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孩子

2022-07-15 09:30石钟山
福建文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二宝大宝丈夫

石钟山

母亲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宝坐在一朵莲花上,正在向一条深河的彼岸驶去。河面静谧,犹如仙境,四周的群山若隐若现,缥缈的雾气丝丝缕缕,一朵又一朵的莲花,在水中绽放。仙境般的世界,让人心生愉悦。

梦醒来,却是残忍的现实,主卧对面大宝的房间的门敞开着,似乎还能嗅到大宝生前的气息,屋内所有的摆设,也一如从前。

母亲梦游似的从主卧的床上起身,走到大宝的房间。台灯是开着的,橘色的灯,昏黄地亮着。从医院回来那个晚上,她像以前一样,把这盏台灯打开,一如大宝还坐在桌前写着作业。从那天开始,这盏灯就没熄灭过。在她心里,怕大宝迷失了回家的路。灯亮着,觉得大宝就不会害怕,不会迷路。

有几次,母亲从梦里醒来,她是恍惚的,觉得大宝还在,喊一声:大宝,该睡觉了,明天早起还要上学。喊过了,声音让自己清醒过来,她只看到这盏孤独的台灯还亮着,大宝的房间已空空荡荡。大宝的书包还在,收拾得整整齐齐,就放在椅子上,和以前大宝睡觉前一样,收拾妥当。床头,那只熊布偶憨态可掬地工整地摆放在床头,也正如大宝每天上学走之前一样,憨憨的样子仿佛在说:主人,我等你回来。还有一张贴画,是动漫里的一个人物,也永恒地停立在那里,散发出谜一样的气场。

每当她游荡在大宝的房间,丈夫都会跟过来,把身子倚在门框上,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满眼尽是悲凉的神色。

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是父亲照常地送大宝上学。每天早晨学校门前,总是车满为患,暂时乱了交通规则,有的学生家长,为了让孩子就近下车,会把车停在马路中间,还有各种能想象出的交通工具,都拥挤在学校门前,水泄不通。那天,父亲照例把车停在离学校门口稍远一点的地方,便下车了,大宝从后门下来,走在父亲的前面,再往前走上一段,然后就会横过马路。那就是他的学校了。父亲会站在马路一侧,看着大宝过马路,然后走到校门口,随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学生,一起流进学校。很快大宝的身影变成了一滴水,与众多学生的汪洋融在一处,再也分不清彼此,父亲才转身向回走,他还要去上班,车融入拥挤的路上。

结果,就是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对他们家来说,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就此改变他们人生的大事。正当大宝背着书包横过马路时,被一辆飞驰而来的车撞了出去。父亲看见大宝像卡通人物一样,张开双臂,做出夸张的动作,飞了出去,连同他的书包,然后世界就静止了。他耳朵里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所有人的样子都成了慢动作,只有他飛奔的身影,还有他凄厉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的声音。

大宝仰躺在路中间,有血水在他脑后洇开,孩子的眼皮跳动着,挣扎着睁开眼睛叫了一声:爸爸。然后眼皮再次合上,再也没有睁开过。

大宝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三天,他们就在病房门口守了三天,隔着玻璃窗看见大宝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后来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似乎也定格了。

他们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仿佛过了一世,心像过山车一样,多么希望监护室里出来一名医生、护士,告诉他们:孩子醒来了。结果什么都没有。远远地望着大宝小小的身躯躺在病床上,像张纸,苍白又孤独。他们的心在希望与失望中,破碎了重合,重合了又再次破碎。大宝从出生到此时,陪伴了他们八年,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他们从来没和大宝如此这般地分别过,虽然大宝就在眼前的监护室里,此刻,他们觉得大宝离他们是那么远,仿佛千里万里。他们起初隔着门窗一声声呼喊着大宝,大宝却沉沉地睡着,对他们的声音置若罔闻。大宝从懂事开始,就是个乖孩子,对父母的告诫总是记在心里。唯有这一次,大宝再也听不到父母的呼喊了。

