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荒诞恐怖外壳下的温情故事

⊙张涵［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403］

英国作家切斯特顿曾这样谈论童话：“童话其实最真实不过，不是因为它告诉我们恶魔是存在的，而是因为它告诉我们恶魔是可以战胜的。”人们通常认为童话故事都是温情浪漫的，城堡中的王子与公主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正义与爱总是会令邪恶烟消云散。但在现实世界中，生活往往不尽如人意，孩子们也并非永远没有烦恼。伴随着每一个孩子长大的《格林童话》其实已经经历过多次改编，在19世纪初的原始版本中，这些故事呈现出的都是黑暗、恐怖、荒谬的风格，且具有深刻的现实力量与讽刺意义。这些看似血腥荒诞的童话故事该如何呈现给大众？一些优秀的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提交了“令人满意的答卷”。导演们精心为观众构建了一个个诡异离奇又温馨动人的梦，让作品在“黑暗”的故事外壳下展露出“童话”的精神内涵，在连贯紧凑的故事中讲述那些令人动容的纯真与美好。

一、“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作品归类

进入21世纪，受众的个性化需求不断增大，人们不再被千篇一律的故事情节所吸引，开始期待更多更富想象力的作品出现。因此，打破常规的“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作为一种崭新的类型在影视行业中快速发展壮大，在艺术风格与情节内涵上大胆创新，打破了以往童话电影仅仅针对儿童观众的创作模式，出现了很多“成人”题材。“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为影视行业注入了一股鲜活的力量，丰富了动画电影的种类，推动动画行业不断向前发展。

“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颠覆了传统童话故事中轻快、华丽的艺术风格，是兼具黑暗恐怖的故事传说与童话性质的动画电影，具有黑暗、恐怖、怪诞、阴森的鲜明特点和独特的叙事风格。这些作品往往被冠以“恐怖童话”“黑暗童话”的名称，被归类为哥特式、黑暗系风格。这类动画电影有《圣诞夜惊魂》（1993）、《僵尸新娘》（2005）、《鬼妈妈》（2009）、《科学怪狗》（2012）、《精灵旅社》（2012）、《通灵男孩诺曼》（2012）、《亚当斯一家》（2019），等等。这些充满哥特元素、别具一格的“黑暗童话”动画电影，一经上映便好评如潮，精致的制作技术与深刻的人文内涵也让这些作品斩获了众多国际权威奖项。

哥特（Gothic）在欧洲语境下，指荒蛮、粗野的人，带有文艺复兴时期对哥特时期的负面评判，但哥特文化深深地影响了文学、戏剧、建筑、雕塑、绘画、音乐等多个领域。因而“黑暗童话”类型的动画电影往往呈现出一些恐怖的哥特式美学元素，如破旧的城堡、幽深的黑森林、荒野坟墓、漂浮的骷髅等，并且电影中的主人公在这样的背景下都具有一些孤独、悲哀、厌世的复杂性格。但是这类电影主要表现的内容并不止于此，它们在黑暗的表象下，实质表现的都是对于人间温情与美好的眷恋。电影结尾往往伴随着主人公对于重返人间、重新获得幸福生活的希冀，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二、“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的视听语言

本文选取《僵尸新娘》与《鬼妈妈》两部影片为主要研究对象，从角色造型、场景暗喻与色彩光影三个方面进行分析阐述。

（一）角色造型

影片《僵尸新娘》构建了一个19世纪末的欧洲小镇，充斥着浓厚的没落贵族气息，如鬼魅阴森的古堡、死气沉沉的街道、生活着无数骷髅巫师的地下世界。影片中人物脸色苍白、表情麻木，消瘦纤细的四肢与大大的头颅比例格外不协调。男主角维克多是一个被上流社会看不起的鱼贩家的儿子，一个长着大眼睛、尖下巴，面容苍白的年轻人，眉宇间总是带着一抹阴霾。走路时因为步伐不够坚定而轻微晃动的身体，配合约翰尼·德普独特的声线，将他敏感、忧郁、自卑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女主角僵尸新娘艾米莉是一个被欺骗、谋杀的年轻美丽女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脸上带着伤痕一般的妆容，身着哥特式破旧的婚纱，头戴枯萎的花冠，随时会掉下来的眼球和一身已经腐朽的枯骨暗示着她悲剧般的人生，她讲话时专注天真的神情却又显得十分可爱。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都极具蒂姆·波顿的“哥特式”特点。

