奋斗,若见他人之财产而生丝毫之羡慕或妒忌,在人类中为最卑贱者,况自命为共产主义者乎。至若以主义为捷径,纯为个人计算者,尤为吾人所当痛斥也。”2至于“希望”一题,在署名“馥堂”的小说中可以看到,虽然其中贯穿着一种颓废的“无希望”情绪,但作者把“主义”和“希望”关联起来的思路确实是符合编者意图的,它所反映出的也正是当时许多人的共有心态。
从上述讨论中可以看到,儒丐等人编辑下的“新年号征文”有一个突出的特色——编者对征文作品进行评点。除前面所说“宜春里”“共产党”“希望”,还有“马弁”题对每个作者的一一评点:“深得写实主义三味,一片血泪之言。”“借马弁口里,自述一番,段段情事,无不活现,描写手腕,亦自不凡,确系深于文艺者。”“此题宽泛已极,苟不得其扼要处,必失之于肤浅。益知君此作,于描写功夫,已具相当力量,掉尾姨太太说情几句,情事宛然,当于字外求之。”“笑中有泪,蓄马弁者,可发深省。”“庄谐互见,亦自可喜,且能将马弁之虚荣心写出,别有见地。”3这些评点,不仅寥寥几句便指出作者与作品的创作风格与内容优长,同时,编者也通过这种评点方式推动和指导作家掌握新文学的创作思路和写作方法。金小天在1930年的评点中也指出青年作家的创作“流于极端浪漫颓废,所谋梦呓的‘象牙之塔’”4倾向等。
1931年1月1日,儒丐写了一篇《由每届征文所看到的东北文艺趋势》,这是他对自己主持的10年征文活动的一个总结,其中既有肯定也有批评,比如他说:“每届新年征文中足以看到东北的文艺颇有一日千里之势……为文艺而执笔的,当然是作家共通的心理……结构和描写,处处都是小说的,和十年前聊斋式的短篇一比较,实在令人惊喜莫置。”但同时他也谈到,虽然东北作家在“文笔的清新”“描写的技能”等方面正在走向成熟的状态,然而在思想方面却还没有达到“文学家的奥境”,即“玩社会于股掌之间的精神,是不可少的,尤其是对于过去、现在、未来均应有极透彻的观察”。在他看来,“常人所想到、所希望、所办到的事,都不是文艺家必要材料,最要紧的是要深刻、要透进,思想尤要放大,那无病呻吟,以及无谓的悲哀,和那无谓的政见,全都要不得的。文艺家的天职,要很超然的立在社会以外,把社会一切形形色色辨别真切,一点私心没有,用艺术手腕去描写,那就是很好的小说了”1。至此,《盛京时报》“新年号征文”活动也画上了句号,完成了它對东北新文学意识推动与建构的历史使命。
结 语
综上,前后历时16年的“新年号征文”活动,不论是对传统旧体文学的持守抑或顺应时势对新文学意识的倡导,都显现出其作为公共传播媒介和文学发表平台所承担的责任与义务,特别是在1920年以后由儒丐、冷佛、金小天等人的共同努力,不仅使东北旧体文学在承续传统艺术形态中得以稳定地发展,同时也在传播新文化运动的过程中使新文学意识及文体范式在东北知识界得以广泛认同,从而在东北青年作家中形成一股新文学创作的潮流,在通过“渐酿成现代的青年进步思想”2中推动东北新文学的快速发展和深入讨论。从这个层面上说,《盛京时报》“新年号征文”活动对于东北新文学意识的发轫与发展功不可没,同时也为东北新文学史书写留下了浓重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