三天后,一个中年医生,满脸惋惜地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一直觉得医生是飘到了他们的眼前,声音悲伤却不失平静地告诉他们:孩子抢救失败了,伤在脑部,大脑已经死亡了……在医生没有宣判之前,他们什么结果都想到了,哪怕大宝终身残疾,他们也会像当初一样,疼爱大宝,教育他,养着他。可连这样的幻想都成为泡影,大宝就此要永别他们了。他们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还没有真正地经历过亲人的生离死别,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让他们体验到了这份人生的刺痛。那是怎样的一种难过和伤心呀。所有的景致和色彩,都成了虚空的背景,脑子里空荡一片,肝肠却寸断着。后来护士拿出几张纸,要求他们签字。他们签了字,医生护士就开始撤大宝身上连接着的各种管线了,这是个程序,也是个仪式。他们茫然地望着护士,还有托在她手里的那几张纸。

护士不断地在他们眼前说着什么,起初他们一句也没听进去,护士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护士说了多少遍,他们终于听清楚了,让他们在抢救书上签字,然后就可以进去和大宝告别了。

他们急不可待,又轻手轻脚地奔到大宝的病床前,似乎大宝在睡觉,他们怕惊醒了孩子的睡眠。他们呆立在大宝病床前,大宝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眉头紧锁,五官紧闭。母亲把脸贴过去,贴在大宝的脸上,这是一个母亲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动作,现在她做起来,是这么僵硬又笨拙。她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冰冷的小脸让她清醒了一些,望一眼身边呆立的丈夫,说一句:拉住孩子的手,他冷。丈夫犹豫一下,伸出手,颤抖地拉过孩子的手,最后双手把孩子的手护在自己的手心。夫妻的痛哭之声就是在这一刻爆发的。

母亲在恸哭中,突然又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身躯小小的大宝,他的样子是那么孤苦伶仃,仅仅来到人世间才八年的时间,人间所有的美好还没看到,没有体会到,他就这么离开了。她不甘心孩子就这么走了,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执念,一经冒头,便坚不可摧。她停止了哭泣,一下子变得冷静下来,她拉了一把同样悲伤、掩面痛哭的丈夫,在他耳边坚定地说:让大宝捐献器官吧。丈夫怔怔地望着她,似乎一时没有清醒过来。她又说:让大宝的生命继续,我们还有希望。丈夫的身体震了一下,随之冷静下来。

两人都是知识分子,平时对遗体捐献也了解一些,几年前,单位做遗体捐献宣传活动,两人都填了表,一致同意,在自己的百年之后,捐献自己身体可用的器官。那会儿,他们只觉得这是一种形式,填过表不久,念头便淡了。可他们的孩子大宝的处境却摆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何尝不希望大宝健康快乐地成长,看到孩子读中学,读大学,然后成为他们生活中的顶梁柱,然后他们老去,大宝继承他们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延续?

大宝的遗体捐献简单而又隆重,先是他们和自己亲爱的孩子告别,母亲伏下身把脸贴在大宝的脸上。从大宝出生到他八岁,母亲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的动作,是亲昵,是爱抚,也是疼爱。后来,母亲亲吻着大宝的脸颊,一如生前,然后是父亲。大宝躺在病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有多少个夜晚,他们互相道着晚安。道别过了,他们明天一早还会如期见面,可眼前呢?他们寄希望于大宝的器官在别人生命中延续,他们还能见到吗?

最后是医生、护士向大宝告别,他们聚拢在大宝的病床前,脱帽向大宝鞠躬,样子庄重而又温存。他们向即将消失的生命致敬。这一切之后,护士上前,拔掉了插在大宝身上的各种管线,关闭仪器,大宝的身上被一张床单覆盖了,两名护士推着病床向手术室走去。

当手术室的门再次合上时,两个人伫立在手术室门外,仿佛医护人员仍在挽救着大宝的生命。

后来医院的医生告诉他们,因为大宝器官的捐献,挽救了七个孩子。大宝的眼角膜,让两个孩子又一次看到了光明,还有患骨病、肝病的孩子,让他们的生命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不久,他们就接到了医院里转来的信,都是因为大宝的器官得救的孩子,其中一个是因意外而丧失光明的孩子,信是这样写的:叔叔、阿姨,我们是陌生人,却因为你们孩子的不幸,给我换回来了光明,让我又一次看到了世界该有的模样。叔叔、阿姨,感谢你们重新给了我生活的勇气,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叔叔、阿姨,请你们把我当成你们的孩子吧,我知道你们因为失去自己孩子而悲伤,我们得救的人,都是你们的孩子,让你们亲爱的孩子的生命在我们身上延续……

