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节目选角导演这些年

Jodie

做了几年节目导演了，最大的感触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那么多事！”

不管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还是艺人、选手以及观众，我接触过太多人了，每个人身上都有太多事情可以讲了。

前两天的节目杀青宴上，听见公司新来的实习小朋友，在吐槽自己在之前的节目项目上遇到的奇葩事情，听得我想起了我实习的时候遇见的人和事。

大四实习那年，我在考研还是找工作中纠结。我既想继续学业，提升自己，又想参与节目，用实际经验体会行业的变化。或许是有些眼高手低，我向心仪的几家公司投了简历，都没有回音。

我第一次体会到失败的滋味。它不同于以往的失利，没有回复的邮箱，像是在否定前二十多年的我。我努力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我读书实践拍出优秀的结业作品，却等不来一份认可我个人的offer。

我一度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自己认为的那么优秀。

离校的时候，老师们祝我前途似锦。真正离开学校之后，我却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当我放弃等待offer，准备继续读书提升自己的时候，一家电影公司向我伸出了橄榄枝。

电话里，他们的负责人兴奋地和我聊着我在大学期间创作的一部短片，说到最后，他们表达了想要送短片去参赛的想法。

这对于一个还没有完全毕业的学生来说，是一份很大的诱惑。

可我拒绝了，因为他们有一个要求，只保留我的导演署名权，删除小组团队里的其他人，空出来的职位署名他们公司的工作人员。

拒绝了这次合作之后，我反而有些轻松。我不再焦虑着邮箱的回信，也不着急研究考研的事情。我翻起了小时候的日记本，十三四岁的我在日记里写道：一定要成为优秀的电视人噢！

那天，伯伯来我家喝茶，我爸和他在书房里聊起了我。伯伯想让我留在身边，在电视台找一份合适对口的工作。我拿着果盘在门口听见我爸说：“可那是她的人生。”

我爸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响了，是外地的号码，我犹豫了两秒还是接通了电话。

我喜欢的节目制作公司通知我下周直接入职。

于是，我开启了我的职业生涯。

我面试成功的职位是选角导演，选角导演就是为节目储备人才，选择出最适合节目调性的选手，参加最后的节目录制。在录制期间负责选手的一切行程安排，对接节目组的其他各个部门，完成一场完美的show。

刚进入社会的我信心满满，因为身边都是怀揣着同样梦想的同龄人，团队的氛围很好。随着海搜的进行，高强度的工作压力，让身边的小伙伴渐渐吃不消了。

制作一档节目是很辛苦的，节目前期很多事情并不完善，工作强度日益变大，况且熬夜对人体带来的损伤是不可修复的。慢慢地，工位上的小伙伴越来越少。

来不及伤感，很快我们就迎来了北京的第一次面见。从我加入团队到北京的第一次面见的这段时间里，每一个选角导演恨不得24小时不睡觉，就为了找到适合节目调性的选手，地面导演也奔波在各个城市中，展开选手面见活动。我所负责的工作是筛选地面导演选上来的地面选手，从成千上万的地面选手中，选出最优秀的选手，送去北京参加全国性的面见。

随着在海搜过程中的表现，很快我就升职了，成为了领导器重的得力人手。我也有幸在北京的面见中，和Mora成为搭档。

Mora是公司的前辈，已经做了很多档优秀的show。她身材高挑，颜值一点都不比公司里的签约艺人差，要不是这次节目有年龄限制，部门领导都想让她参加。

北京这次的面见，来了很多行业大佬，所有的流程不允许出一丁点差错，一向淡定的我，这次也变得有些紧张。

北京的面见，我和Mora负责所有选手的资料，这不仅仅是复制粘贴那么简单，一份信息表里需要用简短的语言概括选手的一切信息，遇到其他经纪公司走后门临时添加上来的选手，我还要一点点在网上搜集她的资料，因为大多数选手是素人选手，有时候搜索一个小时都搜不到合适的信息。

