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开了

2022-07-15 00:44段蓉萍
福建文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堂妹水仙花水仙

段蓉萍

两头,花开六瓣。画面简洁、空灵。辛丑年十二月某日,偶见王祥夫先生画得一幅水仙。只看一眼,香气逮住我,瞬间萌生养水仙的念头。

人有南北之分,花木亦然。说起水仙,最有名的要数福建漳州水仙。在有福之地的福建,我可没少喝福建的茶。福建是中国茶家族中的大户,安溪铁观音、武夷岩茶、福鼎白茶,个个了得。

几次去福建,上茶山,逛茶园。不曾与水仙相遇,这不能怪水仙。我去福建多在夏秋时节,水仙只在春节前笑脸迎人。错过,不等于不会相见。

网购便捷,却不知哪家货真价实。思量再三,拨通漳州文友水成的电话,开门见山地说,早闻漳州水仙好,寄一些可好?语气是试探性的。水成痛快地说:“明天就寄。”我满心欢喜挂了电话。转身一想,说不定花卉市场有卖,这么远麻烦人家,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安。

那几日,睡得不踏实,总想水仙的事。福建离新疆毕竟路途遥远。新疆不包邮的提示语,大大降低我对网购的满意度,邮费跟肉价相差无几。

没有什么比等待更漫长的事。我开始关注快递实时更新信息,几点几分揽件,几点几分上车,几点几分中转何地,几点几分派送。那不再是普通水仙花球,俨然是期盼心上人到来的感觉。朝朝暮暮,心思只在它身上。

一天开车回家,心里想着水仙的事,竟然走错路口,只得绕路回家。刚到小区门口,手机铃声响了,接听后,对方说是福建的快递。不用说,水仙到了,我兴冲冲直奔快递提取点。

干脆麻利拆去包装,给水仙球体“脱衣”“洗澡”。家里没有合适的盆,见笔洗大小深浅刚好,打定主意,用它养水仙。不敢马虎,进行容器消毒,细心装盘添水,又洒少许矮壮素。初养水仙,若室温过高,会徒长,这是水成特意告诉我的养护秘籍。水成顺便寄两条红色丝带,叮嘱我,若叶子长爆棚,丝带围一圈,防止倒伏。功课细致做罢,满心得意。

新疆的冬日,昼短夜长。早出晚归的日子,水仙静默相伴,不管多晚回家,我定瞅一眼它。起初并没有多少变化,想来,从暖和的漳州,到冰寒的新疆,要有适应期。一周后,球体冒出绿芽。两周后,叶片已经有七八厘米高。

到单位,我欣喜地和同事聊起水仙。三人又是拉胳膊,又是拍肩膀,愤愤不平地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办公室也放一盆,大家一起欣赏。”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初养水仙,后续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待试养成功,再分享不迟。”

话音刚落,接到通知,让我去参加系统培训,时间一周。

一周七天,我每天都打电话给家人,问水仙情况。家人起初拍照片,或录视频安慰我,它们长势很好,不用担心。后面三天,家人接到我电话,开口就问水仙怎样时,冷冷地反问一句:“难道你心里只有水仙?其他都是空气。”嘿,人高马大的男人,跟水仙吃醋。我笑答:“水仙是吉祥花,添香,增春色,全家的福气。”

书房较客厅温度低两三度。将水仙从窗台移至书房桌角。如此一来,水仙陪我读书,顺意自在。

习惯晨读的我,从卧室走进书房,准备看书,书桌一角的水仙赐我一个惊喜。嘴巴凑过去,鼻尖先亲到水仙花瓣,一时间,无法形容水仙的清雅香气。暗笑,自认为是读书人,此刻,穷词少句。想自己莽撞举动,在水仙面前失礼,不禁羞愧,面肌抽动,退回原位。

凝神细看水仙花,花朵胸中自带逸气,玉片似的花瓣,鹅黄花蕊,怎么看都好,不怕人贪念。目光从水仙挪到昨日看的那一页书,眨巴几下,一行字,没看完,眼睛不禁被水仙拽过去。手悄悄跟着目光伸向水仙花。只差一寸,手停住,大脑没有发出任何指令,悬在空中。不能动,不能碰,更不能摸。想想看,每一片水仙花的花瓣只指甲盖大,哪经得住我粗暴的突袭?缩回手,托住下巴,不看书,目锁水仙,它不费吹灰之力,缓缓送我进入空中,肉身如花瓣轻盈,悠然有种坐在云端的滋味。恍惚间,我混沌的眼明亮起来,能看到漳州田垄里四下张望的水仙,生怕我疯疯痴痴搅散清丽的花香。

一月的新疆乌鲁木齐,屋外冰天雪地,草木光溜溜,见不到一丁点绿色。家里文竹、金钱树、平安树、鸭掌木和龟背竹,可没一样是开花的。

我拨通水成的电话,告诉他水仙开了,他在电话那头说:“漳州的水仙种在地里,成片成片开放,引来众多游客前来观赏。”我听着,瞪大眼,想象水仙花海的样子与我幻想中是否一致。

第二天,水成发我短视频,晨曦中,水仙花海远看像稻海,近看如一个个清纯羞涩的少女。目不转睛,心却逃离躯体,奔向心魂的水仙花地。不老实的眼睛,远不及不安分的心。我承认,水仙令我着迷,不管不顾,赶赴一场从未有过的约会。