后来医院又转来了其他得救孩子的信件,内容都差不多,除了感谢之外,一律都称自己就是他们的孩子。孩子们的信质朴生动,他们流露出了得救后的真情实感,有的孩子在信中还附上了自己的照片,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都真诚地冲着镜头幸福地笑着。

他们依稀在这些孩子的脸上看到了他们大宝再现,确切地说,是大宝的生命仍在延续,不仅是大宝以前一个人了,现在是七个孩子。

从那以后,他们走在街上,只要看到和大宝年龄相仿的孩子,都会停下脚步,把目光深情地投向这些孩子们。他们想,也许,这些孩子之中,就有因大宝而得救的孩子,也许是一双眼睛,抑或是其他器官。似乎大宝的目光依然亲切地在望向他们。他们感动又欣喜,直到他们走了很远,离开了孩子们,背后仍觉得有一双熟悉又亲切的目光在望向他們。

悲伤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们,是离别,是伤痛。每次回到家里,都会走到大宝生前住过的房间里,摆设依旧,就像大宝刚出门上学时一样,静静地等着大宝回来。当天大宝离开家门时,因时间比平时稍晚了一些,被子没有铺平整,掀起一角,现在还是那个样子。

母亲总会在大宝的房间里怔神,然后一个人进厨房去做饭,盛饭时,下意识地还会盛上三碗饭,盛完了才醒悟过来,最后索性端上桌,摆在大宝平时坐着的位置,一双筷子也是少不了的。两人吃饭,就像大宝依然坐在他们身边或面前。

失子的伤痛,像一把看不见的锯条,一下下锯着他们的心,让每个细胞都疼起来。

他们思念亲爱的孩子,起初满脑子里都是他们孩子的身影、话语,像一幅又一幅短片,在脑海里不停地回放。每一个细节在之前都是那么平常,而现在,却成了他们内心的滔天巨浪。他们觉得,以后的生命将在这种思念、感伤、回忆中度过了。

有一天,是个周末,两个人都在梦中醒来,他们望着天棚,都沉浸在自己刚才的梦中。

突然,母亲流泪了,眼泪从眼角跌落在枕头上。大宝离开之后,他们多么希望孩子能在梦里出现呀,哪怕短短一瞬间,明知是假的,他们也会开心无比,毕竟他们又一次和孩子重逢了。可不知为什么,在最初,大宝竟没有在他们梦里出现。

母亲一边流泪,一边喃喃自语:我梦见大宝了。

父亲一惊,他也刚刚在梦里梦见大宝,他等待妻子说下去。

母亲缓缓地说:咱们的大宝走了,我梦见一条黑漆漆的隧道,明明知道大宝就在里面,就看不见他,只能听到大宝说话的声音。他告诉我,他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拼命地喊大宝,问他冷不冷,饿不饿,他却听不到我的声音。

妻子说完,丈夫每个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和妻子做的是同样场景的梦,两个梦如出一辙。以前,他们听说过亲人死后给活着的人托梦的故事,他们只是当个故事听了而已,并不当真,总觉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们鬼使神差,竟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里的大宝在漆黑的隧道里向他们告别。是天意还是巧合?当他把自己的梦境复述给妻子时,两人都惊呆在那里,相互凝望着,如同进入另外一个梦境。

妻子拭去眼角的泪:大宝走了,他在向我们告别。

丈夫点点头。

妻子又说:大宝是懂事孩子,从小到大没让咱们操心过。

丈夫又一次点头。

妻子还说:大宝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几乎和妻子同时又一次流出了泪水。他们在内心向他们亲爱的孩子告别。