在团队领导宣布我和Mora搭档后的当天晚上，Linda绕路跟我一起回家。Linda比我早来一年，之前的项目上一直跟Mora搭档，这次音乐口上缺人，她正好学的就是音乐专业，于是这次面见她去了音乐组那边负责现场音乐。

Linda一直到我家楼下，才吞吞吐吐地跟我说，让我小心Mora，也不要太相信嵰哥。嵰哥是我们选角部的部长，是我们的大领导。虽然说是领导，但是他没有领导的架子，和我们之间相处得很融洽。

我没能完全理解Linda的意思，但我还是决定在北京面见之前尽可能地小心谨慎，不让自己出现一丁点的错误。

因为没有之前的经验，我将我做好的资料全部交给Mora检查。她快速浏览了一遍，确认了没有问题。然后我向她请教资料的打印格式如何设置，Mora便让我先去检查一遍打印机，她会把资料的格式修改好。

等待面見开始的时候，我吃了一块Linda给我的巧克力，我将包装纸团成一团，想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比量了半天，还是将纸团揣进了口袋。

面见时，每一个人的神经都要时刻紧绷着，一旦一个地方出了错，就会拖慢整个面见的过程。面见室里坐着的大多数都是行业的大前辈，刚入职场的我们不敢怠慢。

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紧张，我拿出手机刷了几下朋友圈，竟刷到了Mora的朋友圈！Mora发了一条：终于！配图是我的电脑上面的文件夹，文件夹的名称是“北京面见选手资料”。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看见这条朋友圈竟然觉得不舒服，特别是看到嵰哥他们评论Mora辛苦了的时候，我觉得一阵反胃。

文字资料是我翻资料库一点点找的，为了不影响白天的工作，我通宵优化资料，为了保证资料内容的说服力，我还从地面导演那里找来了地区面见时的视频资料，一个一个查看，一点一点整理，甚至为了信息的准确，我挤时间打电话向选手一遍遍确认。

看着Mora回复大家的那句：“不辛苦，应该的。”我突然明白了Linda的那句“小心Mora”，也想起了从同事那里听来的八卦。

上一个项目Linda被罚了半个月的工资，原因是Linda在去年上海地面面见时，将一份盖好章的企校合作证明弄丢了，Mora把Linda狂骂了一通后，将这件事情上报给了嵰哥。那段时间，正好办公室里人心浮动，嵰哥为了引起这件事情对大家的重视，罚了Linda半个月的工资。

实际上Linda并没有把文件弄丢，Mora把Linda交给她的文件放忘了地方，找了很多次没有找到，就说自己没有收到。后来有同事亲眼看见Mora从她的包里，将那份文件拿了出来。但因为亲眼看见这件事情的同事，在上个项目结束后就离职了，所以在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我稍微怀疑了一下这个八卦的真实性。

第一次北京面见在紧张快速的节奏中落下了帷幕，大boss在结束后特地召集了我们部门的所有导演，对我们这次的表现提出了表扬。大boss身后经过一位老师，看见我们都聚在一起，便凑进来对我们这次资料的整合工作连连称赞。

和我同期的小伙伴们都高兴地冲我使眼色，我的眼神扫过站在boss身边的嵰哥，听见他谦虚地说：“没有没有，这次确实是下了不少功夫，多亏了Mora。”

听到这话的我，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之前的工作中，我尽可能地在嵰哥面前表现得足够专业，希望能得到老板的另眼相看。

但事实证明，老板并不在意员工专业与否，他们只在乎工作结果，甚至结果是由谁直接导向的都不重要。

进入职场之前，我以为只要事情最后完美收尾了，那这中间付出的辛劳，即使没有被看到也没有关系。事实上，我非常在意自己的劳动成果是否被人看见。特别是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并不伟大，不可能将自己的劳动成果拱手让人，也意识到了在职场中一定要有话语权。

第一次北京面见结束后，我们开始按照新的选角标准，进行新一轮的海选选角。

经历了三次北京面见后，正好要过年了，我们忙里偷闲，短暂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又开启了选角的地狱模式。