影片《鬼妈妈》改编自英国作家尼尔·盖曼的同名小说，讲述了小女孩卡洛琳与女巫鬼妈妈之间的故事。影片中，主人公卡洛琳出场时身着明黄色的雨衣和雨鞋，染着蓝色的头发和指甲，是一个活泼、叛逆、内心渴望得到父母关心的小女孩。因为搬到新家，她意外进入了鬼妈妈编造的镜像世界中，遇见了等待她的鬼妈妈。这位“妈妈”和她的妈妈长相相似，眼睛却是一对纽扣。她衣着得体，打扮时髦美丽，讲话柔声细语，每天为卡洛琳精心准备各种各样她喜欢的美食，是卡洛琳心目中理想妈妈的样子。而到了影片的高潮部分，卡洛琳识破了她的阴谋，她卸下伪装，露出真实的样子，骷髅般的脸上有一双黑洞洞的纽扣眼睛，体型怪异如蜘蛛一般，四肢坚硬冰冷，和之前美丽时髦的造型形成极大的反差，而镜像世界中的“爸爸”其实是一个被鬼妈妈控制的布偶。造型的变化凸显了鬼妈妈伪装下阴谋与邪恶的内心，角色设计充满戏剧性。

（二）场景暗喻

在影片《僵尸新娘》中，维克多被带到地下世界后，艾米莉生前的故事在热闹喧嚣的酒吧里被骷髅鬼们以歌舞的形式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地下场景觥筹交错、五光十色，而人间的环境却是死气沉沉的灰黑色调，冰冷又阴森。斯巴克男爵伪善贪婪，为了利益无恶不作；维多利亚的父母为了得到金钱，不惜把女儿嫁给自己最不屑的鱼贩；维克多的父母渴望依靠联姻跻身上流社会，却在婚礼前丑态百出……人类的算计、麻木与冷漠让人世间充满危险。而生活在地下世界的鬼怪们虽然外表惊悚扭曲，但都怀有一颗活泼善良的热心肠，没有烦恼忧愁，只有欢声笑语。这些人物、场景设计都隐喻着导演的价值观：只要心怀善良与光明，无论何处都是天堂。

影片《鬼妈妈》中，卡洛琳家所在的小镇总是阴雨连绵，昏暗无光的天气给影片蒙上了一层压抑神秘的色彩，仿佛暗示着有什么阴谋正在悄然酝酿。卡罗琳居住的“粉色殿堂公寓”坐落在一片不见尽头的山林中，公寓四周除了灰色不见一点色彩。与灰色的现实世界相比，鬼妈妈编织的镜像世界却是五光十色、生机勃勃：庭院里的花草会随着音乐跳舞，“爸爸”可以乘着巨大的螳螂带卡洛琳在空中飞行，床前的纸蜻蜓会陪她聊天并和她互道晚安。这个世界每一处都奇幻且繁华，也映射出卡洛琳雀跃的心情。但当鬼妈妈的假面具被撕破后，镜像世界中一切温暖明亮的颜色瞬间消退，全部变成诡异的黑色和幽绿色，这种令人压抑恐慌的黑暗环境与鬼妈妈真实恐怖的形象交相呼应。

（三）色彩光影

灯光作为电影视听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气氛的烘托和人物内心情感的表达至关重要。在影片《僵尸新娘》中，维克多居住的中世纪小镇天空、建筑与人物都是暗沉的深灰色，人们表情麻木、肢体僵硬，他生活中的唯一色彩就是一只蓝色的蝴蝶和维多利亚送他的一束白色小花。维克多意外唤醒了僵尸新娘艾米莉后，被带到与人间完全不同的地下世界。这里充满了强烈的高饱和色彩，导演选用大量的对比色调，比如紫色和橙色、绿色和红色等。这种略带恐怖气氛的色调搭配路边随时可能出现的破旧棺材与身体残缺的骷髅鬼怪们，并不会令观众感到害怕，比起苍白灰暗的人间，五光十色的地下世界更加鲜活自由、令人眷恋，这种诡异却巧妙的视觉效果，表现了导演对于冷漠社会的嘲讽。