大宝向他们告别了,却仍隔三岔五地出现在他们的梦里。

他们先是梦见他们的大宝穿越过黑黑的隧道,来到一片鲜花盛开之地,看不见天上的太阳,光明却普洒在整个鲜花盛开的世界。他们的大宝也变得轻灵通透,大宝的身体像影子一样在鲜花中穿行。大宝不再回头,他的表情宁静又安详,他们无法形容此时他们亲爱的孩子所处的境地。

那天一早醒来,他们纷纷争先恐后地复述着他们相同的梦境,并互相补充验证着。他们相信,他们的大宝到达了盛开着彼岸花的世界。他们的大宝无忧无虑,在一个极乐世界里畅游。

他们相信,这是他们亲爱的孩子给他们托的梦,从那一天开始,他们的精神轻松起来,这是大宝离开他们后,第一次不再悲伤怀念。他们确信,他们的大宝正在经历着一个涅槃重生的经历。

他们在现实中的世界,大宝在另外一个时空维度里,他们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他们不了解的暗物质,现在全世界的前沿科学家都在潜心研究着人类不了解的暗物质。他们相信,他们的大宝肉身离开了他们,灵魂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们在现实中无法相会,只能在梦中重逢。

梦依然会出现,梦见他们的大宝,穿越河流、山冈,一往无前地向前奔走,脚步永远不停歇的样子。在梦里他们的孩子身轻如燕,他们喊他,他却听不见,也不回头,仍然是一个表情,向前奔走着,永不停歇的样子。

父母在梦中有时会醒来。望着眼前漆黑的夜色,母亲就忧心地说:咱们的大宝,不停不歇地走,他这是要去哪里呀?

父亲呆望着,半晌会说一句:他要去他该去的地方。

母亲又说:孩子不吃不喝,一直这么走,不累吗?什么时候能停下来歇歇脚哇?

父亲就猜想着说:行走的是大宝的灵魂。他不会累,随风而去,和咱们梦里出现的不一样。

母亲就把嘴角弯下来,样子要哭出来,她在为梦中的孩子担心。

现实拉开了他们与大宝的距离,孩子离开了他们,这一点是明确无误的,他们失去了大宝。每天早晨出门前,他们仍会在大宝的房门前站立一会儿,看着大宝的房间依旧,就像大宝去上学,还没回来时一样。他们这样几乎成了一种仪式,然后落寞地离开家,心情沉甸甸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们盼望着夜晚的到来,只有在梦里才和他们的大宝相会。日子周而复始地过着。他们思念他们的孩子,大宝的声音犹在耳边,他们有太多关于大宝的记忆,从孩子出生,到喊出第一声“妈妈”,孩子的每个变化都历历在目,关于大宝的回忆像一帧帧画面,不停地在他们的脑海里闪现。这就是回忆,温馨又痛苦。

他们渐渐地清醒了,大宝永远地离开了,梦里的世界永远把他们拒绝在梦外,他们是无法走进梦里的,梦只属于他们的大宝。

又是一天的一个夜晚,又是一个相同的梦,他们又梦见了一片漆黑的世界,梦里有一个东西在坠落,他们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他们在迷惑不解时,突然传来大宝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在山谷里发出的,带着回响,大宝在喊:爸爸、妈妈,我要回家了。大宝一连喊了三遍。然后他们在各自的梦里醒来,发现惊出一身冷汗。

妻子在暗处握住了他的一只手,颤抖着声音说:听到了吗?大宝说要回家了。

他鼻子发紧,硬着声音“嗯”了一声。

妻子突然哭了,扑入他的怀里,抽泣着道:大宝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他拥紧妻子,在心里说:会的,因为我们爱大宝,大宝也爱我们。

天亮之后,妻子提前一天约好了医院,她要去妇科做一个检查,妻子生过大宝,她有了些经验,怀疑自己又一次怀孕了。结果在当天,他们在医生那里得到了验证,妻子又一次怀孕了。

他们不知是欣慰还是惊喜,这是他们的大宝回来了吗?

说来奇怪,丈夫没有再做过一次关于大宝的梦境,妻子的梦也含混不清,偶有梦境出现,都是混沌一片漆黑如夜的世界,没有大宝一丝一毫的影子。

期待奇迹,又不敢相信奇迹,现实中明白无误的是,他们共同又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不论男女,将是他们生命中的第二个孩子。

他们在睡不着时,猜测、议论过无数次怀着的孩子。

妻子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他不假思索地说:叫二宝。

妻子不满地拉长声调:要是个女孩呢?