由于年前搜地式的选角，我们几乎将符合标准的选手都备份在我们的资料库里，这就导致年后的我们很难再找到更好的选手。面对眼前KPI的巨大压力，又有几个同事提出了离职，其中就有Linda。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躲在公司的洗手间里偷偷哭。我还记得项目刚开始的时候，看着小伙伴们一个一个地离开，我也是躲在洗手间里偷偷哭，哭完给自己打气：你至少得坚持到这档节目结束！

我不仅舍不得和我同期的好朋友们，我更舍不得被我选入节目的我的选手们，还有就是一直对我释放善意的Linda。

年后我们团队第一个提出离职的小伙伴，走得很坚决。嵰哥在办公室一边翻着邮箱里的简历招新人，一边对我们说：“好可惜啊！都没有跟他拥抱一下。”

Linda在旁边接话道：“等我走的时候，您会拥抱我吗？”

嵰哥说：“当然会！我们Linda是我的最爱！”

办公室里的同事，大多数是年前一个月新进来的小伙伴，因为这样一句开玩笑的话，吵着闹着问嵰哥自己在他心里算是第几位，嵰哥大笑着像哄小孩一样，说谁能找到最多的选手上节目，谁就是他的最最最爱！

像是一下子打了鸡血一样，大家立刻调动起了自己身边的所有资源，开启了年后斗志昂扬的工作。

如果是一开始和嵰哥合作，我可能也会立刻加入他们。但我跟嵰哥合作有一段时间了，所以除了给我涨工资，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是画饼。于是我问嵰哥如果能找到最多的选手上节目，能不能给我涨工资，嵰哥问我想涨多少，我说翻三倍，嵰哥很痛快地答应了。

Linda走的那天晚上，我们全组正巧加班到很晚，Linda一一跟我们告别，嵰哥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不动，我提醒他要拥抱Linda，他一脸茫然地问我为什么，我压低声音跟他说：“你说过的啊！你答应Linda走的时候要抱她啊！”嵰哥这才想起这件事情似的，起身拥抱Linda了一下。

可能和嵰哥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有点着急，坐在我斜对面的Mora抬头看了一眼。

因为第一次北京面见的事情，我对Mora总是带着一点意见，但不至于让我产生防备心，真正让我对她产生防备的，是我跟嵰哥提出如果我能找到最多的选手上节目，他就给我涨三倍工资的事情。

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Mora那里，就变成了我想抢她的位置。

刚进入行业不久的新人，很少有那样的想法，至少那时候的我没有。

后来，Mora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

同样的文件，给其他同事发的是正确版本，给我发的却是毫无参考意义的旧文件。通宵完成工作的我，第二天被boss在全体会议上点名批评，说我对待选手不认真。嵰哥了解了情况以后找我谈过一次话，但他最后跟我说：“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

因为这件事情，让我失去了对嵰哥仅存的一点信任。事后我也没有去找Mora问清楚，只是尽快将工作整理完善好，向boss发送了道歉邮件。

直到那档节目杀青结束后，我才找到Mora，坦诚地表达了我一开始对她的喜欢，也告诉了她，我一直都知道是她在背后给我使绊子。

面对面和Mora站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她会跟我道歉，但直到我离开团队，我什么也没等到……

转正通知下来的第二天，我向大boss提出了辞职，嵰哥找我谈话希望我留下来。听着嵰哥毫不真诚的话语，我忽然明白了这一场节目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小伙伴接二连三地离开。

不真誠的团队，是留不住人的。

或许有人认为，工作而已，只要钱到位了，别的不要计较太多。但我们这个行业不是这样的，作为一个方方面面要跟人打交道的行业，如果连“待人真诚”都做不到，那这个团队在整个行业中是走不长久的。

回过头看看我的第一场节目，我对它的感情最深。或许对每一位刚入行的职场人来说，第一个接手的项目都是最难忘的。但大家都要往前走，保持真诚地往前走，才能遇见更好的发光发热的舞台。

（注：文中出现的人名均为化名）

（苗二苗摘自微信公众号“我们是有故事的人”）