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如辉
午后,父亲斜卧在沙发里,一条腿吊在空中,拖鞋脱落到地面上,像一个搁浅在沙滩上的废弃物。一只个头不大的苍蝇从他裸露的脚趾掉头,顺着小腿、大腿、腰窝、胸膛、脖子,直捣鼻孔,父亲深吸了两口气,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此时,我正站在父亲面前,挡住了从窗外透射过来的阳光,以期让他睡个囫囵觉。可是,父亲睁开双眼,惊愕地看着面前的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发出苍蝇一样的嗡嗡声,爸,我想跟您说个事儿。
父亲用三个不同的语调,连续“哦”了三声。显然,我的举动惊吓到了他;或者说,我的举动,令他感到意外。
平时,我很少跟父亲以这样的方式交流,即便不得不交流,我们大多使用愤怒的目光对视。母亲说,我们父子前生就是一对冤家。父亲的火爆脾气,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
父亲坐直了身子,用一只手拍了拍沙发上的空座位,瞬时升腾起一股烟尘和怪味。他说,过来坐。见我没动,又用另外一只手招呼着,来,过来说。
我慢慢走过去,用一半的屁股轻轻坐下来,双手在夹紧的两腿间出了汗。
父亲扭过头,不说话,盯着我,等待我的事。估计父亲心里正打着鼓,是怎样的事,能让同样倔强的儿子屈尊臣服?
爸,我是说,我不想上学了。我低下脑袋,看到父亲仿佛一生没洗过的脚,正往拖鞋里钻。由于常年劳作,父亲脚踝粗大,层层老茧坚硬如铁。
父亲问,为啥?嘴里溢出的气息,粗鲁且呛人。
跟,跟不上。我回答。
我等待着他的怒火,像火药一样爆炸,抑或重新回归到他脚上的那只塑料拖鞋,突然蹿到他的手里,向我的头部发动猛烈攻击。然而,这些几乎没有悬念的臆想,并没有出现。父亲站起来,踢踢踏踏走进院子里的阳光下。阳光好得不得了,田野里的麦子正黄,空气中游走着庄稼成熟的味道。
他开始磨镰,刀片与石头的摩擦声,穿过院墙,将一树叽叽喳喳的家雀惊飞。我不知道,他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午收做准备,还是故意将自己的不满和怨气,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故意放大到非常良好的空气里。
地下裂缝的真实开度是裂缝参数描述中的难题。岩心观测中实际测量的裂缝开度或裂缝充填脉宽度要比地下裂缝的真实开度小,因此需要修正。而裂缝连通性用每米岩心上裂缝相交的点数表示,相交点数越多,表明连通性越好(图2、3、4、5)[1]。
当天夜里,骑着自行车的父亲从没有水的河桥上掉下去,摔断了一条腿。扭曲的自行车车把,先他落地,他的三根肋骨扎到肺管里。
父亲身上插满了管子,氧气瓶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母亲一直没有出声,只是一把一把地把身体里的水分捞出来,消耗到时间和空间里。
父亲捡回了一条命,可繁重的体力活儿时常让他气喘吁吁。
母亲说,孩子,你要对得起你爸,要不是因为你,他不会弄到今天这个样子。
事情还要拐回头来捋一捋。
那天晚饭后,父亲顶着夜色,骑自行车到镇上,央求我的班主任黄老师,无论想什么办法,都要把我留在教室里。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意外发生了。
我站在从窗外透射过来的阳光里,冲着酣睡的他,深深鞠了一躬。
我考上大学,参加工作,生活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
父亲已经老得不成样子,高血压、糖尿病、肺气肿等各种疾病接踵而至。往往,他老人家要靠一根木棍,才能站起来,之后气喘吁吁地走三步歇两步。
我想接他到城里住,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去,态度之坚决,性情之倔强,超乎常人的想象。土都拱到脖子了,哪儿都不去!他扭过头,冲着一地爬行的蚂蚁说。
我说,要不是因为我,您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盯着我,突然厉声问,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我老了,你能挡得住?
我转过身,双手捂住眼,试图堵住汹涌澎湃的泪水。可是,事实证明,我的努力是徒劳的。
母亲临终时告诉我,我不是爸亲生的,是她改嫁到黄家从陈家带来的。那一年,我刚刚一周半。母亲还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嫁给他的,他的脾气太暴躁了。
这件事,其实我早有耳闻。之前,母亲矢口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