他仍然说:二宝。

是的,他们曾经拥有过大宝,现在的孩子叫二宝也没什么不妥,是为了纪念他们的大宝。

从那以后,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即将出生的二宝身上。他们为即将出生的新生婴儿准备着一切,襁褓、小衣服、奶瓶、婴儿床,当他们把这一切准备好时,才发现这些一应俱全的东西,有一大部分都是大宝用过的,包括奶瓶、婴儿床,还有当时为了纪念大宝成长而留下的婴儿衣服。他们在这时,又一次想起了他们的大宝。原来他们的大宝从来不曾离开,他就生活在这个家里,遍布在各个角落,还有无处不在的气味。他们呆怔着,似乎时光又穿越到妻子怀大宝时,他们也曾经历为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而操劳准备的过程。他们有时恍惚,一时不知时间停在了哪里。

他们以为即将出生的二宝,可以取代他们心中大宝的位置,没想到,就在二宝即将出生时,大宝的一切在他们心里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他们想着大宝,念着大宝,就像面对一个离开家门外出未归的孩子。

在某一天,一间普通的产房里,二宝出生了。哭声嘹亮,随着二宝的出生,他们各自的心头似乎有一块一直压在他们那里的石头滚落了下去。

当护士把二宝抱到他们眼前时,他们迫不及待地去查看新生的二宝。他们在二宝的后脑勺上竟然发现了一块猩红色,仿佛那里正在滴血。他们惊慌失措地去望护士,护士见怪不怪地说:这是胎记,虽然长在脑后,以后长出头发外人就看不见了,不会对孩子未来有影响的。

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个,他们惊呆于大宝出事时,就是脑袋上这个部位受伤了,血就是从后脑处流出来的。他们惊讶,半晌合不拢嘴,又想到了不久前做过的梦,梦里大宝的声音犹在耳畔:爸爸、妈妈,我回家了——难道真的是大宝回来了?

他們出院后,第一次给二宝洗澡,丈夫拿出手机给孩子摄影拍照,突然手机从丈夫手里滑落,妻子抬起头,看见丈夫一张苍白的脸。她喃喃地问:你怎么了?

丈夫慌乱中拿起手机,登录到云端,那里有大宝从出生到长大的一切影像,他们在失去大宝后,无数次地看过这些影像,查看这些影像照片时,才觉得大宝不曾远离,就在他们的身边。丈夫很快在云端查到了大宝第一次洗澡时的影像,大宝在打哈欠,牵动着连眉眼都挤在了一起。他再一次把刚才二宝的录像展示给妻子,二宝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他们的样貌几乎就是同一个人。难道因为他们是兄弟,才会有如此的巧合?

从那天开始,他们不停地观察着二宝,把大宝的影像照片找出来,无不相同,仿佛他们穿越到了大宝出生时,现在无非又经历了一遍而已。

所有熟悉他们和大宝的人,无一例外地都在说:二宝和大宝一模一样,除了后脑那块猩红似血的胎记。

他们坚信,大宝这是又回来了。正如他们的梦,大宝告诉他们,他又回家了。他们多么希望大宝再次出现在他们的梦中啊,他们一定要问问大宝,他回来了吗,找到家门了吗?

二宝两岁出头时,送他去幼儿园,这是大宝曾经去过的幼儿园,一切依旧,包括这里的阿姨们。院长已经不再年轻,她冲走过来的二宝,张开手臂喊了一声:大宝,欢迎你。

二宝迈着蹒跚的步子向院长奔去。所有人在那一刻,都觉得时光倒流了。

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望着走进幼儿园的二宝小小的身影,他们在心里说:大宝回来了。这就是生命的奇迹。

责任编辑 林东涵

猜你喜欢
二宝大宝丈夫
我丈夫是得抑郁症了吗?
丈夫做事先斩后奏为哪般?
大宝二宝相差几岁最好?
家有二宝 亲子共读更重要
我爱丈夫,胜过自己
迎接“二宝”
怎样保护丈夫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