影片《鬼妈妈》中，场景的色彩分别在现实世界、镜像世界、魔法消失后的镜像世界中呈现出巨大的变化，为影片带来鲜明的节奏感与故事性。在现实世界中，除了卡洛琳身上出现的少量明丽色彩之外，家中、庭院、街道上处处都是沉闷的灰白色，彰显着卡洛琳活泼的性格与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格格不入。她意外通过一道门发现了鬼妈妈为她编织的镜像世界，在那个“家”中，充满了温馨、明亮的色彩，厨房里温暖的黄色顶灯、餐桌上丰盛美味的佳肴、粉红色墙纸精心布置的卧室、生机勃勃的庭院，每晚如同嘉年华一般为卡洛琳献上的盛大演出，吸引卡洛琳和观众对这个世界驻足赞叹。而在影片后半段，鬼妈妈的阴谋被拆穿后，魔法消失，这个世界的温馨色彩迅速瓦解，由高纯度的诡异色调如红色、绿色、蓝色、紫色到最后仅剩下阴森的令人恐惧的幽绿色，无一不在映衬卡洛琳恐惧、渴望逃离的迫切心情。最后，魔法散去，生活恢复正常，灰色调中多了很多色彩，这才是真实生活的样子。导演们高级大胆的艺术处理都在配合影片情节的推动与情感铺垫。

三、“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的人文内涵——关注孤独者与边缘群体

这些动画影片以黑暗故事为载体，实际上是对人性与社会真实面目的剖析，展现出深刻的人文内涵。通过影片我们可以领悟到导演对于爱情、亲情、友情的生动诠释，体会到人们往往无力摆脱的困境：婚姻与物质利益、名誉牵扯上关系，父母忙于工作忽视孩子的成长，恋人因为意外与误会生死相隔，友情因为种种误解与恶意的离间而渐行渐远……人们在种种困境下显得格外无力与渺小。这些影片除了展现人与社会大环境的关系之外，也有对个人所处的小宇宙的关注：人类难以逃离孤寂、自卑、恐惧与死亡。通过对主人公所处困境的表现，我们看到了“黑暗童话”动画电影中对人的定位、人的价值的关注，并且传达出了对爱的理解与珍惜，故事往往令观众在浑然不觉间获得油然而生的共情与感悟。

案例中的两部“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都传达了导演们对于孤独者、社会边缘群体的关注。随着工业发展、技术革命带来的飞速发展，人们变得自私冷漠，越来越容易忽视身边的温情。很多孤独渺小的社会边缘人物正在被慢慢遗忘，这些孤独者们或许性格有缺陷，或许外表不够美丽，或许拥有与常人不同的超能力，但他们的内心一样渴望温情。

《僵尸新娘》中的维克多是一个孤独、自卑的年轻人，婚礼彩排时因为紧张出错，落荒而逃，但是关键时刻却为了艾米莉的心愿勇敢饮下毒酒；僵尸新娘艾米莉自始至终与人为善，对人间一直充满期待与执念，但她僵尸的身份永远不会被人间接受，只能作为孤魂野鬼寂寞地在地下等待救赎她的人出现。也许这些“社会边缘人物”对于生活一时失望，但是他们并不麻木，依然怀着一颗善良、赤诚的心灵。他们只是不被理解与重视，孑然一身却渴望被外界接受。《鬼妈妈》中卡洛琳的父母忙于工作，忽视了她需要的陪伴与关注，卡洛琳才会陶醉在“鬼妈妈”为她设下的陷阱中无法自拔。而“鬼妈妈”作为影片中唯一的反派角色，使用魔法制造了很多“甜蜜陷阱”，引诱缺失家庭关注的孩子们深陷其中，无法离开。而她只是因为过于寂寞，想要得到孩子们纯粹的爱与陪伴，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不择手段地把孩子们囚禁在自己身边，最终变得恶毒且偏执，这是一个充满戏剧性又可悲的角色。

“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包含着对神鬼故事的大胆想象、对人类情感诉求的关注、对家庭关系的探索以及对生与死的哲学思考，这些深刻的人文内涵结合或夸张或可爱的人物形象与生动立体的人物性格，令真实的社会不再那么压抑沉重，让观众重燃希望，更好地面对生活，积极解决问题。

四、结语

“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虽然往往以阴谋、荒诞、恐怖为主要基调，但是观众们在体验过惊悚之后还是会收获感动。主人公们心怀希望，勇敢地与邪恶力量斗争到底。在这些影片中，与可怕、惊悚、邪恶对立的是不变的温情与希望。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既具备“黑暗”的恐怖特质，也具备“童话”的纯粹特质；“黑暗”只是作为影片的基调与艺术表现形式，而“童话”是故事的载体；导演们通过童话去讲述故事，在其中融入教育意义，使观众们在对社会与人性进行反思之后，还会收获直击心灵的温暖与感动。

不同年龄层的观众对动画作品有不同的需求，而动画导演可以将个人风格与审美趣味融入自己的作品当中，创作出富有个人独特艺术风格与想象力的动画作品，丰富类型动画电影的市场。笔者对于“黑暗童话”类型动画电影的发展持积极的态度，期待越来越多此类型风格的作品出现，促进动画电影市场繁荣，推动动画产业不断成熟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