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旭
作为“闽东诗群”的代表性诗人,谢宜兴的诗歌涉及题材广泛。细读过他的许多诗歌作品,可以感受到这些诗歌具有一种鲜明的共性,即诗人十分重视从个体情感和历史描述出发,将诗歌创作置于更宏大的时代背景中,努力寻求一种超越个体与整体世界二元对立的有效言说方式。在诗人新近出版的《宁德诗篇》中,诗人从富有闽东地域文化色彩的意象出发,展开新时代的多条艺术表达路径的想象。
谢宜兴曾说过,“人的一生历经无限,但最早‘遇见’的必定是故乡。有人抱朴含真,与故乡终生厮守;有人生活在别处,终老异乡。但故乡的方向一定是人们回望最多的”。《宁德诗篇》整部诗集的主题不离故乡。故乡作为孕育人生命的家园,在一定程度上激发起谢宜兴自我的审美认知,并将其内化到诗歌的写作内容中去。
在诗集的上编“最美日出”中,诗人透过对宁德自然风光的审视,寻觅一种超脱于尘世之外的自然家园意识,并疾呼人们提起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意识。谢宜兴讴歌了自然的美好风光。从诗集的第一篇作品《最美日出》起,诗人就盛情歌咏了日出的美好风光,“日出东方/从不缺少仰望者/江山如画,是谁一卷在握”。在《车窗外的霍童溪》《翠屏湖的黄昏》《仙蒲歌》《在锣鼓湾守候落日》等作品中,诗人从不同的自然景色中审视宁德的风光,“即使山风也袅娜不过你流水的腰肢/对这世界有无端的错误,你的眸子”“这是一片有心事的湖水/夕晖中的山色湖光/包括晚风/都像浸泡在倾天而下的/氤氲酒色中,澄黄,温暖/有着不易察觉的晕眩”“云在远天铺展开另一个人间/我够不着,但就在眼前”。诗人把这些山水进行拟人化处理,赋予它们灵性,从而表现出诗人对于故乡浓厚且炙热的情感。
同时,谢宜兴擅长从动物的视角、立场思考生态环境问题本身。白鹭洲是闽东自然地理条件极佳的白鹭栖息地。因受到人为因素的过多干预,白鹭洲白鹭栖息的生存环境受到了严重的挑战。故诗人在其诗歌《白鹭》一诗中,就以白鹭的视角写出诗人对于自然风光逐渐消失的痛惜之感,“请把湛蓝纯净还给天空湖泊/白鹭洲的白鹭正在消失”。位于宁德霞浦的官井洋是全国唯一的大黄鱼洄游基地。20世纪50年代、七八十年代,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人们多次不计后果地围捕黄鱼,使这个基地也出现了鱼汛消失的状况。在《敲鱼》一诗中,诗人以鱼的视角写出了闽东这一特产在当时严峻的生存处境,并且心痛地疾呼,“这是谁在叫唤/我的胸鳍遮不住耳孔/这是谁在呼喊/为什么我的头晕痛欲裂/这是谁在哭泣/我的鳃边流出了鲜血/一个少年在岸边听到的全是哭声”。
另外,诗人还以植物的视角审视人类的行为。诗人在《橡胶树》一诗中把自我与橡胶树互换了身份,“当你看到我现在写下橡胶树/可你是否想过自己就是其中的一株/我们直直地站立/仿佛只为等待谁对我们下刀子”。这些诗句赋予了植物生命化的意义,使情感能够更加真挚,从而使其对于生态环境问题的言说更加深入且具体。
在诗集的中编“沿着灯亮的方向”中,诗人向我们展示了闽东地区别具一格的民风,这其中也夹杂着他对于故乡发生变化的诸多思考。在诗人看来,诗意栖息在人们生活的日常中,诗人凭借着一份浓厚的赤子情怀去拥抱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在《祭灶图》一诗中,诗人描绘了一幅鲜活的祭拜灶神的画面,“摆上鱼肉瓜果灶糖,也摆上米酒和豆子/再换上新的灶神像,点上香烛/双手合掌念念有词/对灶神爷表示感谢……扫尘洗屋后也为烟火熏黑的灶神像擦把脸/再把‘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的旧联粘牢/摆上自留地摘来的果蔬和清水/心中默祷并许愿求灶公灶婆保佑”。在诗人的笔下,人们对灶神爷的祭拜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这些期待构成了现实生活的诸多色彩中的一种。