说走就走的旅行,于我并不易。琐事牵绊,无法脱身。这个冬天,有水仙的相守,滿屋春色。

春节,亲朋好友欢聚家里,惊呼:“你家蒜苗还开花?”我咧嘴笑着说:“土老帽,这是水仙,福建漳州寄来的。”语气里,自有藏不住的开心得意。

不说还好,这一说,惹来麻烦。这么养眼的花,竟然独自享受,不够意思,置我们于何地?真没把我们当亲人当朋友。

堂妹一双丹凤眼立起来抢先说,见面分一半。说着,她竟然真去掰盆里的水仙。丈夫知道我的喜好,此时分了水仙,如同割我的肉。他快速上前一步,将一枚硕大沃柑塞进堂妹手里说:“酸甜可口,尝一个。”

我自然明白丈夫的用意,对堂妹说,不慌,明年跟朋友说,多寄一些水仙花球,各家有份。如此,堂妹才不甘心地落座沙发上。

与堂妹想法相同的不止一个。春节期间,到我家的客人,站在水仙面前,连连称赞,这花别致、养眼。似乎他们不是来看我,是专程为水仙而来。

南花北养不新鲜,这波由我养水仙引起的波澜远没有停止。

寅虎年初,两箱漳州水仙运抵家中。分与亲友,留五枚花球,养在办公室。办公室除了富贵竹、吊兰、绿萝和几盆多肉,并无开花植物。自打水仙进入,我进门先看几眼水仙,有时自言自语几句,嗯,今天长了一点。不行,要添点水,快见底了。重复几次,同室两个年轻人,陈姑娘和马姑娘,不约而同地问我:“姐,你说话,水仙能听懂?”“当然能。”我果断回应。植物有情,何况是寒冬腊月开花的水仙,对语言更敏感,领悟得更快。果真如此?不信,你试一下,看看结果。两年轻人对视一下,嘴角挂着笑。

贼心不死,我想看看水仙花绽放的一瞬间。白天忙,回家八九点,累是一定的,能不能目睹惊心动魄的一幕呢?心里没底。有人用相机延时拍摄,记录水仙开花过程,据说要七八个小时,那是等待的时间,花开是一眨眼的事。

之前,家里大大小小养过一些花,都没有想看花开一刻的念头。此时,不知哪里窜出来的激情,周身血液沸腾,吃饭不再是大事。钻進书房,坐在椅子上,眼睛直愣愣盯着水仙。

丈夫不知所故,从客厅沙发上弹起来,紧跟着过来,疑惑地探进半个身子,放低声音说:“没发生什么事吧?”“没事,别疑神疑鬼。”我说。

欲望的产生有诱因。我问自己,想看水仙开花的诱因是什么?冲水仙是中国十大名花之一的名头?冲水仙是文人墨客画中、诗文中的常客?冲水仙美好的寓意?我对照这些疑问,扪心自问,直觉告诉我,都不是。那是什么?一时半会儿,自己说不清,或者说不准确。这样的时候,无须多言,行动是最好的诠释。

一个姿势坐久了,肌肉酸困。我索性将矮凳置于书桌下,双腿搭在上面,又套上颈枕,如此一来,身子舒服多了。

“开饭了。”丈夫熟悉的声音。

“我不吃。”

“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鱼。”

“不饿。”

“看花比吃饭重要?”丈夫站在书房门口问。

“今天是。”

这晚,我等到夜里十二点,水仙花苞仍没有开的意思。我不死心,冲一杯咖啡,打算坚守下去。依照往常作息时间,十二点前准时熄灯休息。今天打破常规的做法,令丈夫颇为不解,又不好打扰,卧在沙发上,追热播连续剧。

我没熬过水仙。睁眼时,已是清晨六点多,在软椅上过了一夜,之前从未有过。书桌角的水仙开了四朵,模样鲜亮。一扫浑身酸痛,我喊丈夫,水仙开了,没人应答。细听,传来丈夫起伏均匀的鼾声,敢情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开花会消耗更多的养分,需要补给水分,我蹑手蹑脚从客厅阳台提起养在纯净水桶里的水,往盆里添加一些,舒心自在地穿上衣服去上班。

水仙开花后,我的心情也像花开般美滋滋。往日繁杂闹心的事算不得什么,心态转变,诸事顺意。

我从乡下回来,尚未坐定,办公室的陈姑娘欢喜地说:“姐,水仙开了。”我扭头一看窗台上的水仙,嘿,婴儿脸般的花朵,楚楚动人。

水仙开了,一下在办公楼里炸开锅。一时间,本单位同事,其他部门的人,纷纷挤进办公室一睹水仙芳容。“哪里的水仙?”“福建漳州。”一个酷爱书法的同事说,之前只晓得漳州八宝印泥好,今日才见漳州水仙的好。

水仙养眼是表,养心是里。都说梅花是报春的先锋,那是指室外,山野或公园。室内报春使者,非水仙莫属。

年年看央视春节联欢晚会,演播大厅嘉宾桌上,放一盆水仙,春意盎然,宛若凌波仙子踏水而来。今年一家人相聚观看春节晚会,家里也有水仙相伴,平添了喜气和瑞气。

花开有时,花落亦有时。一茬一茬水仙花谢幕后,我不忍心将干瘪的花球和垂落的叶片丢弃,拦腰减去半截,依旧置于书桌一角。

三月初,叶片开始枯黄,不得已将它们送出家门。回到屋里,有种无力感。环视屋内陈设,总觉少了点啥。从书架里随意拿出一本书,想尽快赶走莫名的空虚,不自觉地转身,目光游到书桌一角,空落落,什么都没有。拉开椅子,坐下,突然,椅子在晃动,被什么摇动。此刻,桌角的水仙复活,比之前那盘更绚烂。惊喜中一眨眼,水仙消失了。

我怕陷入不能自拔的沉迷中,起身出门,踱步小径中。徐徐春风掠过耳际,只要心有水仙,处处皆安然。草儿冒出头,树没有绿,期待一场春雨,送别水仙,会迎来又一个春天。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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