这些色彩是欢乐的。如《野柿子》中人们采摘、售卖柿子,享受劳动的果实,“不知哪一个猎美的镜头来过/没心没肺的自我沉醉的/
野柿子,一时成了网红……穿着红衫裤上树摘柿子,你/成了网上比树上更红的柿子/笑容的含糖量也超过”。又如《我有一亩葡萄园》中,诗人在目睹了成亩葡萄园后,内心由衷地发出欣喜,“我有一亩葡萄园,在官田村/葡萄园区内的这条标语分外抢眼/那份以亩计数的骄傲和幸福感/就像宣示我有一个紫玉矿”。这些色彩也有忧郁的颜色。如在《怀念耕地》中,诗人感于城市对农村耕地的侵蚀,曾经记忆中的田园景象不再,由此生发悲凉,“被流失被蚕食的耕地哟/想念你/在乡村教堂的晚钟/以温柔的手势抚过村庄的/暮色里/像无枝无栖的知更鸟/
我泪流满面”。还有如《树的后面是村庄》一诗,全诗弥漫着淡淡的感伤,这种感伤由诗人儿时村庄的记忆串联而成,曾经村庄的模样萦绕脑中,可如今物是人非,“一棵树站在山梁/
一如我孤独的怀想/树的后面是村庄/那村庄是穿透心房的幽光……一棵树扎根心上/攥着我深沉的感伤/树的后面是村庄/那村庄是离梦最近的地方”。在笔者看来,这棵树关联着儿时记忆的隐喻,儿时记忆挥之不去,一如树根扎根于土地,这种儿时的记忆更像是一种对理想中的故乡的美好怀想,这种怀想是朦胧的,似梦一般。
我们还可以注意到,中编的部分作品流露出一种正能量的时代精神。诗人认为,这些正能量的流露能深刻反映现实,或真实呈现历史,或深入抵达人心甚至觸及灵魂,给人激励、思考和启迪,唤醒人性中真、善、美的宏阔。也正是有了对于时代精神这样的理解,诗人在《弱鸟志》中写道:“盼路的闽东人盼到了新世纪/沈海高速和温福高铁抛开老路/沿着海岸线领着闽东向前冲刺/一只弱鸟终于展开翅膀/
飞行追赶超越/眼中闪过的每一秒都是不同的风景。”在这首充满正能量的诗歌中,诗人把家乡的命运与祖国的发展紧密联系起来,用豪迈的旋律书写在经济建设快速发展的时代,宁德人民正用自己的努力谱写属于自己时代的新篇章。
在这部诗集中,诗人的情感依次深入,从上编对于山海风光的迷恋,到中编对于乡村风物的感知,再到下编“根的坚守”探讨诗人对于诗意栖居的思考。在下编中,诗人对于故土的书写已不仅仅停留于主观情感层面的认识,更是深入对现代生存境遇的反思层面,这也使整部诗集的思想层次从物理上的故土上升到了精神家园。诗人通过家园书写的方式,探寻一条诗意栖居的路径。例如在《唱诗岩,或者丑石》一诗中,诗人这样写道:“时间走在这里也成了石头/心灵却有了最柔软的栖息。”诗人想表明在故乡这片土地上,流动的时间也有了凝固的模样——那是石头的模样。因为石头总是历经沧桑却不曾变化,而心灵栖居的故乡,也应该是记忆中最美好的模样。心灵的休憩,通过记忆与故乡搭建起一个天然的港湾。在这片港湾中,人们返璞归真,回到一个自然人的身份。这也是诗人所提到的,“它们有相互开启的密钥/最隐秘的地方才有最深刻的抵达”。也正是立足于精神家园的栖息,使得诗人可以看清自己的本心,守护内心的澄静,从而去寻找那些平凡生活中细微处的感动。在《即使活着的卑微》中,诗人看到了这种平凡生活中的幸福,“多少年了/心在云天之外/身在尘埃之间/趁
着暮色第一次这般真切地感到/有一个栖身的处所/有一盏暮色中的灯/等你回家,在苍茫的大地上/即使活得卑微,幸福已够奢侈”。诗人置身于城市飞快的生活节奏中,努力通过捕捉暮色中那盏灯火背后的一种静的状态,将这种静的状态与家所能提供的栖息之感建立起某种隐喻上的联系,进而使自我能够看清个体卑微的现状存在的意义,而这也是一种身份卑微,却拥有着精神上的高贵的意义。
诗人谢宜兴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在长期职业历练中养成了对于世事人心的深刻洞察能力,他善于发现生活中细微处的美好,善于捕捉平凡事物背后的精神力量。《宁德诗篇》是诗人谢宜兴立足于收集宁德山川风物素材所写成的诗集,这部诗集中,诗人的情感复杂而深沉,既包含诗人对于故乡的深厚情感,也包含诗人对于当下时代的深刻思考,这些思想主题共同构成了诗人对新时代的多元想象。
责任编辑 李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